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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报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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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大家聚一起,本来思行还有点不好意思的,因为她与省文宗第一就差了一分,总排名还是第二。总的来说文科简单些。所以,分数就特别突出些。她还挺担心佑宁跟张新的,但见到他俩打球打得热火朝天就放心了。
佑宁,深藏不露,那么难的理科他竟硬生生地考了706。理综第2。张新701。都是些深藏不露的货。
“哼,我突然不想跟7打头的人坐在一起。”思果假装生气;
“就差那两分你就要命了?!”张新瞪着眼觉得不可思议;
“哎,觉得该坐远点的是我,要离你们远点!我还等着你们恋爱误事呢,你们这个分数,是真心谈恋爱嘛我就怀疑了!”井石愤愤地拍着球,他的分数略显尴尬,但他仍旧很高兴,理科发挥到这个分数,学校已经是随他挑了;
“现在都说说去哪里,学什么,以后好聚。”佑宁单手转球催着,“思行,你去北京还是上海?”
“北京。别了,理科生!咱们入不了一个学校!”思行朝佑宁摆摆手,他不是说要去出国留学么;
“嗨,就我这分数,你去哪我都接得住!”佑宁心里有底无所谓;
“都去北京吧!”张新再次提议;
“嗯,我就不去了,我考进省前五千名了,我要去中国最好的军校了!”井石笑着说道,“我要去当兵了!”
“没听说过你要当兵啊?”思行皱着眉头,最好的军校在南方,井石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你真要去!”
“当军人也挺好!你是提前做了准备?体检什么,最主要是眼睛视力——”佑宁分析着;
“体检前做了激光手术,双眼5.0以上!”井石非常自豪;
“那挺好。要不我们四个去北京吧,在一个城市,或者一个学校都行。”张新又再次强调;
“我想选物理研究方面的,你们呢?”佑宁先开口;
“我也差不多,理科还能选什么,或者生物学研究——”张新思想挺简单;
“嗯,我大姐麻醉学,二姐国际会计学;我嘛,管理或者经济学,果果你呢?”思行分析着,一家子总不能学重复了;
“我妈想让我当老师——”果果嗯了半天说了句,“但我也想学管理或者经济学。”
“那就学呗,到现在了,学什么自己可以决定的。”思行鼓励思果,“我以前想学考古学,但是亲眼看到棺木就不想去了。”
“那就差不多了。定下来吧。”佑宁看了下大家,他觉得不分开真好,唯一遗憾的是井石。但大家祝福井石。井石到是不慌不忙,笑脸盈盈。他自己知道,如果不是有这个学习的圈子督促着自己,自己是不可能有这份动力。他觉得进了军校,他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提升,他需要那种氛围来督促自己不懈怠。也许他这个人就是这么简单。
当返校拿报考参考信息报册和意向表时,佑宁就大摇大摆地拿着东西上楼,直接站在门口喊思行出来。因为领了资料在学校班级里哄吵吵地,压根就没办法静下心来,思行心里明白,班主任找了自己,他知道其实她的志愿很简单的,对于文科的学生来说,在这片祖国大地,文科的辉煌殿堂没有第二个选择。
就在思行跟佑宁还有张新要去二中跟他们会合的时候,思行的班主任突然从三楼办公室伸出头来喊了訾思行,然后老师立刻下楼,让思行过去一下。思行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就打算停好车子,佑宁眼疾手快一把握住思行的车头,示意她快去快回,张新也跨在车上好奇地盯着思行往教学楼下面的大厅跑,班主任推了推眼睛,思行让他骄傲,他笑得灿然难掩,但仍旧强忍着;
“老师,您喊我?”思行打着招呼;
“嗯,”老师突然好像不知怎么开口,但又直接地阐述,“刚好像你爷爷打电话来说你奶奶住院了,让你去见最后一面,还是以前的医院——”班主任显然没有说完,但思行不想听,她心里突然厌恶,这么长时间都放手不管了,自己计划着每一分钱的花费,好不容易撑到现在,撑到结束了,大学的第一学期学费都不够,她这一刻的耀眼就如烟火,现实还是现实,还是要面对。她谢过老师转身离开,她觉得天地对她压根没有退让,它们在远方粘贴在一起,向自己这边胶合,像粘鼠板,自己的翅膀有什么用。
她走在烈阳下觉得风冷光冷,酷夏如冰窟。她的双眼窜射出最失望最平静的光芒,命再一次朝自己扑面而来张牙舞爪,怎么走?佑宁看着思行,他突然觉得接不住思行的内心,张新也只是目瞪口呆。
“思行,什么事?”思行推过车子,佑宁很尬怵地问,他好似知道自己问不出来;
“没。”思行的声音极淡然平静,笑容不复出现,“我家里有事,先走了。”说罢,她骑上车子就离开了。
回到家,母亲在家里沙发上清点着织好的围巾,准备送给外贸加工点,见到思行回来,母亲突然很自然地问:
“怎么?自己回来啦!果果呢?”
“他们要去图书馆商量报学校——”思行放下资料,眼神飘忽着;
“还要什么考虑,你二中当老师的大哥说了,你们这分数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我被提前录取了。我不需要报。”
“提前录取?哪个学校?怎么能不需要报志愿呢?别被骗了!这事不能马虎!”
“北大。电话打到学校了。”
“我就说嘛,肯定是北大清华!嗯!”母亲突然骄傲地觉得她的孩子去北大清华也是去给那个学校添光添彩的,“你爸也打电话跟我说,说有学校打电话,我还不相信,不过,这事不能信别人,你报什么自己心里有数,自己好好填,哪年都有新闻,有顶替报名的,被人恶意改志愿的,哎,人心坏呢!行行,你别嫌你妈唠叨,这是你们寒窗十几年辛苦赚来的,尤其是你,谁会想到你这个小孩这么自强,谁会想到我们这一家能培养出四个优秀的大学生,没有人想过,旁人也不会把好事往俺们身上想,哎,我生你们四个丫头,没人看得起,都是你们争气,不服输,我跟你爸日子再苦,有你几个小孩作后盾,俺腰板出去都挺直直地,老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日子都是轮番过的……”
思行知道,老爷爷找自己是绕过自己父母的。她觉得母亲这么长时间的状态极好,老家像一潭酱得发臭发黑的烂菜,是自己曾汲取它的养分,亏欠老家的是自己,谁占用谁承担吧,她便默不出声地要自己去医院,还能最差到哪里,自己要飞走了,告别,也是需要的。
她在家坐了会,把意向志愿填好给母亲看了,母亲对着编号给她检查了几遍,才放心让思行出去。思行就说去二中,母亲便放心地坐在沙发上继续编织,她把思行填的意向卡用书本夹起来,然后放到玻璃柜子里,而后不放心又戴着眼睛开心地打开柜子翻开书又检查一遍,然后,她把意向志愿卡稍微抽了一个角出来,这样,隔着玻璃,她就能看住它了;
“果果填好就赶紧回来,以后都出去上学了,一年半载不回来一趟,都忙,那我跟你爸就看不到了!”母亲在身后喊着,思行满口答应;
思行骑上车子,去做自己的事情。
她爱自己的思想,却极其抵触自己吸食老家金钱成长的躯体。
但思想必须依附躯体,爱与恶不得不并存。
别人好多不经意的话语,或者真的是为她好,但却触摸到她不能喘息的底线时,她便会发作,会决绝,她为了自己,能舍掉的甚至是自己这条命。她就是一座隆起最高最耀眼最华丽却又最危险易喷发震裂的火山。这怒,从来掩饰在平静的无声无息中,却能殃及无辜。她越聪慧越不痛快,就越会六亲不认,越会决绝。她掌控自己的方向,谁来试图碰一下,她能笑着带你一同坠下悬崖地狱。
等思行到了医院,她能很好地设身之外,她带着自己的心与理性,往住院部走去。也许医院来得多了,也许自己上了报纸,照片传开了,好多人指指点点,面带微笑,但是思行仍旧向前走着。奶奶病房的味道像自己长腿了一样,隔得老远,自己就能嗅到,老爷爷弯着腰站在门口,见到思行讪讪地笑着,说了句:“行行来啦。”
思行拉着嘴角笑着,就算是回应了。因为学业,她在所有人面前都站得笔挺。
走进病房,奶奶躺在病床上,瘦弱地陷进软软的病床,她的状态不是很好,眼睛又红又流水,脸色苍黑,见到思行,她竟眼花得认不出来,伸着手问身边的趴在病床前的婶婶和站在旁边微笑的叔叔;
“这是哪个?也看不清楚——”
思行不敢相信,但时间却是一把锋利无情的剑,希望人性能随着时间的打磨而温柔些;
“这不是行行嘛!”婶子指着思行朝奶奶高一度声音喊道,然后,婶子脸上就没了笑容,有了许多的自卑感和不屑感,“你前几天就喊见行行,这不,行行不来了吗?!你跟她爷爷培养的大状元不来了嘛!”
“哎呀,行行,你妈该高兴死了,你们怎么四个都上了大学,哎呀,羡慕呀!”叔叔突然一个羡慕又嫉妒又不甘的表情,婶子一听,直拿眼睛扫叔;
“说什么呢——”婶子生气了!
“行行啊?”奶奶声如游丝;
“嗯。是我。”思行往前面站了站,让奶奶看看;
“行行考得好啊,行行你不要走远啊,走远奶奶想看就看不着啦——”
“现在交通发达,再远也是近。”思行克制自己;
“行行上北大还是清华呀?”叔叔插了句;
“被北大提前录取了。”思行淡定地说,她也不想问其他的;
“噢——去北大上学要多些钱?学费多少我来给。”爷爷突然插一句,思行听完觉得不自在,就没吱声;
“哟,北京花销贵呢,一个月光吃喝就要两三千呢!”婶子突然唏嘘道,“这还不算学费。”
“呀,这么贵呢!”爷爷突然倒吃一口冷气,似乎后悔刚才自己的话;
“哎,她爷爷啊,你现在就不要省啦,”奶奶突然很痛苦地看向老爷爷,声如拉丝,“旁人家有钱还进不了好学校,你这考上了还能疼钱啊,也就几年,你不给她上怎么弄呀?”
“嗯嗯,中呢,她奶奶,我知道,我心里有数,这还能说二话嘛!”爷爷见奶奶都发话坚持,便不管不顾小叔婶婶的冷掉的面色连连答应,“这回头跟她去乡里开证明,跟她大姐二姐一样,每年国家补助不少钱,能省不少!”
奶奶估计听不清了,也没力气了。就转回头,哼哼唧唧地歇着;
“今年我们家大的也要上大学——”婶婶说了句,老爷爷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哎,我们压力轻,嫂子家四个小孩,这个就不要计较了,等小孩都成才毕业,互相帮助,都是一家人。”叔叔赶紧打着圆场,然后露出标志性的微笑,对着思行,“是不是,行行?”
“嗯。”思行被动地嗯了下;她不知道自己站在这里还能怎样。
“我还要去图书馆有事,要不我先回去,有时间再来!”思行找着理由,叔叔婶婶无所谓,奶奶也休息着;
“嘛,在这一刻都呆不下了?都考完试还去图书馆做什么!”老爷爷突然生气,然后佝偻着身子,颤巍巍地点烟吸着,因为奶奶病房不能吸烟,点着他就往外走,“来,我送送你。”
“嗯。叔叔婶婶,我先走了。”思行打了招呼就跟在爷爷身后离开。她的爷爷背佝偻着,但他老人家还是倔强的,为什么不能做一个慈祥的老爷爷呢,少一些牛角尖的想法,多一些老年人的胸怀和智慧,再多一些老年人对儿孙的无私爱护精神多好呢……但自己的老爷爷走起路来,还是不服老不屈服;
“你晓得我也不愿叫你来,要不是因为你奶奶病重,我又何尝要舍下老脸喊你,你不如就在那个家里过——”老爷爷突然又发作了般,忙掏出手巾擦眼泪,“你奶奶查出来,肺癌晚期了。”
“怎么能这样——”思行不晓得奶奶距离死亡那么近,她为刚才自己的冰冷感到后悔,“你给她医治,用最好的药——”
“哎,这不用你说——但人家医生说了,你奶奶各项器官都衰竭了,这话你别跟你奶奶说,我都瞒着她带,齁叫她知道,这病人不知道就能多过些时日,哎,能多过一天就算一天,好死不如赖活着,你放心上学,家里有我照顾——”
“怎么这样呢,转眼奶奶就是癌症晚期?”思行不能接受,她深深地呼吸调整自己,自己做了什么,把最脆弱衰老的老家当作了最强的敌人,在心里万分抵触着;
“哎,这个没事,生死有命,命数都是一定的,你奶奶这辈子值了,人不能不知足,多少年纪轻轻的人都早死了,留我们这些混活着,像你顺大爷,最后不是也喝酒喝得肝出问题死了——”
“顺大爷死了?”思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爱喝酒爱喊自己小乖的顺大爷死了!“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思行哭了,眼泪往下滑,顺大爷那样亲切地喊自己,自己却连他去世都不知道;
“年前就埋了,你姐妹俩要高考,不能跟你们讲,讲了又能有什么用!他也活该,不烂喝就不会走这么早——到门口了,我就不送了,你生活费还有啊,再给你两个?”爷爷要掏出钱包,那个依旧裹着黑黑红红黄黄或白白的塑料袋,那双粗糙干裂、布满如婴孩张嘴般口子的手,正颤颤悠悠地去要掀开,思行立刻摇头;
“老奶奶治病要紧,我不是以前有钱,那个存折,够我第一年的费用了,你好好给老奶奶治病吧。只要我到了学校,我就有办法赚到钱,学习或者工作,不用操心我了,我不能再花老家的钱了——”
“不要?”老爷爷迟疑了下就收起了钱包,“你奶奶看病是花着钱呢,他这几家都知道我有钱都不出钱,我就紧这钱看,能治到哪里就治到哪里,不够我也没法子——这个,真不要钱?”
“不要了,你给我钱,婶婶家你也没法交代——”
“哦哦,也是,你懂事就好懂事就好。”爷爷收起钱包,“这个,你妈给你钱生活的?”
“不是,学校花钱我自己出,吃喝住什么的在家里都是父母的。”
“嗯,你干脆回来吧,还赖在那里作什么,你又不是没有家!我跟你奶对你不好?噢,还是现在考上好学校看不上这个家翅膀根硬了?!”老爷爷突然又发作,思行刚才升起的好感立刻消失,她转身离开,淡定地挥挥手;
“您回去吧。”然后骑上车子就赶紧离开。
“这个就走了?哎,走了就不要回来,永远都不要回来跟我要钱上学,嘛,说两句都不能说……”老爷爷恨恨地嘟嘟囔囔;
她明白,一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包括自己在内。
她的内心真的想过老爷爷给钱,让她上学,内心真是这么想的,奢望的,但是嘴上是看到现实的不忍,那么,归根到底,她还是一个有贪婪心的人,自己拿了老家的钱财还要我行我素不听管教,自己又是虚伪的,所有标榜的自立都是假的,她使劲蹬着车子,她很难想象出来,那么多学生理所当然拿着家里的钱去上学是多么的幸福。
而,她,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