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收的野茅》爇之

62、初碰喜欢

　　嘶吼之后，思行觉得胸口突然空荡了，轻松了，能感受到风轻轻掠过心里，能感受到自己不自主的微笑，能感受到那轻松的步伐……
　　她不怕了，最倒霉的结果就是爷爷不给钱，还剩一年的学费就算是自己出也能将就到高考之后，父母是支持自己不受制于老家的，应该还会给自己吃喝，让自己住——她用这些思想来安慰自己。她以为自己走出了一大步，她以为她靠父母的期许近了些，自然，父母及这个家庭就会略微接纳她，给她个希望或者些许的温暖。
　　她带着些许的自豪参加晚自习的考试，眼睛里难以抑制地擦出极闪耀的火花。她从来不上课积极主动回答问题，而这个晚自习，她却愿意积极主动地上讲台给全班讲思考题的两种算法，她觉得自己跟其他人是一样的，是被父母爱的。
　　下晚自习，她开心地与同学打招呼，与许多同学一起骑车，谈着趣事，她的心轻松快乐得竟让她有些不自在，多笑一下就多惊慌一分，一群人被岔路口分流，租住的小区到了，思行骑车走在寂静的小区，路灯站着一动不动，一切安静极了，一阵小小的风把几片干卷的落叶拉着贴着地面滑动，“吱吱吱吱——”，尔后躲进路灯照不到的死角，到家门口，自行车从晃动的污水井盖压过，留下“咕咚”一声闷响，身后一辆汽车在巷道一闪，“嘀——”一声消失了。楼梯口没有灯，熟悉的黑，思行把车子停在楼道下面，提着书包，深呼吸一口气地拿出钥匙开门——
　　客厅，只坐着母亲，父亲的工作服不在家，他应该去上班了。思行见母亲面色黑暗，蹲在沙发上见思行来也没抬头，思行不知该怎么打招呼，就说了句“爸上班了？今晚考试，作业还是挺多的——”
　　“你过来。”母亲不待思行说完，就用手指着思行咬牙切齿地低声可怕地喊思行过去，思行不明白是什么事，就站在三姐妹的卧房门口，握着门把手皱着眉头惊恐地看着母亲；
　　“你过来。”母亲再次命令，思行把手放下来，往前走了走，她盯着母亲，不知母亲又唱哪一出，“你爷爷说你自己有存折小本，有很多钱，呢，存折呢？哪里来的钱？”
　　“什么存折小本？”思行听到自己最后的命根子被老爷爷出卖，周身都蒸腾着，要雾化了去般，她不敢相信，一个老人与孩子生气，可以做得这么决绝！
　　“嘛，你爷爷自己说地，小本在你手里，来，拿来给我看，哟，你还瞒着我，这可是你爷爷自己亲口跟我说的，说我养你不白养，你身上自己带着小本子，嘛，还说这钱你一直没花，将来都便宜俺这家！”母亲又疯了，她把手伸向思行，她把怒气撒在思行身上，思行悲伤透顶，死都不解恨，她失望，她看透，事情竟然可以弄到这个地步，千刀万剐她的灵魂，让她不得活命，那自己就这么认了，不得活命？不行。
　　“有过一个存折，钱是我小学跟初中挖瓜蒌根和捡知了壳，还有挖黄花草赚来的，卖给镇上的中医馆，后来老爷爷跟老奶奶替我在乡下低价收然后又拉到姑姑家那边的大中医馆卖的，去除爷爷的油费，是存了不少，那是我给自己留着上大学的费用——但存折不在我这，”思行平静地叙说着，心里突然不慌了，她的每一分钱都是自己换来的，都是正当不能轻易夺取的，应该是自己花，花在自己的身上，它合法地属于自己，是合法地属于自己，“存折被我放在老奶奶的珠宝盒底下，密码只有我知道。”
　　“哟，你就那么相信你奶？”母亲听完思行平静的叙述突然气出了大半，她的眼神开始闪躲，她对思行越恨就越愧疚，但她还是很偏颇，“你奶偏向你叔家，你那钱早晚就不知道去哪里了。哎，有点钱还给旁人收着，你就这么不相信我——我——，哎，俺不管了，你愿怎样就怎样，俺也花不到你钱，你也不用这么时时刻刻防备我，你爸拼死拼活搭上命赚点钱带着你吃喝也够……”
　　思行心里厌恶，但是还是很淡定地推门进去写作业。她看到自己的纸盒跟书本还有衣服都被翻过了，她低着头使劲地装作看不到，使劲地把眼泪咽回去，然后继续低头写作业，眼泪珠子砸在纸上，把墨迹晕染开了，纸立刻被泡得皱了，向里收缩着，纸张若有心也会痛吧。
　　二姐与小妹不吱声，小妹叹了口气，复又继续写作业。
　　高中除了吃喝，资料费试卷费等是不少的支出，吃饭每顿5元左右，一天两顿，就是10元。喝水自己带，零食家里有就吃，没有就算。车子不坏就不用修车费，夏天班费一人200，因为饮水机要换水，赶上节假日还要搞活动，七七八八算下来，一个月伙食保守260元，班费50元，试卷资料费20元，杂项80元左右，基本支出也要400多元。以往老爷爷每次给个两三百，也能勉强支撑，最起码学校要交什么钱都不用跟父母伸手，对了，再加上学费，一学期2000元，还有两学期，还要4000元，还有8个月的学习才高考，自己要准备8000块钱才行，可存折上的钱还差着一些嘞……
　　靠自己，说得轻松大义凛然，但这会让她连高考的卷子都摸不着就阵亡在考场门口的。
　　思行直直地躺在床上，盯着窗外小院子的砖墙，被放弃被丢弃也挺好的，自己就没有情感或者道德上的债务了，自己就轻松地变成云朵自由自在地飘在了天空，这个社会，只要勤快总会有口饭吃的，自己学习都能学这么好，做其他事情也不会差呀，哎，就是可惜了自己的梦想，可惜了自己的智商，这就犹如即将可以入官窑烧制的大师级陶瓷胚子，少了落款的名画，或者是即将雕刻出真材的璞玉……他们怎么这么不爱惜呢——是啊，他们会这么不爱惜……
　　想到这里，思行满意地睡去。揣度他人想法对她来说简单而无聊。她什么都不想说也不想动了。
　　就这样，她正常地过着每一天。果也是，没有老家的羁绊，她舒心多了，老爷子果真能放得下，自己就像从那个笼子里解放一般。老爷子不闹事，母亲也渐渐恢复正常母亲的姿态，这么岁月静好的日子，母亲自然觉得很舒心。渐渐地，不管思行什么时候回到家，母亲多是笑着继续加工毛线，坐在沙发上，电视开着，她追着老掉牙的电视剧，头也不抬，只听声音；慢慢地，桌子上的水果多了起来，苹果、橘子、香蕉等等；母亲又开始甘于这份辛苦，每天开开心心地洗洗刷刷，与年轻的媳妇比赛编织，她赚得钱多了，还带思行思果出去买衣服，有时候她累了，早饭就直接买来豆浆油条包子给孩子吃，她再煮一锅茶叶蛋，这样的日子倒是也完美，就连思行蹲厕所她也不说了，她常把思行自行车推到墙边立起来，然后靠在车后座继续编织围巾。
　　思行觉得父母不会不要自己的，不会不管自己的，这样的日子很舒心很清静的，就连大姐打电话都会安慰母亲，让她不要怕没钱，只要动起手来，全家人一起，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高二结束，思行、佑宁、张新继续保持你追我赶之势。二姐在家紧张不语地等着成绩，她迫不及待地想释放自己想大笑，但等待成绩的日子太煎熬了，比大姐那时候还煎熬，知道可以查分数，全家人都守着电话，都提心吊胆，等查询电话终于拨通，二姐颤抖地拿着话筒，又紧张又迫切，手指颤抖地按照提示操作，思行跟果果都拿着本子拿着纸笔等二姐报成绩，但二姐却只顾地按在自己耳朵边听，但大家都见到她脸上慢慢绽放的笑容，她迅速挂下电话，转头第一句便是——
　　“妈，喊收破烂的来，把我书都拉走吧！哈哈~”
　　从没见过二姐这样爽朗！
　　“多少分呀！”
　　“是啊，考多少！”
　　大家都急了，母亲也急了，连一向不太上心的父亲也伸着头问；
　　“678！哈哈哈哈！”二姐跳起来喊道！
　　“语文数学英语都考多少分？”母亲也难掩喜悦，但还是如平常一样细问，二姐的成绩比大姐多了十多分，她自然高兴，老訾家四个大学生眼下已经考上了两个，母亲与父亲笑得直咳嗽；
　　“我没听清记不得了！”二姐双手摊开，无可奈何，“我就把最后总分听得很清楚！”
　　“你别听错了？”母亲担心有变故，一句话把二姐也弄得惊慌，“管它，花钱就花钱，再查一遍，开免提——”
　　“好啊！”二姐赶紧也想确认，再次查分数，人工报分很准确无误地还是报了678分！
　　哈哈哈！
　　大家一阵欢欣鼓舞！父亲笑得满面赤红，母亲拍着手，连围巾也不织了，起身就打开几乎不开的空调，关上门窗，又切了放了几天的西瓜。
　　“哎呀，太好了！你两个妹妹明年再考，我跟你爸爸的任务就完成啦！就这样，一个比一个强，节节高，多好！好歹，你奶奶嘴被堵住喽！哈哈哈~”母亲畅怀大笑；
　　“思行跟思果都是学校大神级别的，明年芳美女就等着上报纸去电视台被采访吧！”二姐一边啃西瓜一边爽快地夸赞着两个妹妹，她可真是有耐心，多少年，自己爬出去才敢这么欢快！
　　“嗯，那还用说！”母亲也骄傲地吃着西瓜，满脸的自豪；
　　“来，辛苦了，优秀孩子的母亲！”父亲难得恭维母亲，还递上一块西瓜；
　　“哎，你还来这一套！”母亲笑着接过，还有些不屑父亲的殷勤，“当初小孩写那几个字，你自己估计都不相信吧！”
　　“瞎说，俺小孩我怎么能不相信！”父亲笑着狡辩；
　　“哎，要孬就孬一家！”母亲风凉父亲，父亲还是笑；
　　二姐喜爱静，选了会计学，她说以后努力考注册会计师，还有全球注册会计师，母亲说我们家里缺钱，就要好好学会理财，要不以后再穷就难看了。暑假还未结束，思行还在学校补课，二姐就拉着一个又大又红的跟大姐一样的行李箱走了。
　　这下，家里就剩下思行和思果了。终于，卧室可以一人一张床了，家一下子宽阔下来，少了大姐跟二姐，思行觉得家里好冷清，以前觉得家里人多得都数不过来，而今却是屈指可数。就剩下两个孩子，母亲突然很用心，也许是腾下来精力了，思行跟思果的日子比以前更有滋有味了。
　　由于跟老家闹翻，二姐考大学就没请酒，但家里的至亲都表示了下，这个家的光明前途越来越显眼，大家以前也许是“等着瞧”的姿态，但现在，完全就是“看得见”的敬佩。两个孩子好养，大姐跟二姐都报了贫困生，勤工俭学和拿奖学金，每个周末，大姐二姐轮流往家里打电话，思行思果羡慕不已。
　　高三上学期很快结束，思行仍旧那么稳定。佑宁慢慢跟思行又讨论问题，张新变得更稳重了，有时候，大家五个人聚到二中去挑灯夜读，拼累了，五个人就在操场上逛圈，三个男生走着走着就打一场球去了，思行便跟思果偷偷凑省下来的钱买零食吃。
　　谈到以前的事，佑宁为表歉意，把球给思行，让思行使劲扔过来砸自己，思行抱着球，她本以为球多轻，拿手里才知道有多重！
　　“扔不动，扔不动，原谅你了！”思行把球扔了，佑宁蹲着不起，诚心诚意啊；
　　“扔什么球？”井石拧开矿泉水咕咕两口就下了半瓶，他笑着不知何事；
　　“哈哈，你们不知道？佑宁那天晚上拿球砸思行把人砸小麦地里去了！哈哈哈~”张新脚踩着球一笑半张脸都撕开了；
　　“思行校服磨破就是跌小麦地里弄的？”思果跟着哈哈哈笑起来，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思行也觉得好笑；
　　“哎，我跟佑宁看到思行走前面抹眼泪，吓死了都！”张新又补充道；
　　“啪！”井石扔掉矿泉水，一脚踢出张新脚下的球，脚一勾就被手接到，然后他装作使劲地朝佑宁砸去，佑宁也带着歉疚的笑着应声倒在球场上；
　　“你想死啊，你拿球砸思行！你知道她这小命我救上来多不容易！”井石砸完佑宁便半笑半认真地警告着说；
　　“哎，佑宁你们不知道，我姐初中差点被大水冲走，是井石拼命把她拽上来的！想想他俩命真够大的！”思果咂着棒棒糖，揭露秘密一般；
　　“知道了吧，我跟思行是生死之交，你们俩差远了，你们懂什么！我们是比老铁还铁的铁哥们！”井石捡起矿泉水朝佑宁炫耀着，思行觉得好笑，张新还挺惊讶，佑宁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也笑着；
　　“哎，我们四个，带着你这个小不点——就五个，一辈子都是好朋友！”张新认真地说着，然后指着思果说思果是小不点，思果白了她一眼；但大家都对张新的观点表示认同；
　　“以后考上大学也要常联系。”佑宁伸出手，张新“啪”地拍一巴掌把手落他手面，接着井石又拍了张新手面一巴掌，思行看着手疼，但大势所趋，也伸上手，思果也伸上手——
　　“好朋友。”
　　“好朋友！”
　　思行觉得井石的手热乎乎的，烘得自己的手也暖呼呼的，自己竟然不好意思了。呵呵呵呵。
　　然后他们分两拨散去，思行他们要回校上周日晚上的晚自习，思果与井石要在本校上晚自习。
　　“訾思行，你刚刚脸为什么红？说，对我们三个帅哥哪个动了心？！”张新双手抱在胸前不扶自行车车把手，这么骑车，还飞快，思行明明看见他的车头乱歪——
　　“红什么红？！帅什么帅？！”思行脸更加灼烧了，便加快速度往前骑；
　　“哎哎，訾思行，訾思行，说认真的呢！”张新依旧不依不挠，很认真地，“你要是对他俩没意思，那我大学还能考虑考虑追你——”
　　“你抽风了吧？！刚不都是好兄弟嘛！”思行突然觉得好笑，又笑了起来，正好掩盖自己脸红；
　　“哎哎，你高中不谈大学不谈那你等什么时候谈？”张新仍旧不依不挠，他从来不会因自己的大嘴箩筐腿而少点自尊自信；
　　“谈，谈也不跟你谈！”思行又使劲地往前蹬着车子，哎，张新的话突然打破了她许多美好的梦，让她突然觉得少女梦都白做白期待了；
　　“你喜欢井石？你打算跟他谈？还是你喜欢佑宁？或者觉得我还可以？”
　　“你别说啦，不说以后还能做朋友，说了就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哎，这个时候——”
　　“我觉得你妹挺好的，小不点，要不我追你妹？”张新说到思行的妹妹思果，突然脸红了；
　　“考完试考完试，你要影响到果果考试我把你剁了！”
　　“切，我跟果果都想好考什么学校了！”
　　“哎——”思行突然觉得失落，张新闹了半天也不是为了自己，哎，自己好像被戏弄了一般，非常失落。张新骑着车子飞快地消失在前面的右转弯处，思行突然悲观地觉得，其实这些是果果开朗应得的，自己也许不配吧。哪个女孩不喜欢男孩子倾慕呢，自己明明挺希望的，但却那么嘴硬——哎。
　　她慢慢地放慢速度，她想在夕阳里多呆上一会儿，她想多吹吹带着夕阳光彩的风，她努力平静自己。这时，佑宁也骑着车子从自己的身边超过，又有两三个同学超过，然后路的最后面就剩下思行了。她不住地在心里叹气，也许，活得简单些不要心事这么重些会更幸福些，接待属于少年的青睐也会自信些，哎，生活给了她什么，带刺的倔强，傲娇的蔷薇。
　　“嗤——”佑宁突然一个急刹将车头调转，而后迅速骑回来，思行以为他丢了什么，便面无表情地看了下，突然佑宁拦住思行的车子，扔了本《飞鸟集》在思行的车筐里就飞也般地疾驰而去，像一只惊慌的白鸽。
　　思行觉得奇怪，想到会是什么，但她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来证明，如果不是，自己也不会被别人看到有多失落，有多痴心妄想一般。她平静心气，到了停车的地方，若无其事地把书塞进自己的书包，然后头也不抬，她不能确定佑宁他们是不是在楼上看着自己，或者他们又搞了个恶作剧，她能做的，就是装作极其镇定而又若无其事地提着书包上楼，然后把书包放进桌洞，然后沉静地渡过三节晚自习。
　　这三节晚自习时间太长了，她有时忘记这事，有时又不断惦念这事，几次把手伸进书包又强迫自己拿出来，就这样，到了下课时，她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拿起书包走出教室。她走得慢慢地，直到校园里剩下的人不多了，然后再跨上车子，不紧不慢地跟着前面的人群，这样，既有自己的空间，又不害怕。
　　校门口左转弯处，佑宁跨在自行车上停在那里，张新没跟他一起，思行假装镇定没看见他骑过去，但佑宁直接喊道：“思行等我下。”
　　“嗯？噢。”思行突然很开心地微笑着看着他，挺不好意思的，但她还是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
　　就这样，一路无语，两人不远不近地骑着。
　　回到家，思行迫不及待地进屋写作业，果果吃着夜宵，大快朵颐，怎么喊思行思行都装作不饿不吃。她嫌果果吵，就假装生气把门关上，然后靠着门，躲着窗户，把《飞鸟集》打开，她翻着书页，里面掉出一个书签，书签的后面有字，很直接：
　　訾思行，我喜欢你。这本书送你，要多笑多开心。
　　佑宁
　　一股大大的暖流，流进思行的心里，她把书签捂在心口，偷偷地笑着，嘿，原来佑宁还有这一面，哎呀，怪不好意思的呀！突然，她又觉得自己对不住井石，她希望井石真的当自己是妹妹，但井石却是她恋爱的第一幻想对象，矛盾的心里很快被喜悦替代，连写作业都忍不住发笑。她想着怎么收好这个书签，千万不能让别人看到，但只要是家里都不安全，于是，她就找了张彩画卡纸，剪了一个跟书签一样大小的纸片，然后用胶水胶带封住四边，就夹在笔记本里当书签，或者放书包的内夹层都行——
　　哎，还挺紧张。像做了亏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