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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又又又又 ...

  •   思行想让自己有些开心,就只能活得随性一点,不去管别人说什么。
      所有的心病都好医治,但唯有亏欠别人不能痊愈。她向佑宁张新道歉,却又觉得对不起井石,原来城里的小孩那么容易生气,那么不容易满足。
      爷爷在校园讲思行小时候的身世;思行晕车自己在校门口抱路灯杆睡觉,老师都喊不醒……渐渐,思行在学校里竟被其他同学所熟知起来,所亲近起来,他们不觉得思行是多么高冷,似乎,会学习之外,她还有许多有趣之处,率真之处,渐渐,问她问题的人就越来越多了,她的人缘越来越好了。当然,脸皮也能越来越厚,当她又一次总分超出佑宁二十几分的时候,她也敢叼着棒棒糖往楼下理科班跑,佑宁个子高坐教室的最后一排,她就趁其不注意,偷偷在后面做个小鬼脸,等别人告诉佑宁,她却已经开溜到楼梯口,然后低调地嘻嘻往文科班跑,佑宁抱着球根本来不及追上她。
      思行本不想这么玩,但她心里受到家族的不开心太多了,她不能让自己没有快乐的出口,她不想要那么压抑。躲过佑宁的追堵,思行坐回教室就笑得趴下,眼泪都笑出来了。却在倏然间,她又想到那个晕车的晚上,爷爷又让思行去看奶奶,思行刚到,婶子就极防备地冷言戏谑:
      “嘛,又来啦,昨晚不是来过了吗——”
      “婶婶好。”思行克制地打着招呼,一时间,委屈就涌上心头;
      “嘛,这是思行孝顺,要来看奶奶,一遍两遍不为少,十遍八遍不为多——”老爷爷讪讪地解释;
      “嗯,这都是你老爷爷抚养你的功劳。”叔叔半笑着;
      “哎,对啦,不孝顺不懂事那谁还花钱培养~”老爷爷一副自然懂大道理的感觉;
      “行行上高中成绩怎样哎?”婶婶话锋一转,听到这个问,思行内心突然淡然了,你们自己要问的,她还不曾开口,老奶奶就赶着说了;
      “回回都是全校第一,她这学校好,学校第一就是全市第一。比你家那两个东西强百色!”
      老奶奶的这句话,让思行突然舒服,也许是客观阐述,也许也有点维护思行的意思,但老奶奶归根结底还是疼叔叔一家的;
      “小孩该吃哪碗饭就一定的,生下来就定了,你强求也没用。”老奶奶已经痊愈七成了,面色红润,声音洪亮,“思行就是要上大学才行,爹不疼妈不爱地,我跟她爷爷百年后,她除了靠自己还能靠哪个?你家两个孩子还有娘老靠靠,她娘老不给她添麻烦就是好事了就谢天谢地了!”
      “行行管呢。”婶子的风凉也熄了,但话语中仍酸楚楚,“行行啊,你花你爷爷那么多钱,我们也不说什么,这钱都是你花,将来你有出息你要记得多帮帮你弟你妹——”
      “等我先把自己养活吧。”思行感觉自己很突兀,这种感觉跟小时候叔叔婶婶回老家一样,他们是一家人,会呆在一个屋子里,说着悄悄话,把思行关在外面,她曾望向那个自己熟悉的卧室,静静地,它红门紧闭。
      那一夜,她没有留在那里过夜,因为实在连趴的桌子都没有,母亲见思行没回去,就猜到又被拉到医院,她就在家骂骂咧咧地,把思行的父亲弄烦了,思行的父亲才骑自行车去医院把思行接回来。
      “嘛,看一趟还不够,你去一直守着她就能长命百岁了?!你是学生,你不学习?!你也真是孝顺,你爷爷让你去医院你就去,你眼瞎啊,你叔你婶都在,还缺你这个小丫!”
      “哎,俺就抓屎端尿也抵不上你叔你婶孝顺,他们还拿我当个人啊,遇到事情要人做想到我了,那好处怎么想不到俺家?!”
      “哎,你要是给这呆不下去你就回去,俺对你不好,那才是你家!你倒是哪天听过俺话,俺就是该栽呔,生你这个小浪丫!当时要知道你以后是这样,我还能留你命!”
      “表面上都说是你老爷爷老奶奶一手把你养大,俺家没出一分,哎,你这自从回来上学,吃喝拉撒哪项不要钱,我什么时候跟你爷爷计较过?你爸还劝我学会大度,我这学会大度,谁可怜我!”
      ……
      母亲絮絮叨叨,发了疯。
      这个家族的人,彼此组成小团体,彼此撕扯痛恨,受伤的是思行,能发泄怨气的方向也是思行。可怜她之时恨不得含在嘴里,投恨之时恨不得嚼碎她生吞她。
      谁,会想到,她也是一个小孩,是一个悲伤孤独的小孩。
      给她爱。
      给她支持。
      告诉她快乐。
      让她感觉幸福。
      ……
      含着泪,含着悲。她沉静下来写作业。
      每每这时,二姐与小妹也恨自己,自己在这个卧室又显得多余。似乎,自己不在这里,家里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事情,母亲就不会发疯。
      爷爷有钱,奶奶会因为小叔家有事情问爷爷要钱给小叔。思行想为父母亲争取,但却张不开嘴。她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她能做什么呢。
      “老爷爷,我要高三了,时间紧了,后面估计没时间回老家了——”思行在一个下午给老爷爷打电话,她想让爷爷贴补些钱给母亲,毕竟自己在这吃住,但她不敢要,只能旁敲侧击试试水,“老师说时间紧迫,最好住校,学校宿舍在校内,来去都方便——”思行的话还没说完,那边的爷爷立刻警觉地问:
      “住校?那住校得多少费用?”
      “一学期1200。”
      “嘛,你妈家住不下你?!你小孩就一点苦都不能吃?!”爷爷立刻上了脾气;
      “嗯,也对,在家里住方便些。”思行心气无力,只能小声地嘟哝;
      “嘛,是你妈不给你吃还是不给你喝?我养你那么多年,学费生活费,我说过一个不字?!你这才上学回去几天,就咕唧你!作为父母,噢,她就一分不想花?!”
      ……
      爷爷很生气地挂了电话,思行觉得自己过分了。但是她能怎么办呢。她的生活一阵好一阵歹,以前觉得晚自习上得太久,而今,她又觉得下课太早。她骑着车子浑浑噩噩地向前,多少自行车打着铃铛从她身边飞过,路灯像江中的渔火,飘摇着,自行车轮绞着灯光却怎么也绞不碎,像水中的月倒影,水面平静便自然粘合如盘。
      “嘭!”思行突然觉得后背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加上自己一直走神,车子便迅速趔趄,待自己回过神来,车龙头已拐向马路绿化带的里面,然后直接下了一个陡坡,陡坡下是一大片麦苗,思行顿觉不慌了——
      “訾思行!思行!”
      “哎哟,思行!快!”
      等思行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就只觉得膝盖疼,她扶起车子,幸亏麦苗抽青那么高,再看到旁边的球,她突然知道应该是怎么回事了,但她不想理,一句话不想说,等佑宁跟张新冲下来,把思行的车子推上去,把思行拽上去,路边早已停了四五个学生在看,一个篮球就把思行砸麦田里了,这是个什么事啊!
      “佑宁,你过分了——”张新给思行修车链条,把车链条摇得嘎嘎响;
      “訾思行,你没事吧——你动动胳膊动动腿,有没有伤到——”佑宁提着思行的书包,满脸恐慌地站在思行的旁边,伸着手,却不知能做什么,他眉头皱着,满脸后悔,思行拍着身上的尘土,她没感觉到疼,“思行。对不起。”
      “哎,还对不起,你拿球砸她作什么,她又不是男生,这要是路上还有大车,出人命怎么办!”张新也很害怕,他把思行的车龙头弄好,把思行的书包放好,思行刚要推车把手,突然觉得双手手掌弯不过来,原来掌心搓地上了,划痕带血,思行掏出纸随意擦了下,然后用纸包裹着车把手准备推回家。
      “哎,思行,要不去医院看看?”张新一手推一辆车子,然后示意佑宁推思行的车子,给思行再道歉;佑宁抢过思行的车子推着,思行就两只手互抱两只手,默默地走在前面。
      她越走越觉得自己好倒霉,事事不顺,就没有开心的时候。每一天,每一个人都想方设法在压抑自己。自己是不是真的活着多余呢,如果是多余的人,老天为什么还给她那么大的期望呢——
      想着想着,她的眼泪就滑下来,她习惯了不出声地哭,一边流着泪一边不停地擦着眼泪,几步路,她的双袖就湿了。她没看清楚她的狼狈样,除了双手,她的鞋子也沾满了烂泥,校服裤子膝盖跟上衣左胳膊肘处都搓坏了,她的头绳也断了,头发披在肩膀旁,挂着麦草清香,眼镜腿也弯坏了,镜片恍惚了一大半。
      走着走着,她才知道膝盖处湿湿黏黏的,她记得小时候总躲不过去的自行车,总会被撞到,然后摔破膝盖,愈合结疤,夏天感染就流浓水。她的双手更疼了,又涨又疼。她不想再想这些了,止住泪,她便扭身低头自己推过车子,然后骑车走了。回到家,父母已经睡了,姐姐妹妹在写作业。思行装作没事人一般,去冲澡,去把手简单处理下,把衣服塞进洗衣机,然后若无其事地写作业。
      佑宁回到家里,家里一个人,空落落的。他坐在书房,坐在凳子上,脚底踩着球,然后把球拿抱起,一个顺手,球便在右手食指旋转不息,像地球。突然,他把球使劲地投向卧室门后,哐当一声。他知道他朝思行扔的那个球本是玩笑,不会太重,但自己不知为什么,一直生思行的气,球在出手之时,他明显没控制住自己,使上了劲。如果真如张新说的那样,思行出了车祸,那自己就闯了无法弥补的大祸——一时,他突然脊背冒冷汗,倒吸冷气。
      思行母亲喜早起收拾做饭,早上一切用电都是划算的,所以煮粥洗衣,都在早上。
      “哟,哪个小死孩校服怎么破成这样?——”思行听到后立刻很紧张,害怕母亲纠察,“嗯,破了从里面补补再穿,都要毕业了,还能花这个冤枉钱——”
      突然,思行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她把眼镜腿用透明胶裹好了,不碍事了,一切就照旧。没人注意她的手,也没人在意少一根皮筋。
      就在思行觉得一切又照旧的时候,老家突然把电话打到了父亲这边,爷爷在电话里哭着说,老奶奶不能讲话昏过去了,不行了,一家子连早饭都没吃,思行疲惫不堪地听他们对话;
      “爱义啊,你赶紧打救护车来拉你妈去医院,你妈不能吃饭了,要不行了!”
      “你还没打救护车?”父亲再次确认;
      “我这不是电话给你,让你叫救护车嘛!你叫肯定比我叫方便呀!”爷爷愚昧的声音;
      “哎呀,你早说啊,行,我来打,你这样,把救护车号码记下来,都是995,有人接电话你就告诉你地址就行了!”父亲着急,自己的父亲在外面见了一辈子的世面,倒头来却没料,遇事就慌,没事就跟固固头一样,跟不上时代,让几代人都不好过;
      “哎,海啦,俺妈病倒床上还给我打电话让我找救护车——”父亲边拨号边气哄哄地,“喂,急救中心——对,家里老母亲突发疾病,送到市区医院,地址……”
      “他怎么不找老二,什么事都找俺家,这救护车钱不得你给!”母亲突然坐下黑着脸,于这个家庭,一分钱都要掰开几瓣花;
      “我花钱,我花什么钱,救护车拉谁谁花钱!我气的是俺爸老糊涂!哎!”父亲气得面黑里赤红,像喝了几斤白酒一般;
      “哎,你打电话给老二,别遇事就俺家!”母亲突然逼迫父亲,“我不去服侍她,老二家来还以为我虐待她!”
      “嘛,他自己不打啊,你看他那没出息样,哪家不打!”父亲起身,打了电话给厂里请假,然后换下工作服,“行行,你也别上学了,去你老爹也把你接回来。”
      “嘛,我还就要行行上学!这次谁说都不行!”母亲立刻又发疯了,“今天再喊思行我就跟他吵,嘛,该栽地啊?非要这样折腾思行给谁看地?!日妈地,今天再喊思行,我就让思行死他面前,俺没钱换,就用命还!”
      “你当小孩面该说这话啊?!你也海啦!”父亲用手指头恶狠狠地点着母亲;
      “这小死丫在俺家一天俺就一天抬不起头,哎,当初我身体不好让你带两天小孩你就受不了了,要东送西送地,当初就咬咬牙,就算再穷点,也比现在好!俺跟你过什么日子,哎,就是熬着呔!”母亲又絮叨,思行起身背着书包,与果果二姐离开这个家,留他们自己慢慢吵;
      “思行,你躲起来,别去医院!”果果突然义愤填膺地跟思行说;
      “她又没错没犯法,躲什么躲,就是不去!”二姐很少为思行说些什么,也不与思行一起上下学,但今早却为思行说话了;
      “先上学吧。”思行骑上车子,与二姐一前一后。二姐要高考了,要飞走了。思行望着二姐的背影,看到明年的自己,她也要飞走了,再忍忍吧。
      “你还是求求时间过得快点吧,这个家从我记事起就鸡零狗碎,从没安定过,大姐就是想离家越远越好,现在她的梦想实现了,而且她勤工俭学,寒暑假也不回来,这里是租的房子,回来也不自在,她现在就是赚钱攒学费生活费,生在这个家就现实一点,你想要怎样生活就自己去创造,别指望这个家里的人,你也别心软,那老爷爷老奶奶都糊涂了,你还迁就她,那你活得就更不值了!”二姐突然转身怒气冲冲地跟思行说道;思行没想到一向沉默的二姐居然能说出这些,她也这么想过,但从来不说。
      “我先走了。”二姐加快速度骑走了,思行不追。就按照自己的速度走。是自己有求于他人才会被牵制,如果不是学业,自己会比任何人都决绝,可只有学业,自己才能走出去。为了自由反因这自由而失去自由,思行突然明了了什么,她也奋起向前骑着。
      爷爷果真要接思行看奶奶,也果真,母亲与爷爷奶奶在医院撕破了脸,吵得沸沸扬扬。
      思行到了晚上才答应去看奶奶,到了后,爷爷黑着脸,奶奶黑着脸,母亲黑着脸,只有父亲接下她的书包,努力笑嘻嘻地跟思行打招呼。
      “你还知道来啊?你奶奶都住进来一天了——要是死了,最后一面不就见不到了?”爷爷竟然糊涂成这样;
      “她老爷爷,你别说啦!”奶奶突然含泪制止;
      “我刚问了医生,奶奶是着凉了,她身子本来就弱,老家条件不好,要不,你们在市区买套房子,搬市区来,这样看医生也方便。打救护车就十几分钟就到医院了,平时想看我们也方便,我也快高三了,还希望大家和和睦睦这最后一年多时间——”思行提起书包,背在肩膀,“老师说晚自习还要考试卷讲试卷,我赶过来还没来及吃晚饭,要不我先去学校考试,明天再抽这个时间段来看奶奶,或者下晚自习我在这通宵写作业,第二天再上学也行——你们怎么觉得好就怎么吧,也可以不上学——我现在出去赚钱来养活自己报答你们可开心?!”最后一句,思行突然含泪切齿低吼起来,她瞪视了一圈,然后平静地离开病房,走到公交站台等车;她很快把眼泪吸回眼里,拿起大姐之前用的耳机,听着以前大姐下载下来的听力,等着公交车。
      辗转回去。
      天又黑透了。食堂又没热饭了。她望着小卖铺的零食眼馋,但还是离开了。钱要省着花,越会省活得时间越长。怎么去赚钱,到哪里赚钱,她那心肝的存折,是最后的稻草,碰一毫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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