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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五人两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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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果的话给思行提醒了,她不愿意因为成绩下降去费口舌解释,这次没考好就是自己不在状态,压根拿笔就烦的心态,事后看试卷上的题目,才知简单,自己不应该被自己混乱的心态扰乱。
她见过棺材,知道死生的无常,就算不承认但自己心里也是担心的,患得患失的状态让她很容易走神,包括考试,一想到如果爷爷奶奶有一天也要躺在棺材里被人抬到很远空旷的野外埋葬,自己的心就像被剜掉一块肉一样,细胞跳动都带着剧痛,她如何不悲伤,就算一直一来倚靠的是如飘在水面的浮木,而今一下子被抽走,自己定会趔趄不适应呀。所以,每当思绪走到这里,她就会望着窗外,眼里噙着泪水发呆,直到一切的景致都淹没在泪水里。
可,这样的心情却找不到人诉说。
没人能够理解。
她只能自我调节。
深呼吸一口气,一股伤心冲出心脏,顶着一双眼噙着泪,直到喉管酸疼,呼吸压抑,双目涨热;然后,还要费劲心力地去平复这个情感,直到,双眼觉得噙着的泪水已经冰凉,一点一点地踱回泪管。
也就是打见到棺材闻到马灯油及闻到棺材上的新油漆味后,她就患上了发呆症,一发呆边无始无终无边无际,一片苍茫。
“思行?思行?——”井石拽着思行的校服衣领,思行一下子回过神来,忙“啊——”一声回应,自打张新他们也到这个图书馆,虽然都是分得极开写作业,但井石与果果是不愉悦的,“你看什么呢看那么久——”井石不知何时把书搬到自己的斜对面,思行把桌案前的小电棒灯打开,迅速回神;
“要讨论什么题目——”她赶紧笑着把话题岔开,拿起笔娴熟地在手上转动着,然后装着打了个大哈欠,“哎呀,最近瞌睡,状态不好——”
“嗯——”井石机警地左看右看,轻轻清理了下喉咙,然后低着头关怀地拿出一张演算纸沙沙地快速写着什么,而后左顾右盼神情慌张地在手下折叠着,迅速夹紧英语书,然后还煞有介事地起身递给思行,“这道题目是不是选c好点?”
“什么题目——”思行顺手接过,她觉得井石应该给她写了什么,是题目还是什么,她的心情突然紧张了,砰砰地跳着,接过书后,脸竟然也红红地发烫,井石看了眼思行就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这时候给我写情书?!呵呵!思行竟然往这方面想了!这根筋一搭上,登时觉得神清气爽精神百倍,她机械地翻着英语书,想假装镇定,但两只胳膊都变得紧张僵硬,终于,那个折叠的纸被她翻到,像迫切想要揭开谜团一般,蹭!一团烈火燃烧在她的面前,她颤颤巍巍不停干吞唾沫地打开纸片,脑子立刻冷却了一大半:
思行你要集中注意力,到图书馆不要分神浪费时间!加油!!
哗啦啦!像一场冰雹淋来,气温骤降。思行突然替自己不堪的思想害羞,害羞得抬不起头来,然后又为自己这种期待,对井石的期待觉得可笑死了,然后,她真的把英语书卡在脸上,笑得全身抖动,连眼泪都要笑出来了,这一笑不要紧,果果、佑宁与张新都抬头看着,井石脸还红,哈哈哈!思行没忍住,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划破图书馆的学习压抑出的宁静,管理员阿姨竟也好奇地朝这边笑着,推了推眼镜!
“我知道啦!我知道啦!谢谢,谢谢!”思行小声地朝井石说道,带着满脸抑制不住的爽笑,没心没肺,然后飞起一笔把一个大大的谢字画在那片纸上,夹在英语书里,扔给了井石,井石接着羞得连脸都没抬也没翻开书!他也抿着嘴笑着,然后拿着橡皮使劲地擦自己的语文书里的一个扉页,像是要擦掉什么,思行没顾及,便埋头读书。
习惯你在人群里脱颖而出。
井石擦着,却又小心地留下这几个字的痕迹。他瞥见思行会有悲伤,又会有没心没肺地笑。他习惯性地仰视她,习惯性地在人群的高处看到她,习惯她得意无赖的笑,他不能见到思行消沉,心有千句万句却不能痛说一气,情感难以抑制时,他竟不自觉地在自己的书上写下最想对思行说的话。他又是自卑的,也许,思行压根就不需要这些话,思行本来就是无敌完美积极向上的。
思行觉得,可能自己青春期到了,对懵懂的情有了特别的期待。也许,被爱,是自己一直最渴望的,兄妹之情也好,男生女生情愫也罢,若能真的让自己觉得快乐,自己会倍加珍惜,可明显,自己越是想要却愈加将自己包裹得天衣无缝,冰冷地拒人千万里。她是冰是雪是寒是霜,她期盼烟火却又惧怕那份灼烧。心里完全恢复到一个正常孩子的心,好似这番涅槃之路是必经的,但融化为水蒸腾为雾气,自己还会是原来那个冷眼判世、理性机敏的思行吗?自己的思想缠锢自己,她明白,就算浴火自己也难重生啊。
井石站在思行世界的外围,静静地观看着,他试图伸脚走进,但觉得思行压根不需要自己。她就是思行,独一无二的思行。
高中生的地盘,一个男生一个女生都笑得满脸羞红,旁人脚趾头不用动就能往恋爱那方面猜,等思行回味过来,便又觉得后脊背发凉,然后一脸严肃地瞪着井石,生无可恋,初中时,因为井石,母亲闹过了,现在,如果母亲再闹,自己的颜面将何存?退步的成绩,放松的状态,还有羞红的脸……啧啧啧,随便一综合就是恋爱的信息。
“哎——”思果像小监工一般抱着书走过来,思行就怕思果无事生非,就极淡定地写作业,不想搭理他,“思行,我跟你坐一起吧,正好我有题目要讨论!”
“坐吧。”思行假装无事,把摊开的书拢了拢;
“思行,可以嘛!”思果两个题目没写,就坏笑着斜着眼看思行,“放心吧,谁让你请我吃臭豆腐了,哎,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我不会说的——”
“嗯?你不会说什么?”思行假装疑惑,井石也装得不关自己事情,伸头听着,他们三人一起玩得久了,反倒是自在,井石便笑着把头凑近了,思行也觉得好玩,就想逗思果;
“哎,就是——”思果自己说着也笑着,就在思果要脱口而出的时候,井石一下子把刚才的纸片扔给思果,思果打开一看就觉得没文章可作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算啦算啦!”
“你看你多心地!”井石当下就撇得干干净净,还把思果戏弄了一番,思行觉得思果偷鸡不成蚀把米,也捂着嘴笑了,井石见思果笑了,也呵呵地笑得阳光灿然!
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他们就在二中蹭饭,井石和思果的饭卡喂饱思行,佑宁拿着姑姑的饭卡请张新吃饭,本来五个人坐着吃饭都不会太远,但这天中午吃饭,佑宁竟然拉着张新坐到了最里面,两个桌子离着十万八千里。思行敏锐地感觉到,佑宁跟张新肯定觉得自己背叛了三人集体,拿他们不存在,还嘻嘻笑笑地——哎,好难!
果真,下午写了没多久的作业,佑宁跟张新就走了,五人分成了两派,亲近哪一派都会得罪人!思行突然觉得挺对不起佑宁张新的,心里就有了很强的负罪感,这辈子,她可不想做对不起人的事,这怎么办,她绞尽脑汁地想去弥补,可想到最后没什么办法,就也放弃了,如果没分班吧还能客气些表示表示,可现在分班总不能叫一个小姑娘站理科班门口跟他们道歉或者怎样的。
就这样,反正周一到周五在学校思行就是蹲在教室里,不可能见到他们俩,就算放学,思行也站在楼上望一下,直到看到他们一起骑着车子走了,她才大摇大摆下楼骑车。然后,后面的两周,思行都躲在家里写作业,思果还暗示她怎么不去二中图书馆了,思行只能瞪眼,然后义正言辞地警告思果,快期中考了,你准备好啦!
这个理由最好。
然后,期中考试,思行文科考得顺手极了,那么难的数学试卷又是全校第一,结果,竟把第二名佑宁甩开了二十分,思行突然欲哭无泪,更不知道怎么交代了。数学老师的腰板硬朗朗地挺着,骄傲地与最强理科班的数学老师笑着聊着,看思行,那是一百个欢喜啊,可他不知道,思行连楼都不敢下了!
“訾思行,班主任数学老师找你!”思行正坐位置上做作业,突然数学课代表抱着作业本回班,然后喊思行;思行在班上什么都不做,因为早晨来得太迟了,上课也不能积极主动发言,在外人看来,不甚活泼不爱沟通,而知道思行的人才能知道她的幽默风趣;但数学老师和其他老师是极其肯定她的,这与其他时候的老师观点不一致,也是思行内心比较舒坦的地方。
“噢,有没有说什么事?”思行想着,自己除了上不了早自习其他没什么犯错啊,但心里还是略提心吊胆地走向办公室;
“訾思行,你爷爷电话你奶奶生病住院了,等下他来接你去医院看你奶奶——你把书包收拾下,估计下午跟晚自习你来不了了——”数学老师满眼的关怀,思行刚想说什么,但一想到全校都知道自己的故事,爷爷讲的故事,嗨,自己还要说什么呢。一股道德如山临面,压将而来。
“知道了,他在门口等我吗?”思行不确定地询问着,必定还有主课要上,总不能干等,“我还剩一节主课,爷爷没来我就先回教室上课——”
“你爷爷电话你知道吧,要不你用我电话打问问呢?”班主任说着把手边的固定电话推过来,思行拿起话筒,拨号,接通;
“哪个?!”爷爷大声地喊着;
“我。”思行小声地说着,一联系到老家,她就觉得乌云压头,心口憋闷,但还是要去做一些事;
“噢,是行行啊!你在哪块?!你奶奶不行啦——”爷爷喊着,然后是一点停顿的时间,生与死再次扑面而来,“你奶奶住院了,我把你奶奶安顿好就去接你来看看奶奶!行行啊,说不好这就是最后一面了——”爷爷略有哽咽;思行突然有了负罪感,是不是自己刚才的心里想得太自私了,奶奶都要离开了,那一刻,她眼里含着眼泪,班主任看着思行,满脸的心疼;
“我在学校,在老师办公室用的电话打给你的,你大概什么时候来,我收拾书包——”
“快了就半个小时,慢了就四十分钟,你在门口等着——”
“知道了。”
“噢噢——”
思行挂了电话,道了声谢谢就走出办公室,她大步地走着,赶着课程的一分一秒。坐进教室,她便什么都不想了,果真课程刚上了一大半,老爷爷就在楼下喊着:“行行,行行!思行!哪位老师帮喊下訾思行嘞!”
思行听到声音,便赶紧报告起身,背起书包跟老师请假说明情况就大步地下楼,刚下楼到爷爷车旁,下课铃响了,思行转头向上看了眼,佑宁跟张新抱着球从11班的门口往下看着,思行内心哀叹着一口气,就坐进车子,抱着书包发呆。
“我喊你那么多声怎么没听到?耳子呢!不是让你到门口等我嘛!”爷爷突然责备;
“还有一节主课,学新课,老师说家长来接随时来随时走,学校规定,请假需要家长到校接回去,否则出去出事就要个人承担——”思行瞎编胡造地为自己辩解;
“噢,噢。”
“老奶奶怎么了,还是口鼻流血?”
“嗯,你奶奶肺气肿,医生查,拍片子,还没出来唻,等片子出来再看看才知道多严重!”
“你跟奶奶上个月才到大市里,那时看奶奶状态还挺好的,还吃了甜筒呢!”
“嗯,你奶奶就猫一时狗一时,她那身体跟破箩筐一样——哪哪都漏水漏风!”
“住进医院感觉好点了?吊水了吗?”
“正挂消炎水呢,住医院就放心了,你妈也在那陪着,你爸上班又不好请假!”
“噢,你跟我叔叔跟婶婶说了吗?”
“喏,我能不说嘛,你奶奶要真是挺不过去,小孩都看不到还不都赖我嘛!”
“有赖你的精力不如把我奶奶接过去伺候几天给你歇歇!”
“嗨嗨,俺这小嘴会说话,这些事我就是不好说,都说妈妈好这有事情不要上前啊,旁人我管不了,但你是我跟你奶奶养大的,别人不来我不说,你不来我就能管到!”
“嗯,我这不是连课都不上就来了嘛,没事,奶奶高考的时候病着,我也可以不高考。”
“哎哎——喏,瞎说,思行,爷爷不是那个意思——你奶奶想你——”
“我知道。”
“哎!”
……
到了医院,思行见到奶奶躺在病床上,母亲忙着给奶奶擦脸擦身,喂饭端茶,见到思行来,立刻拉下脸,用手指着思行小声责备道:
“你不上课来医院作什么!嘛!医院缺人还是怎么地,我不是在这应承着!”
“哎,别说了,说了我心会更烦,我把主课上完了。”思行扔下书包看熟睡的奶奶,确实又瘦了。老爷爷叼着烟走进来,思行望了望奶奶便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也许老爷爷突然感觉到了负罪感,头低着不与母亲对视;
“坐那里就干坐?!课都上不了不能看看书啊,书包不都带来了嘛!”
“就是,你看看书。”老爷爷也开口了,思行求之不得,提起书包便抓出一摞书,放到旁边的小桌子上,奋笔疾书起来,医院的单人病房比学校安静多了,她很快就进入了状态。她知道奶奶不会轻易死,还不到那一步,老爷爷夸大了,因为他本来遇到事情就会自乱阵脚,不知道该怎么做。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路灯亮了,母亲迟迟不走,思行也不能走,似乎没有走的理由,母亲就收拾最舒服的地方给思行写作业看书,所有的活她都包揽了。
“呀,她爷爷,几点了?我睡多久了?”奶奶醒来了;
“奶,你醒啦,你睡了不少时间了!”思行立刻放下笔走到病床前;
“哎呀,行行来啦!俺行行知道疼奶奶,来看奶奶啦,哎呀,没白养啊她爷爷!”奶奶突然很动情,眼里闪耀着泪光,也许,为这一点泪光,思行自己也觉得值了;
“俺妈,想吃点什么?”母亲微笑向前问道;
“想吃什么我去饭店买!”老爷爷赶紧向前;
“哎,吃什么呢,吃点好消化的,行行想吃什么,多买点,她爷爷,你不要省钱,行行学习吃苦呢。”
“中,中,我知道,你看我哪天小气舍不得了!”
“你看着买吧,吃点素净的。”奶奶说几句话便开始咳喘,医生说肺部常年咳嗽受损伤,注意调养,有向癌转变的趋势,所以,奶奶咳嗽就吐痰带血。
思行闻着血腥味内心自责又抵触,奶奶不一会又睡去了,思行就又坐下写作业,爷爷出去买饭了,母亲给奶奶弄卫生。
“你去家写作业去。”母亲小声说,思行刚开始没听清楚,母亲又小声说了遍,“这些带传染病的地方小孩少来为妙,你回去。”
“嗯,我回不去的。”思行深叹口气,头也没抬;
“哎,该灾呔,我受罪,连你小孩也受屈,就因为花钱抚养你,哎——”母亲突然委屈地抹了把眼泪,然后又起身给思行擦桌子;
“妈,我挺好的。”思行轻轻地抓了下母亲的手腕,小声说道;
那一夜,老爷爷、思行、思行的母亲一夜未睡,思行写累了就趴一会儿,然后再写,实在写不了就直接趴着睡了,她从来没有那么早起过,第二天一大早,她在医院蹲了厕所,然后头重脚跟轻飘飘,夸她孝顺懂事的护士朝她笑着,但她只想赶紧回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