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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奶奶的别样女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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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做奶奶的女儿,肯定也不是凡辈。
爱玉性格像父亲,隐忍能干,遇事不说,让老奶奶觉得很是没有出息,但吃苦能干的品质,老奶奶还是非常中肯的。而爱玉的好姐妹张菱花,却不是这样的性格,她豪爽开朗,身躯宽大粗壮,讲起话来粗壮有声,头头是道,做起事情来雷厉风行,她脖子粗脸宽大,鼻子扁宽嘴厚长,颧骨高起,额宽坦眉稀淡,眼如初阳神采奕奕。她身材肥硕骨架厚大,衣服总要穿很大的,胸口以下如堆山,方鞋口边总挤着一大坨肉,齐脖子的短发……
打思行记事开始,这个张大姑就是这样。张大姑母亲去得早,她果真把思行的奶奶当成母亲,亲密无间、直掏心窝的母亲,不管奶奶想不想她来,她都会时不时地拜访她的干爷干娘,而且她总是骑一辆小小的三轮车,三轮车车后筐子里放着她走路上小店买的娃哈哈豆奶粉纯牛奶面包什么的,或者,她就把自己种得最好的瓜果蔬菜摘干净送过来,肯定夸自己的地多好连肥料都不用上;每次来,她也会热情地亲自下厨,做鱼做肉烧菜,她人大大咧咧,放什么都大大咧咧,但出奇的是,老爷爷从来都是笑嘻嘻的,不当面撂脸色,就算张大姑走了,他也就是默无声息地收拾下,什么也不说;
记得有一次,思行四年级左右放学回来,推门便见到院子里摆放着一张大大的桌子,奶奶与张大姑弯着腰拿着粉饼把一块不错的藏青布画成了迷宫一般,老爷爷吸着烟坐在走廊底下不好意思地笑着,上前一问才知道,原来张大姑觉得爷爷的羊皮袄面太脏太旧了,就跑了几个集市,扯了最好的一块布料,跟奶奶一起给爷爷做新袄面。
奶奶一边画一边用手量着尺寸,张大姑觉得干娘老了,做不动了,就爽朗地说道:“俺干娘,你歇着,我来做!嘛,干娘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我的手艺嘛!我过去就算连剪刀都拿不好,那跟干娘这么长时间,熏也熏会了!你老人家歇着,我来!”
奶奶放下粉饼,赶紧拿手巾擦了眼睛,然后笑着颤巍巍地走到走廊底下,思行放下书包,站在旁边看着,张大姑做事,果真是快,他把老爷爷的羊皮袄拽过来,认真地拃着尺寸,然后拿着粉饼在布料上按照拃的尺寸画线,思行觉得布料被她使劲画线弄斜了,但她没有说出来,兴许做衣服就是这样做的呢;风风火火一阵子,布料裁剪好,就开始上缝纫机,奶奶本想上去蹬缝纫机,但张大姑一把拦下奶奶,自己坐下就开始斗布块,左拼右接,不一小会,羊皮袄的外皮就做好了,就剩下跟羊皮袄缝在一起了,老奶奶见张大姑干得起劲,就让她做,张大姑针线活确实不错的,纤细的针在她的手中上下,针脚细密,不一会儿,沿着羊皮袄的边沿就缝好了外套。张大姑还特别有心给爷爷做了个大衣领子,这样冬天脖子就不灌风了!
衣服成功了!
张大姑让老爷爷穿上试试,老爷爷笑嘻嘻地掐灭了烟头,站起身来,接过外套,里外仔细打量了番,然后仔细地往身上披,伸进左袖了,正好;伸进右袖了,正好;往前拉拉两边的衣襟,咦——这左右还不对称呢!左边的纽扣眼明显跟右边的纽扣不对称呀!
“哟!俺干爷,我大意喽!行行,看你大姑糊涂地!这盘吹牛吹大了,俺干娘该批评我了!”张大姑笑呵呵带着愧疚地伸手要帮老爷爷脱下衣服再拆开修改下;
“蛮好,蛮好——”老爷爷其实心里很不愉悦,但仍旧小声地赞着,原来那个羊皮袄面是跟羊皮袄一起在部队时找老手艺人定做的,就算旧了,但也气派,而张大姑直接不疼惜地剪碎了,新做的又做成这模样,他的眼神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就你能”的意味;
“嗯,天都擦黑了,不拆了!”奶奶生气,从来都是摆在脸面上,她不满意就是不满意,她是一个做了就追求完美的人,但在这个女儿面前,她却让了一步,语气竟然缓和下来了,“吃饭吃饭,给他改什么改,他三披二‘拐’习惯了,哪天穿得像人一样,秋冬解怀扒心地,天天装清客,冻得跟秋鸡一样!——”
“喏,俺干娘,我这不就不能将功赎罪了嘛!你——看看~行行,你大姑好心办坏事了,改天到街上重新扯块好布,给你爷爷做个更好地!”
“不麻烦不麻烦,我这有吃有穿的就行了,保暖就行!”老爷爷赶紧紧张地摆手拒绝;
“嗯,俺干娘,我该灾给小孩说,不服老不中,行行,你大姑到底老了,给人嫌弃了,呵呵呵——”
“吃饭吃饭!”奶奶催着,锅里烧了稀饭,熘了馒头跟煎饼,还放着一大盆做好的白菜猪肉炖粉条鸡蛋糕,桌上有酒有凉菜,小板凳搬好,筷子理好,张大姑便坐下就吃,她饭量也不小,两个大馒头一大碗半的米汤,还能喝酒吃菜,奶奶不断地把菜往她那边扒着,老爷爷仍旧掐掐扭扭;
“行行,你看到了没,俺干娘多疼我!这比我亲娘还好法子!你说我来这里高不高兴!”
“那肯定高兴了!”
“就是!”
……
回顾小学的学习生活,思行觉得自己过得自在但内心是虚空的。是一种孩子般的虚空,不自信。但小学的时间,她却跟着老奶奶走南闯北,见了不少世面,直到自己开始知道晕车,就逐渐减少了行程。那时候的老爷爷,每年都要去一次相关部门体检,这是一个很好出去见世面的机会,但是思行怕晕车,只能呆在家里上学了,老奶奶觉得一个人带孩子偶尔很烦,张大姑知道了便自告其勇,来陪这奶俩。果真,老奶奶真的撂摊子,该吃吃该喝喝,还让张大姑带她赶集,而思行呢,也是活得开心,写完作业便跟张大姑唠嗑,每次聊得可敞快了!
“行行啊,你爷爷怎么不把你带出去见见世面呢!还是跟你奶奶一起出去开心?”
“我晕车了,不想出去了——”
“哎,这越长大越不中用,小时候带哪都不晕,这头回去她叔家,路上就吐车上了,车上司机可是个好人,人家什么都没说,赶紧弄水冲干净,给她换前面坐了——这晕车就毁啦,你还能去哪里!”奶奶听着唱片,突然插了句;
“嗯,俺干娘,我跟你说,晕车好治!你弄点生姜片含嘴里就行了,行行,你下回试试,趁大好时光,不跟你爷爷你奶奶出去溜溜,太可惜了!俺就不晕车,俺坐一个月的火车都不难受,俺干娘,之前小孩爸去新疆,我就坐那绿皮车,还是硬座,俺一路拉呱到新疆,有什么,俺可喜欢出去玩了,就是坐时间长小腿肚爽得酸点!”
“坐那么长时间?”思行觉得不可思议;
“行行,下回让你爷爷你奶奶带你坐火车,火车一点都不晕,比汽车好!你爷爷开汽车你坐前头,把窗子开了,你没事让你爷爷把汽车给你开,你听我说,你会开车就不晕车了!”
“她爷爷给她开,她倒是愿意开呢!”老奶奶吐了口痰在痰盂,又插了句嘴;
“我开了!你又不知道现在有警察要查驾驶证,老爷爷有驾驶证,人家说了,被警察逮到就要关牢里——那我课不就耽误了!”
“嗯,乡下哪有人查!就那点胆!”老奶奶嫌恶地辩论道;
“嗯!俺干娘,现在查呢!不过不会查那么远,在家前屋后开开有什么问题,现在大队里又不查这个,学学好呢!”
“我会开,跟骑自行车一样简单!”思行确实开过,老爷爷跟老奶奶跟旁边起哄;
“那管!”
所以,到了高中,思行可以很自然地开,她没觉得这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跟别的孩子骑电动车一样稀松平常,所以,每回老爷子带姊妹几个出去或接她们,一出了市区,或者走到小路,大家就怂恿思行上,思行有时候心情好就觉得好说,服务大家也是应该的,但是多半时间是不愿意的,觉得为什么老是自己服务大家呢,大家都把自己当小丑一样看般,一个女孩子做司机,也是太没脸面了。
最重要的是,一车的人,她觉得自己总是扳不过方向盘,好在,在一些复杂的路段,老爷子总是叼着烟空下手给她推一把方向盘——
大姐二姐与果果,都会在旁边偷笑或者忽略思行,她们谈她们的,甚至,有时候在后面还对前面的思行指指点点,想过得跟普通孩子一样的思行只能耍脾气,找个路口停下车子,借口头疼脚酸发困。
但老爷爷不以为意,她一眼看透思行的心思,就轻视思行的不稳重和慌乱,顶顶没出息。
……
“行行,那管,你早学会早好,你这怎么几个肯定是要去城里的,去城里赚到大钱就要买车开,你这提前学会了到时候就不用费二盘事!你相信你大姑的话!”
“嗯。开车还是她爷爷管,他爸就不行,她叔也管,她爷爷开那车子都是好几节,跟大长虫模样,那是普通人能开好的嘛!”奶奶又插嘴,思行心里很难受;
“嗯,小姑娘就是学得慢!俺干娘,话不能这么说,俺大兄弟要不是生孩子多,他什么车不能买不能开!俺大兄弟可是好人,东西庄只要有事找到他的,他都帮!”
“嗯,这点倒是真的,就是那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喏,俺干娘,你不觉得俺大兄弟的脾气跟俺干娘你一样么?——能容易改?”
“哼哼哼~”奶奶突然会心地笑了;
“行行你看我说对了吧!呵呵呵呵!”
……
思行的亲姑姑叫张大姑大姐,父母叔婶也亲切地称呼她为干大姐,而且极为尊敬。
家里许多事情,涉及到跟政府部门打交道的,都是她领着去办的,去走流程的。
奶奶爱张大姑身上的才华但又嫌弃她话多,呱呱呱,从不知累。
老訾家除了这个外姓的姑姑,便再也没有一个人有奶奶的气魄了,但你说巧不巧,思行的亲姑姑家的大儿媳妇却是比奶奶和张大姑都厉害的角色,连奶奶都敬佩的一个人。
这个表嫂子,以前家里是开饭店的,表嫂子长得人高马大,皮肤白皙,而且聪慧,性格泼辣——只要她的原则你不触碰,你就是她的好朋友;如果你触碰了她的利益,她不管你是什么长辈硬能把你当孙子大骂——但,姑姑和姑爷很喜欢她,因为她还能干。
她会吃。
下班回来路过姑姑家的鸡圈,看到小公鸡晒着太阳,她便云淡风轻地对思行的姑姑说:“妈呀,喜公鸡长得不丑,做辣子鸡好吃呢!”
思行的姑姑瞥了一眼没搭理她,但一转身却听到鸡飞狗跳之声,只见这位表嫂直接钻进鸡舍,拉开网格,随手抓了只公鸡就出来了,留下了身后战战兢兢的一墙角鸡发呆,它们还没缓过神来发生了什么事,然后,表嫂就径直走到井台,一边走一边拽着小小的鸡冠还薅着鸡脖子上的毛,那也是随薅随扔,井台放着洗好的碗筷还有石刀,表嫂拿起刀一下拉下去,鸡就伸翅蹬腿撕破嗓音,但表嫂劲大,挣扎无功,鸡血滴在最上面的碗里,一点也没溅到外面,等鸡老实了,表嫂就拿盆拎开水,三下五除二地拔干净鸡毛,当大家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时候,她已经把鸡剁好了,鸡心还一鼓一鼓地——
“王建是个人物!”思行的奶奶坐在堂屋对自己的女儿说道,但思行的姑姑心里就是隐忍了,无奈地笑了下,扭过头,也是略有嫌弃,“管,娶了个不错的!”
“开饭店家的,怎能不会吃。”姑姑话语里还是带着怨气的;
“嗯,噼噼啪啪地,香味都出来了!”奶奶伸着鼻子闻!
果真,只是思行上个厕所的时间,表嫂就端着香喷喷的辣子鸡出来了,然后笑嘻嘻地略带一点点害羞地喊道:
“舅奶呀,尝尝我的手艺!”
“你就没想让你舅奶尝,放这些辣椒——”奶奶看了眼便开玩笑地说道;
“哎呀,舅奶咳嗽不能吃辣我给忘记了,妈呀,你来吃点,尝尝——”
“你吃吧,就那点小公鸡,行行,你吃看看你表嫂手艺怎样!”
思行望着红辣椒就打了退堂鼓,坐在奶奶身边干看着。
不多一会,表嫂便呲哈地吃完了,就着一块面饼,喝了一大盅茶,鼻子额头唇上都冒了汗,吃完,她也勤快,一会儿就刷刷洗洗完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她会苦钱。
自己能开粮食店,能开熟食店,还能抽空去大巴车卖票,她与司机处得很好,逢年过节,她都会跟司机分成,所以,卖票里她有三头六臂,赚得最多,因为那时不刷卡,票是纸票,也没摄像头。
她眼光好。
攥下钱就投资,买了街上店铺,两年便赚翻了;买了大巴车,跑城际运客;还搞园艺,在北京奥运时又风光了一把。
她霸道。
每个企图倚老卖老的人都在她这吃瘪,挨骂的挨骂,挨打的挨打。
她崇拜文化。
把思行姐妹几个立成榜样,督促孩子想表姑学习。
她爱攀比。
谁家在她面前显摆什么,隔天她定弄个更高级的到你眼前打压你。
她爱实际好处,不喜虚空。
家里生意顺手了,她就琢磨孩子上学怎么有实惠——好了嘛,她找到了食堂后勤部,自己一天三顿免了,孩子的餐费也免了。
她极喜爱讲理懂事的人。
她崇拜她舅奶,当神仙一样伺候——
她从来不会多看一眼多想一下别人是怎么看自己的——
……
就连思行的表哥都会赞美她:你王建是谁?天下第一。
所以,他家是屈指可数的富裕人家,也是别人惧怕又喜爱的人家。
也是思行最敬佩的人之一。
女性的光辉从不会被淹没,那种光泽就算洁白但也是有力的。思行常常在心里对比身边的这些人,看她们的处事,比她们的优缺,而后才恍然大悟,她们活得那么自如,是因为知道清楚自己是谁,自己在做什么,别人说什么都如浮云。不违背道德不犯法,做事就无需前怕妈狼后怕虎;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有自己话语的力量,形成自己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