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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暖暖阳光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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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到了家里,爷爷也并未让两个小孩立刻去村后的爱运家,而是先看了睡在床上的奶奶。奶奶瘦了一圈。进门便闻见很重的污浊味和血腥味——
“奶——”思行跨进曾经住了许多年的里屋,心里突然觉得憋闷得很,一秒不想多待的感觉;屋里的沙发上有行李箱,应该是叔叔一家也回来了奔丧了;
“谁个?咳咳咳——”奶奶背朝外,盖着薄被子,似乎,夏天不曾给她烈阳,咳完然后伸手端了床里的痰盂吐了痰后,奶奶便缓慢转身,“呀,行行果果来啦~你老爷爷到底还是让你们回来啦,学校功课不多吗,村东那小广写作业都累哭了——”
奶奶转过身子,思行看到奶奶的头发越发稀疏,脑后的发髻像婴孩头发一般散落,白灰交杂,头颅像几乎完全显露出来,像一只小小的圆圆的皮色光溜的石蛋子一般,奶奶的脸蹙缩着,眉毛已经完全没有了,她的脸堆着瘦瘦的褶皱,眼睛红红的,浑浊发黄,满是眼水,鼻子干挺着,两个鼻洞里还往外流着清水鼻涕,嘴巴半张,她的牙口还可以,只是腮牙掉了,两腮便凹陷了,老年斑像晕开的棕色墨水……她的耳朵却显得娇巧,似乎没地方长褶皱呀,脖子一吸一呼间,筋骨凸出,放在被子上的手骨节更加凸出……
“奶,是我们——”思行和思果前后回答着,思行看着奶奶,一下子心疼了;老爷爷端着干瓢准备喂鸡,但仍旧驼着一点身子进来问奶奶晚上想吃什么;
“她奶奶,晚上想吃点什么?”
“嗯!我穿衣起来,跟小孩去后面看看,送一程!”奶奶吃力地撑着手起身,每起一步,就停下哼唧一会儿,思行上前扶着奶奶,一把却捏到奶奶只剩骨头发出蒸热的胳膊,“小她,你眼尖,看看我脊盖上是不是给蚂蚁咬了,嗯哼哼,怪生疼地——”
思行赶紧掀开她的后背,老爷爷见老奶奶有安排便讪讪地离开,果果给老奶奶掀开被子,却发现奶奶的腿也瘦成了骨架,膝关节像肿了般,那双缠了一半又被放开的脚,到底脚底下还踩着小脚趾头,怪不得奶奶每次剪指甲都要忙上半天去剪死皮;
“奶,没有蚂蚁咬的地方,但是能看到红了一片,蚂蚁勾的话是一条红线或红点,你这个是一块,应该是被垫到了——”思行掀开奶奶的背,便见奶奶的背脊椎骨与肋骨清晰,背扁平瘦弱,就像蒙了层皮,屁股也尖尖——
奶奶怎么老得这么快。
“没有就算,来,把我外面窗台底下晒的黑皮鞋拿来,嗯哼哼~等下去后面,你姐妹俩要扶着我点!”奶奶仍旧利索地命令着;等她穿好外套,换好裤子,穿上皮鞋,梳头的时候突然发现头油腻腻的,就又打水洗头,洗头前,她把戒指全脱了下来,用思行小时候喝啤酒的铝杯子倒洗衣粉洗头——
“奶,洗衣粉烧头,你怎么还用呢?老爷爷没买洗头膏?”思行赶紧问;
“思行,我们书包里带了洗漱的,有洗头膏,我去拿!”思果赶紧回屋拿洗发膏,思行便捋起袖子,给奶奶掖好衣领,抄起湿毛巾给奶奶洗头,奶奶的头太容易湿透,奶奶像孩子一样,两手撑着盆边;
“挤到我手心先——挤一点就行——”思行伸着手,思果挤着洗发膏,思行轻轻地把洗发膏在奶□□上摩挲着,不一会儿,清香四溢,温柔如棉的泡泡也起了;
“嗯哼哼,指望你老爷爷买这些先进的东西比登天还难,我就是头发少,随他去了,掉成秃子就省事了,还洗什么洗——嗯,这洗头膏洗着喷香,还不辣眼睛呢!好东西就是好东西,城里到底方便——丫,脑后勺使劲抓抓——”奶奶突然有了精气神,给奶奶洗好头,都不用找吹风机吹的,干毛巾擦两下再在太影底下晒几分钟就干透了,奶奶从来不披头散发,干透了就拿梳子跟皮筋扎起来,扎一个小小的发髻,那个菱形发卡别不住了,她就只扎一个小小的发髻,找两个黑铁发卡卡在后脑勺,一点也不费力气,然后,她再一一戴好戒指,对着镜子,进行最后的修容。
“老爷爷买东西你得多要几次——”思行很有经验,但奶奶的脾气里不会有服软一词,“要不这瓶洗头膏给你用,家里反正还有呢!”
“嗯,哎呀,那敢情好!”奶奶拿起洗头膏瓶子掂了下,然后唏嘘地感叹满意,“管啦!到死也不要跟你老爷爷要洗头膏了!够用了!俺这点黄毛还需着多少,你真跟有多少头发一样,三天洗一回,一回挤绿豆大点就够了,到死都够了!丫的,感谢你!”
“喏,奶,看你客气的!”思行跟思果都笑着,思果看思行跟老奶奶洗头,她不知思行是如何下得去手的,她站着一边,觉得不可思议,老家的一切对思果来说太遥远了,她很少得到老家的关爱,所以,再反身爱老家也是无力的,思行活得是混沌的,她心疼思行,觉得思行太没用了般,好多事情都发生了,好多罪都遭了,但思行还是摆脱不了这些,还要服从。
也许,连思行自己都无法十分解释清楚,面对时间催人老,好多事情,可能只能放一边了。往前看,才快乐些。
老爷爷下午不去那边,如果有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出面,他才会去。他依旧在家里扫扫地,捡捡树叶,拾拾树枝,收拾收拾菜园子,拿剪刀小心翼翼地摘黄瓜西红柿豆角,还要教训小猫咪和狗子,还要管院子里的鸡子,还要管飞来谷场吃粮食的野鸟……即使大夏天,他也喜欢蹲土灶前烧开水,煤气灶有,但是他不喜爱用;院里的冬青树他从来不给修剪,都长得跟小树一样,锅门口,还堆着大木棍烧的木炭,晾好后就装一个袋子里好留着冬天烤火,奶奶最嫌弃老爷子烧锅小气,不舍得木柴,边烧边夹出来作放水里灭掉作木炭,但是到了冬天,她是第一个找木炭烤火的人,然后烤红薯烤土豆烤脚丫烤鞋子——
“哎呀,老太你怎么来啦!”同族的人老远地迎着,奶奶笑嘻嘻地看着他们,虽戴着孝,但见面仍旧是笑脸相迎,“思行思果也来啦!老太,你这边走,我扶着你,思行思果,找你二娘带你们磕头领孝布去!”
思行思果见奶奶被一个本家搀走了,就颤颤巍巍地往那贴了白纸的大门走,戴孝的人里里外外地忙着,笑语声不断,锅碗瓢盆打牌洗菜唠嗑哭丧嬉笑怒骂加丧棚上挂着喇叭放着哀乐——
“额——”思果拽着思行,却步了,“找找老爸老妈在哪里要不——”
“怎么找?”思行也怵得慌,她似乎闻到了煤油燃烧的味道,第一次要这么近地接触棺材,她也手脚发麻,“你看到了没?”
“哪有!没看见呢!”思果快吓坏了,在原地干跺着脚,就在这时,父亲顶着孝帽从里间神色匆忙出来,看到姐妹俩就忙不迭地朝屋里喊了声;
“她妈,小孩来啦!”
“噢噢!”母亲应声而出,从丧棚旁边的耳屋走出来,母亲头扎白布巾,身披白布袍子,打了白裹腿,“来来,赶紧给你瞎大爹磕头!”
“啊?”丧棚的祭桌临近看很难受,蜡烛放出的烟灰灰的一条随风飘着,母亲按着姐妹俩跪草包上磕头,然后再一把提起来,把提前挂在脖子上的孝布两下就挂到姐妹俩脖子上!让姊妹俩都没缓过神!
“行了,回去吧,看到你二娘跟你二娘说下,作业都带了吧,回家好好写作业,学习要紧!人来到磕过头就行了!你叔家小孩都没一个来的!”母亲推着姐妹俩往外走,她们巴不得,一切来得太快又太让人开心,他们俩便脚下生风往外跑,末了母亲又喊了句,“晚上来这边吃饭!”
进去没遇到什么人,出来时却遇到“送晌汤”的队伍,哥哥嫂嫂大娘大爷全在里面——
“哎呦,思行思果回来啦,给你大爹磕过头啦!嗯,人家姐妹四个成绩都好呢!”
“俺妹回来啦!”
“到家里玩不?”
“俺妹,晚上吃饭坐席别忘记呀!”
“人家几个学习都不用愁的——”
“思行思果成绩最好,听说都是全市第一——”
“嗯,好都在他一家,这还有什么说的——”
“你看,小孩多懂事,遇事还知道回来看看——”
“俺老太算是养出功劳来了,行行回回都是全市第一,将来肯定去北京上海上大学——”
……
“熬的猪油端哪里去了!”
“不在做饭棚里?”
“碗筷不够哟,还差两桌!”
“前堰来人了,出个人来接待下!”
“油着油着!都靠边走!小孩出去门口玩!”
“蜡烛烧干了,谁来换个!”
“饭店定的菜又到了,厨子呢?厨子手里有菜单,厨子去点点!”
……
思行与思果听着嘈杂的人声,不好意思地干笑着往外走,来不及招呼,所有人都太忙了!思行带着思果走近路,穿到顺大爷家的后面,然后走顺大爷家的巷口往家跑。
“行行,你奶奶在这!你回家也没钥匙,你爷爷去掌礼簿了!”是顺大娘的声音;
“顺大娘好!俺奶奶在这了?”思行有些疑惑,奶奶怎么跑这里了;
“在这呢,后面太吵,你瞎大奶也在这呢!”顺大娘声音放小地说着,然后她就从锅屋提了一大桶猪食倒给猪槽里,哗啦一声,惊得猪嗯嗯嗯地叭叭喝着水,吞着饭菜;
顺大娘一直还是顺大娘,一点都没变,她就是一个不容易改变的人。也可能老天爷也不忍心来改她什么了。
她们轻轻推开铁门,伸头往里忘,瞎大奶会怎样难过呀,如果哭了,这去了该怎么办?而且瞎大奶也怪吓人地——
“那首歌我都忘记了!好久不唱了,都不会了!”是瞎大奶清脆开心的声音,还带着姑娘般的娇羞,衣着与前面一样,怀礼抱着棍子,她和老奶奶,都是不知道热的人;
“哪那么快就忘记了?!这前阵子不是才唱过吗?”奶奶擦着眼睛嗔怪着;
“我想想啊,啊~啊~大姑娘今年正十八啊,麻花辫子两边扎啊,水灵灵大眼睛眨呀眨啊,心事儿留那情郎猜呀~哼哼哼~啊~~大姑娘今年整十九啊,红衣红盖头枕边留呀,单等那红轿和大马呀,等那情郎扎红花呀~~哼哼哼~呀呀~大姑娘今年整二十呀,怀里抱着胖娃娃呀——哼哼~记不得啦记不得啦,以前能从十三唱到八十,现在都忘记了!哼哼!”瞎大奶津津有味地唱着,似乎身后喇叭里的哀乐她一点也听不到,她笑着,两腮泛着娇羞的红,歌里,也许她能回到那个美丽的年纪吧;
“嗯,唱得不挺好地嘛!”奶奶大声喊道;
“我前阵子想吃葡萄,小达子上街给我买了点回来,吃嘴里酸死了,还不如我老屋院里的葡萄呢!”瞎大奶兀自说着,似乎听不到什么;
“想吃什么就让小孩买,趁想吃多吃点——咳咳咳——”
“時进家里,你咳那么严重呢!你要多注意,这个天多穿衣服不能受凉!”
“嗯,说你聋你又能听到!你还能听到什么?”
“哎哟,都几点了?小达子还没给我送吃地,又不知到哪里遛了,你见到他喊他回来,我肚子都饿咕咕叫了!”瞎大奶的脸上是满脸的责备,姐妹俩不知这是怎样的神仙聊天,就出来趴在猪圈边看猪吃食;
“你想吃什么,我到后面给你端碗?”奶奶又用力地喊着;
“嗯,晒会太影不错!晒到身上暖和和地,等下太影要偏西了,你帮我往东面挪挪,不晒透晚上睡不着觉。”
“瞎大爹走了噢!”
“那老不死地没腿没脚能去哪里?他去哪里还不带着我!”
“嗯,这回——去还就真就没带你,你自己要好好地!”老奶奶使劲地用湿手巾摁着双眼,她应该是同情的;
“不怕,我腿快,我说追上就追上了!”瞎大奶煞有介事,老奶奶觉得没法跟他沟通,就起身要走;
“要多晒太影,要多晒太影——”
......
“我走啦!”奶奶喊了声,瞎大奶没理,她就颤颤巍巍地往门外走,两姐妹趴着看猪的呆样笑,顺大娘就撵她们,不给她们趴猪圈玩;
“磕过头啦!磕过头就走家!”奶奶出来,走着轻缓的步子,姐妹俩还趴猪圈,“嗯,就没见过!猪圈有什么好看地!去家写作业!”
“俺大娘你慢走!呵呵~”顺大娘笑呵呵地打着招呼;
“你给瞎大奶端点吃的,小达子可顾不上她——”
“管管!”
姐妹俩跟奶奶回家,奶奶回家便歪床上睡了。
姐妹俩趴在走廊上的八仙桌上写作业,奇怪,乡下显得好安静啊,作业做得也快。做好作业,奶奶还在睡,就偷偷到屋里找好吃的,吃好就到菜园里摘黄瓜西红柿吃,然后就在院子里逗狗玩猫——
“吱呀——”大铁门响了,老爷爷来了,“去吃饭,跟你妈坐一桌——呢,你奶奶呢?”
“睡觉呢!”
“嗯,一天到晚就睡不足,粘床上了!老不死地,什么时候了还能睡,又不是等着死——”说着,老爷子骂骂咧咧地去奶奶屋里,轻轻推开门,然后突然笑嘻嘻地说,“她奶,去坐席了,有你爱吃的糖肉,西庄老开大厨,他做菜你是爱吃的——”
“哎呀,是嘛,管,起来!哎呀呀!”
“她奶,你说奇不奇,这事我就是忙没来及跟你说,前晚瞎大爹烧来家,装寿衣,骨灰连寿衣都装不满,还有牙都没烧透,我拨开一看,是一个包金的牙,当场人都打鼓,那万代弟兄两人眼睛都直了,我就当没看出来,就一把塞寿袜里——嗯,这人死到底什么都带不走——”
“嗯,有什么稀奇地,往天你没听说,拉去烧之前身上都给人翻过了,也就这么回事——”
“这幸亏是头茬烧——她奶,我就说句不该说的,那后面烧的,拉回去的都不是自己祖宗——”
“死都死了,还管这些——”
“她奶,你带两小孩去,我得先去忙了,明天‘中吊’了,那边还有不少事——”
“你忙你地!三阎王死也没见你这么忙——哼!”
“嗯!还跟死人计较,你看看俺这孙男辈女地——”
“爱仁呢?”
“胡里(地里)挖穴,去一下午了——”
……
老爷子走不多久,叔叔就扛着铁锨回来了,在甬道上不声不响地刮鞋底烂黄泥。叔叔近两年单位不景气,直接宣布破产裁员下岗,半国企的单位就这样没了,叔叔爱车,就开了个汽车美容中心,刚开始,生意做得很艰难,所以,他也沉默了许多——
“叔叔回来啦!”思行与思果一起打着招呼;
“呀,行行跟果果回来啦!”叔叔笑着但是眼睛没笑,眼睛是沉重的,“哎呀,老太后起床啦!”看到奶奶起来,叔叔立刻换了一副极其开朗的面孔,跟奶奶打招呼;
“走,去后面吃饭!”奶奶发话;现在的日头已经偏西了,不是那么刺眼了,但是天空仍旧是炙热的,奶奶依旧拿着湿手巾遮着眼睛;
“得嘞!”叔叔一路小跑过来,蹲下身子在奶奶面前,“俺妈,来,我背你!”
“嗯,这待遇不错!哎呀,你爸要是有这孝顺劲就好啦!”老奶奶真的趴在叔叔的背上,还不忘记回头对姐妹俩说一句;嗨,父亲怎么可能做这些,他拐不到这个弯上来!
“嗯,俺哥不是忙嘛!俺妈,你说快点就快点,你说慢点就慢点!”
“嗯,驮到大门口就中了!你妈还有余剩两条腿呢,哼哼!”奶奶笑着没再说什么,只享受其中;
去吃饭,思行思果免不了被家里人问长问短,母亲骄傲透了,不断地给姐妹俩夹菜,孩子放出的豪言和自己放出的豪言,都是可见的光明;
“俺家小孩都是自己努力,也不要旁人说,俺能做的就是后勤工作,吃喝拉撒睡弄好,旁什么也帮不上,学习上辛苦都是小孩子——”母亲话语里透露出骄傲,奶奶与其他訾家的女眷都笑着,“俺妈以前还说俺净吹牛,嘛,俺这牛也吹上天了,这老訾家基因能差嘛!”
“哈哈哈!”众人哈哈大笑;
“这可不假。”奶奶开腔了,孙女成绩带来的骄傲似乎超过了她原生家庭的优越感,“人家一家一个还培养不出,你家四个个个行!这牛真给思行妈妈吹上天了,我不服都不行——来,大功臣,老訾家大功臣,吃块肉!”说罢,奶奶夹了一块大牛肉给母亲,母亲笑呵呵地一口吃了,然后端起小白瓷酒杯说道,
“俺妈,敬您老人家,没有你跟她爷爷,就没有思行今天,俺服,俺打心眼里服,你培养的思行是最好的!来俺妈,我先干了!”母亲站起身干了酒,然后坐下;
“哎呀,都不差!都是好孩子!”老奶奶也笑嘻嘻地,高兴极了,“行行,考大学可别走远,走远你奶可追不到你!那想你就看不到了!”
“哈哈哈!俺大奶终天走南闯北,哪里你没去过!北京上海都不稀奇!”
“就是!俺妹考上大学还要赚钱孝敬你!”
……
众人以为是笑话,但思行知道这不是。她的心颤抖,不能平静,在展翅高飞与束手束脚中徘徊。
奶奶的碗里小辈们夹了许多菜,但她只吃了两筷头就好了。然后,她把忙着端菜的思国喊来,让他把菜送给前面的瞎大奶吃。吃饭桌上没有人提到瞎大爹,他静静地躺在堂屋,外面觥筹交错。
三百在西边小溪打鱼,走这边一路一直扭头看着棚里吃饭的人,他叼着烟,斜着眼,驮着背,蓬草般的头发——
“三百海喽——怎么变这么老!”母亲一下子看出来,就小声嘀咕着;
“哎,没媳妇,天天替别人家干活吃酒——”
……
时光在村庄确实又太快了。
“明天小孩回去你俩口子去东庄替我看看干大姑——”奶奶摁着眼睛对母亲说;
“干大姐头回说腿不行了——现在怎样——”母亲喝红了脸,但仍旧问道关怀着;
“哎,俺妹,你不在家肯定不知道,东头的瘫了,半身不遂——想想看,多能说会道的一个人,不能走路了——前天就拉回来了,这治不好的。”
“哎呀,那正好明天去看干大姐——”
“替我看看,哎,半死不活,有病有灾该让俺这些年纪大的人先受着——”
……
干大姑瘫了?思行突然一下子不能接受,她是一个怎样刚强的女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