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收的野茅》爇之

52、家在校门口

　　整个寒假，大家更缄默了。
　　叔叔一家陪着老家爷爷奶奶过年。
　　思行望着天空烟火四起，远眺老家，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愧疚和遗憾的。
　　陪伴，也许是最好的偿还。
　　但，眼下，什么都做不了。
　　六七门学科，一个寒假，完全彻底过了一遍。她的心，比什么都沉静有底气。再次坐在教室里，她少了许多惊慌，多了自如。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大脑的反应极其快速，甚至，数学课物理课化学课的上的思考题，她只需盯着黑板，然后就能迅速地心算出来。
　　但，她从来不吱声，也不举手。当一切检测暗示自己又要重回王者般巅峰的时候，她一声不吭，但心里万分期待这学期的第一次月考。她的镇定，让周围的同学有些惊异，他们的第一反应是思行在寒假肯定到老师那里补课了，要不然怎么那么快整个人都变了。这个就像女子变漂亮有气质一般，从来别人的第一反应不是你读了什么书，而是你用了什么化妆品。被忽略的、最重要的，其实是内在。
　　第一次月考如约而至。
　　一中最喜欢用上一次考试排名作考场座次号，所以，思行不在第一考场，而是在第三考场。她静静地坐在拐角，不喜欢监考老师挨个看姓名，然后看到她的名字总是惊奇地来回与人对上几遍。两天考试，连上晚自习，思行合上笔盖，拿着文具袋就下楼。
　　天黑黑的，但风里不是很冷。班级锁车子的大铁链被打开，值日的同学站在一头使劲地拽着大铁链，大铁链从一个个自行车的后车轮里向后撤退，哗啦哗啦——，像一条疲惫不堪撤下疆场的蛇，停了一天的自行车，在这一刻与思行一起获得了自由，她快步跑向自己的车子，开锁，踢起脚踏，推着走在无边的人群中——
　　考完试的那一刻，大家都是轻松的，轻松地喘着气，轻松地打着哈欠，轻松地跨在车座上，轻松地约时间打球，轻松地调侃自己学得多烂考得多烂……再也没有比离开校门更让人舒适了，像卸掉背了一天的石磨盘，跨上车子，整个人都异常亢奋，思行跟着大部队，沿着光亮的路灯，骑车回家。父亲租了一套小房子，两室一厅，一楼带院子，姐妹四个一个房间，两张床，两人一张床，家里那张大大的书桌也搬来了，床边就是书桌，床底分开区域放各自的书，很紧凑的空间，温馨轻松，每一刻都传递着学习的气息。
　　“考完了？”母亲开门，她打着哈欠，但仍旧会等四个孩子全部回来她才能睡着；
　　“嗯。”思行把车子推院子里，然后就进屋，拽过桌子底下的书包，就开始继续思考做题。
　　“看到你大姐二姐没？”
　　“高二高三比高一晚自习晚十五分钟放学，都是考试，估计她们也快了——”
　　“果果回来了！”母亲刚想说什么，突然听到门口的声音，就赶紧去开门，果真是果果。
　　“思行回来了吗？妈，这次是联考，全市联考，你帮我推个车子，我得赶紧跟思行说个事！”
　　“好好！”母亲连连答应；果果便一头钻进房间，关上门，掏出一片纸片，非常急迫地拉着思行看！
　　“这是什么？”思行瞄了一眼问道；
　　“数学思考题，我只想到一种情况——第二种你解出来了？”
　　“嗯，第二种比较简单，首先你得有个立体思维……”思行极其平静地解说并清晰勾画图案；
　　“有道理，你怎么想到的，我当时就怎么想也想不到，3分的差距已经拉开了！哎，我滴老天爷！”思果听完思行的解释，双腿一蹬往后面床上一仰，哀叹起来；
　　“起来写作业吧。”思行拽着思果的衣襟，但是思果就是起不来。不几分钟，大姐二姐回来了，她们考完试老师又加了半节课，四个孩子一到齐，母亲立刻端出一大海碗自己熬的八宝粥，四个孩子你一勺我一勺就挖完了，然后一起洗漱完就蹲床边写作业。他们家境清贫些，但吃喝还是充足的，但也奇怪的是，她们总爱吃母亲的素菜，总爱喝杂粮粥，最爱煎饼，可条件不允许，就吃不上了。母亲白天在家跟邻居一起织毛线，织各种花案图形，然后按照数量赚取加工费。有时候剩的脚料毛线多了，她就把各种线设计一起，织出漂亮的围巾或者沙发垫子，父亲因为效益不好，下了车间，有了早晚班，虽辛苦，但又兼做技术岗，竟比以前收入多了，赚了钱，人自然也有精神和干劲；思行她们看母亲虽织毛线很枯燥，但左邻右舍的阿姨一起，母亲似乎又多了朋友，她的脸上也常是笑容，而且，母亲很会织毛线，各种样式一看就会，她还常教别人，一来二去，白天的生活也自然有趣。收入呢，母亲有时间就多织，没时间就少织，每个月，也能赚足够房租和生活费用的钱。
　　只过了两天，总成绩排名便出来了。
　　思行坐在座位上没有动。心一点都不慌张。她早就察觉到身边来去同学投在她身上的眼神，那是惊异的眼神，那个曾经的全市第一男生，这次稳稳地坐在了第二名的位置上。思行没有多少欣喜，一闪念，便将这些都抛诸脑后，又开始心平气和地开始下一个征程。她不管老师们投来怎样的惊奇目光，也不管同学怎样羡慕，她仍旧一声不响地坐在座位上，她知道，已得到的就已经是过去式了，联考，她的确稳稳地坐在宝座上。
　　傍晚的天很应景，火烧云燎红了半边天。微风不吹，树头不动，但霞彩却飞了半空。思行拿着饭卡一个人静静地避开吃饭高峰，坐在教室，一直等到餐厅人群将散尽，她才匆匆去打饭吃。她计算过，蜂拥而去，排队十五分钟，找座位两分钟，排队打汤五分钟，排队倒餐盘五分钟……浪费时间。而最后吃饭的好处是，去了就有空窗口，打了饭就能找到座位吃，吃好就直接放回餐盘，缺点是可能没汤喝，饭菜会略冷。
　　但，这已经很好了。
　　思行仍旧往常一样打了饭转身随便找了座位便坐下来埋头吃饭。
　　“訾思行。”面前突然窜出那个第二名，那个高高大大很阳光成绩很好打球很棒个头又很高的全校女生暗恋的第二名！刷，思行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她左看右看，食堂没什么人！
　　“怎么了？”思行本来是大口吃饭，现在突然扭捏地用筷子夹米粒往嘴里送，但肚子饿得咕噜噜；
　　“数学题你怎么解出来的？你学习的方法能跟我分享下吗？”佑宁放下手里的球，球一落地他一脚就踩住了，然后两只眼睛直直盯着思行；
　　“数学老师不是讲过了吗？你是第二个问我的人。”思行想缓解气氛，但还是很尴尬，她与全班都不熟；
　　“数学老师解法太复杂，我去办公室跟他讨论了半天，他让我有时间跟你多交流。”
　　“有时候我做题的方法我自己也说不清，我立体思维好，想象空间好，优势在这里——”
　　“高一上学期你整个藏得好深！”
　　“呵呵，拜托，我是没适应，整个学期都很糟糕，你别再提了。”
　　“我跟老班说了，我要换你后面坐，跟你多切磋——”
　　“你想多了，我是决定学文科的人，跟你不是竞争对手。”
　　“你跟老班商量了？他挺看好你的，学校选拔理科特强班15人，老班第一个把你要下来了，我、张新也在，还有其他几个我班的，我们一起学理科不好吗？都是熟悉的人，你不去老班估计——够呛！”
　　“那你别说出去。我就跟你一个人说了选文科，走漏风声算你头上。”思行不想多事，就放下筷子，米饭本来就半冷，现在完全耽搁冷了，她心情也不愉快，“你别说话，我一口饭还没吃呢。”
　　“都冷了吃什么！”佑宁一把端起她的餐盘，走向一个窗口，弯着腰把餐盘递进去，“阿姨，帮忙热下，谢谢！”
　　两分钟，饭菜变热了，佑宁一手端来放思行面前，呵，学校餐厅还有这功能；
　　“赶紧吃吧，吃完一起回班！”佑宁把桌底的球拍起来，在思行对面玩着，在指尖转着，思行总觉得佑宁失手会把球转自己餐盘里，就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你是光吃不长肉啊！”佑宁见思行狼吞虎咽，故作惊讶，思行猛一抬头狠狠地丑了他一眼，佑宁一下子结巴了，也许他大大咧咧惯了，但思行觉得跟他不熟呀，“走吧！”
　　思行起身往西边门走，佑宁转身本往南边门走，南边门最近，但见思行往西走，他便转身又追了去，恰要经过高三高二教学楼，思行突然想到初中的遭遇，便脊背发冷——城里的孩子都是大大咧咧的，他们放学男女走在一起有说有笑，交际圈非常广，但自己家是保守的，疯了，佑宁还把她当城里孩子一样，一边拍球一边跟着。思行跑回班级，脸还是热热的，那佑宁果真还是把自己的课桌搬来了，跟后面的那个男生换了位置，思行突然觉得身后多了一个佛，让自己很不自在！
　　佑宁一来，全班的中心就转到这边了，男男女女，思行突然觉得世界不能安静了。放学了，佑宁推着车子喊着思行，然后思行便被同学围住，一路上听着他们说笑一直到家。
　　“来家啦！你原来同学的妈妈在我们家作客，说要让他家小孩跟你学学，怎么适应高中的，怎么学好的，联考你考了全市第一，你爸知道了还单独打电话跟我夸你呢！呵呵！”母亲异常兴奋骄傲，原来的同学？跟我学习？谁？突然间，思行来了精神，这个消息突然将疲惫如衣服一般脱掉。她把车子停在院子里，提了书包便挂在肩膀上进屋——
　　“……你家思果这次在二中也考得好呢，你们家这姊妹俩个，可都是学校风云人物！”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思行走进一看，客厅里，有三个人，父亲刚下班，工作服还没来及换，就坐在那里陪着客人，那个小客人不是别人，是井石——思行登时就将两只眼瞪得圆圆的——
　　“阿姨好——”思行习惯性地微笑着打招呼——
　　“哎哟，这是思行呀！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那个女人一下子站了起来，好气质的一个女人啊，井石红着脸也跟着笑着站起来，思行一下子被这个女人——井石的母亲吸引了，她瞪着眼睛，惊奇着，井石的母亲好暖和啊，厚厚的深紫长绒裙，小小的方口领，一直拖到脚踝，两个长长的泡泡袖子，黑色亮亮的皮鞋——她的皮肤，好白好白呀，头发短短的，纹得眉毛娇羞百媚，小小的脸，红红的唇，一笑，还带着老师的威严，她的声音很是尖利，直接穿透过思行的心；
　　“行行，快来，把你学习经验分享分享，这是二中的老师，学习有问题要多请教老师！”父亲也站起来，客气地让他们坐下；
　　“行行，来，坐这边！”井石的母亲立刻拉过行行坐她旁边，井石的母亲上下打量了下行行，“大哥，行行是个好孩子，小石头之前算是做了件大事好事，救了个状元！”
　　“哎，妹妹，以往不多说了，感谢在心里，往后我们就像亲戚走，你就别嫌弃我们乡下人家就行——”思行的母亲坐到父亲的身边，忙着倒茶寒暄，“这是缘分呐，我们家果果在二中，是你学生，你家儿子跟我们家行行又是好朋友！”
　　“哎，俺家这个不能跟你家比，以前初中吧，看着成绩还行，现在到高中就也没适应过来，想了多少办法，成绩就也没上来，正好昨天晚上我批改完试卷回去，谈到联考第一名是訾思行，我们家小石头还一蹦三尺高地，很骄傲地跟我说，思行是他初中最好的朋友！哎呦我就说怎么你朋友这么厉害你怎么就不行呢，他说我得见见思行才行，就能揭晓答案了，你说说，我们这个什么条件都有，怎么就偏偏考不上分，他爸就说，那就找那个同学聊聊，学学人家好方法，正好，你家思果的班我现在还给王老师带了课，就问思果找到你们家，呵呵~”
　　“哎，哪有什么方法，去年半学期也不行，也考得不好，名次也排不上，这就放寒假姐妹四个在一起学，比上学还能熬夜，这才跟上——”母亲笑着说；
　　“对的，去年半学期适应得很难——”井石的妈妈向思行投来询问的目光，思行赶紧小声地说着，“没办法，寒假就在家把书和练习题都过了一遍，心里才有点底。”
　　“听到唛？！你放假在家都睡散架了，都是我跟你爸提醒你写作业你才写！你看看人家姐妹几个——”
　　“别说啦，家里没有氛围，又不是在学校里——”井石脸红到脖子根，他害羞胆怯地瞄着自己母亲右边的思行；
　　“那你想怎样有氛围？能学习好的人在十字路口都能学好！”井石的母亲带着责备，井石挠挠头，拽着校服的领口想遮住脸，这张脸觉得快要不得了，思行尴尬地坐在旁边，不知该如何，总不能干坐着，这时候屋里写作业的果果悄悄打开门望风，思行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果果吐着舌头又关上了门；
　　“阿姨，要不我跟井石一起讨论讨论问题先——你们在外面先聊——”思行尴尬地站起来，笑着小声说，井石头一扭到沙发后朝思行笑了下，这个建议像是一个解脱的办法；
　　“好呀好呀，管管！你们小孩去吧，我们在外面聊天，你们学习，井石，你不是带了试卷嘛！去吧！”井石的母亲立刻瞪了眼井石，井石站起来挠挠头，白白的脸羞得通红，提着小包跟在思行的后面进了大房间，“这今后估计要多麻烦你们了！”
　　“小妹，这说什么话，就左右马路，你们上班忙捞不着做饭就让你家小孩来，我都在家——三百六十五天不下班！”母亲爽朗地大声说着；
　　“好啊，大哥，那俺们以后就不客气啦！”
　　“不客气好啊，客气才不自在呢！呵呵呵——”
　　……
　　“你坐那边，哪里有问题——”思行进了房间就突然觉得累了，还有些许的不自在，但还是大方地让井石坐下；井石也很不自在，毕竟是女孩子的房间，但好在四处都是书，还有一排大书架；思果见井石局促进来，竟然一下子害羞得脸红，可见，老訾家的女孩是少了许多眼界啊！
　　“说——说不清，就是学得没以前有头绪——”井石局促坐在床边，房间的门敞开，客厅里的人可以一眼望尽；
　　“肯定呀，课程从早到晚都不带重样的，能一下子适应那就是神了。”思行平静地说，然后掏出书包里没完成的作业，“就先从最要紧的问题讨论起吧——已经这么晚了，先讲要紧的，周末再约——”
　　“嗯，那——那——”井石把书包拿起来又放下，拿起来又放下，旁边的果果低着头笑着，大家都不好意思，井石也不是那种十分大大咧咧地能把自己想法一下子掏出来的人，他的犹豫，他的心里，思行一下子懂了，设身处地一想，他就明白了井石处境，于是，她又赶紧说道：
　　“要不，我们三个可以一起把数学思路聊一聊，也不要找什么题目了，就看这次联考，怎么样？”
　　“嗯，行！”井石赶紧赞同，果果也停下手里的笔，找来试卷；
　　“思行，比如选择题第四题，这个题目就比较奇怪……”井石指着试卷说出自己的疑惑，滔滔不绝，应该是挣扎很久了，五分题的选择题都错了，那他的成绩思行心里大概知道掉到了哪一步了；
　　“对，你这疑惑我当时也有，但是在计算的过程中，带着前面大于零小于一的条件，就能帮我们排除这个假设，小于一，符合这个条件只能是……”思行耐心地讲着，她心里突然明白，在适应高中的过程中，迷茫是很多人遇到的天敌，能找回状态，这么快走出迷茫，自己已经很幸运了！“所以，从这点看，做数学题，我们绝大多数用的是客观思维，靠感觉不行……”
　　“我可能就是主观太强了，这个确实要注意了——咦，思行，最后一题呢？老师讲的第二种可能太复杂，你的答题卡他用投影仪给我们看了，但是第二种解他还是讲得我不是很清楚——”
　　“这就是思行的厉害之处了，我们数学老师也讲的那个复杂的，我听懂了，但是如果让我单独做，我按照这个方向肯定做不出来，我们老师说，思行的方法在这个题目中是恰巧能对，如果条件改变一点就不对了！”果果也发言；
　　“嗯，当时我想这个题目第一感觉是很难，我剩下时间不够走那个最复杂而常规的路，所以，我就走了捷径，反推反证，既然题目给的是让你证明这个公式存在，那我就想如果这个公式存在，那么可以倒推出这两条线是平行，如果两条线平行，那么相应的角就相等，然后……”思行一边讲一边写着，“恰巧，这个也符合立体图形的特点——这一点是我感觉的，倒推回去，就能回到题目给的已知条件，倒推思维简单，就是一个难点，要把图形立体放在脑子中，让那个动的点在线上来回滑动，你去判断第二个可能性会出现在哪里——我猜对了点的位置，所以才做得出来——”
　　“哎，这个确实挺难处理的。我回去多找一些类似题目练练再说！”井石听完后觉得这个差距根本不是想象中一下子就能填平的，见了思行，他突然有点找到之前初中的感觉：把思行当作朋友和目标，自己才更有劲。
　　“找到好题目给我们也带一份——”思行立即说道，井石打了个OK的手势，又朝果果打了个OK的手势；这时，大姐二姐回来了，客厅里寒暄了下就又恢复平静，井石的母亲起身准备走，井石提起包就赶紧离开房间，跟着母亲的身后，与大家挥手告别；
　　“哎，谁？”大姐放下书包，然后到卫生间先洗了把脸，“妈，刚谁？”
　　“你三妹同学，来请教学习的！”
　　“哎，好事不出门！”大姐感叹着；
　　“你们都考得好！俺家小孩没有不行地！”
　　“哎，俺们这前二十是赶不上你家老三了！”姐姐戏谑，但明显，她的心情也不差呀！然后大家没有说什么，洗洗就又坐在书桌前各自做自己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