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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那里更适合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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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北岸,流传着一种民俗,孩子出生要佩戴桃枝,带桃核雕刻的小桃篮,去辟邪。
老人总是认为,乡下的土地上有许多乌七八糟的东西,这些东西靠近不了火力足的大人,但容易影响孩子。但每个孩子的成长又是不一样的,有的火力旺盛些,脏东西靠不了身上,有的火力不旺盛,老是会惹出药片治不好的病,很奇怪,孩子只要这样就会两眼发呆,浑身抖抖呵呵地,只要按照大仙的方法“叫”一下,就准保好。
思行的童年,多是呆滞的,因为她每时每刻都要防止母亲对自己的挑剔与爷爷奶奶随意的丢弃,所以,她诚惶诚恐,整个人除了心脏放肆些蹦跳着,其他地方都是压抑的。
她的眼里,万物都是朝着阳光生长的,一年壮似一年,可,只有自己,一年比一年挨近泥土,挨近地心。
所以,她发呆的时候最多,而且一发呆就两眼发黑,尤其生病后发呆,更是两眼发黑,一下子就仰倒在后面。有一次,甚至早上起来的时候,奶奶要给她穿衣服,她的腿竟然站不起来了,软绵绵的,像是没了腿,吓得爷爷奶奶直往医院跑。
后来,就有人给爷爷奶奶出主意,这个孩子八成是见到脏东西了,被脏东西吓到了,要请大仙“叫”一下才行。果真,奶奶信了,跟相信算命一样,她相信了。大仙收了钱,就把方法教给奶奶,让她回家找个铁勺头,用给死人烧的火纸蒙起来,然后手慢慢地往上沥水,一边沥水一边喊着:
“行行,回家喽!行行,回来喽!”
当然,这件事要专门在大门口做才有效。
每次,思行都是坐在小板凳上,爷爷奶奶一边沥水一边喊着,然后看水珠的样子,如果火纸底下挂的水珠多就说明脏东西明显,所以,每次爷爷奶奶都惊讶地喊着:“哎呀呀,这孩子又吓到啦!”
等这个仪式做完,爷爷奶奶就牵着思行进锅屋吃饭,进行“智力测试”。思行觉得这个太小儿科了,所以,她不认为自己被吓到了,也不认为自己可以这样被治好,但是这样的关怀,让她觉得多来几次也不错。
“行行,这是几?”爷爷伸出两个手指头,以一个食指一个中指,思行突然想笑,但是忍住了;爷爷的眼光非常关切,愈加想要得到答案;
“这是‘耶’!”思行也跟着摆出手势,吓得爷爷一哆嗦!
“她奶你看,麻烦了,这孩子‘2’都不认识了!毁喽!”
“嗯,就净瞎说,还学习马列毛呢,行行,你爷爷祖上是干什么的?”奶奶立刻问了个历史问题;
“马匪。顺带说一下,我又不傻,凤凰根本不在我们家。”说完,自己就埋头吃饭了,爷爷缓过神来,便呵呵地笑着;
所以,这种场景思行见得太多了,真不知道是谁发明出来的。
但,突然有一天,这种和谐被打破了,叔叔家的孩子突然动不动就哭,怎么弄也弄不好,婶婶着急坏了,爷爷开着车四处找医生,奶奶一直端着茶杯在旁边守着,有人说这孩子火力不旺,也被脏东西盯上了,还有人说,以前恶鬼找思行的,现在思行长大了,就找别的小孩代替了……乡下人编瞎话根本不需要打草稿,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本“邪门”之经可念。虽大家都半信半疑,但叔叔婶婶看思行的脸色都变了,爷爷奶奶似乎也觉得思行走得越远越好。
又是一个周五的晚上,教室外面下着大雨,很大很大的雨,可以洗干净所有尘土的雨,哗啦啦,一会儿,便听到水汇流成小河,往下水道奔涌,下水道也喑哑了,像要喝饱了一般。后窗外的自行车,都被泡在雨水里,一直把底下的车胎都淹没了。风也嘶吼着,梧桐树叶随风扯动着,一使劲地断落下去,然后,贴在水面上,被雨点捶得一颤一颤的。
思行突然害怕下课了。
下课后,爷爷还会来接自己吗?
不来接,自己到哪里找一个充分的理由回老家呢。
真是辛苦啊,每一次回家,都需要一个非常充分的理由,找不到的话,就像自己亏欠了所有人一般,去哪里都是累赘,白白给人增加烦恼,将自己置于那么明显的“多余”位置。
但,课,还是照常下了。
思行习惯性地推着车子随着人群向大门口挪动。看门的老头子从来不抬头看学生,他只是低头拔开铁销子,然后伸出双手用力推铁门,销子每次都会滑下来,在沙地上划出四分之一的圆,比老师画在黑板上的还好看。雨点打在雨衣上砰砰的,每一滴都砸得心抖颤,思行想流泪,但始终还是憋回去了,她觉得老天已经懂她了,够可怜了,自己不需要哭了,就如鱼在水里,再伤心再哭,都看不到眼泪呀!
她推着车子,越走越慢,出了大门,大家都飞快地骑着车子走了,桥的那边,站了一排家长,思行以为可能,也许吧,爷爷会来,但,她故意放慢脚步,想叫那一个期待的身影闪现,可再慢的脚步,踏到最后是个空。风从远方掀滚而来,将树头摇得弯弯的,软得像路边的秋茅草,大大的从未合身过的雨衣挂在身上,被大风来去地推着,朝前走,不对呀,往后,不行啊……连风也彳亍了,绕着思行发了愁,然后便一旋飞开了。
去哪里?
学校的宿舍已经关门了。
回老家,叔叔婶婶在,孩子病了……那里,归根结底是叔叔的家,叔叔的房子,自己好像一直在吃别人的饭,住别人的房子……
父母会想到我吗?嗨,想这些作什么。
谁最关心自己?
就这样,停下车子,思行穿着红雨衣,背着大大的书包,站在大门口的树下,鞋子很快就被雨溅湿了,雨水钻进脚底,她感受到一种冰凉透心而来,然后慢慢,整只脚都如踩进冰箱。但雨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思行一动不动,看着脚边的雨汇聚成小溪流,砸出几个水泡,然后再裹挟一点泥土流到小河里。雨,将近处与远处全部隔开了,门口空荡荡的,炸苹果、卷潮牌、零食摊位都没了,路上也没人影。思行在等,她天真地想,如果过一个小时我还不能按时回家,家里人应该会发现我的,应该会有人来找的……她的心里有了一点实验的意味,她把所有人和所有事都装在心里,那反过来,她想知道谁真正把她装到心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直到天将要黑了,仍旧没人来接。有行人从自己身边经过时,都会下意识地打量下自己,这让思行很不舒服。
她太冷了,她太饿了,熬到了周五,她也太累了。
她不应该用这个来测试亲情,这完全是多此一举的。
但她总要找一个地方停驻啊!最终,她跨上车子,朝习惯的方向骑去,鞋子呱唧呱唧的,都灌满了水,每蹬一步,脚都向前滑着,然后,风仍毫不留情地吹翻她的雨衣,把她吹得浑身颤抖,连舌头能感受到腮的冰凉。砂石路被泡得泥花花,车轮像是陷在沼泽里,乱晃,打滑,车链子被雨淋得发涩,加上车轮绞起的泥沙,很快,车链条也开始嘎吱嘎吱艰难行进——哎,路两旁的庄稼地灌满了水,像藕塘一样,沟里的水咆哮着,雨越下越大,真是应景,除了绕耳的噪声,剩下的就是白蒙蒙的厚雾般的视觉,如迷境,走不出!
“思行!思行!”夹在雨声里,传来一种轻轻的声音,思行想是幻听,谁会这个时候喊自己,便自顾地逆水行舟,这时候,“思行,思行!”的声音越发喊得紧了,且在这空荡的路上,不远处就是乱坟坑,思行一想到这里就脊背发凉,嘴唇更加哆嗦,鬼也不放过自己吗?自己都这样了!她没有害怕,反而更加坚定了,她卯着一股劲,尽管嘴唇连着全身都在打哆嗦,但她还是咬牙,两脚使劲地蹬着,她不管了,她觉得自己发疯了,车轮沙哑,链条嘎达嘎达,泥沙路像长出了无数的鬼手拽着她的车轮,但她不服,不服,使劲地向前倾斜身子蹬着,脚踏太难踩,她就屁股离开车座使劲踩!
“嘎巴!”一声,半站起的思行突然觉得右脚下一空——车链子断了!她脑子一片空白,连人带车,一起翻下了那路边咆哮的小河!入水前,她眼睛清楚地看到水的苍黄奔涌,毫无情谊!
“嘭。”
她只感受到了全身都冰凉的,像小时候掉进冰窟,冷,从四面八方渗进自己的身子,她猛地喝了两口水,雨衣一下子就飘在了自己的头顶,有一种欢快的力使自己随水下暗流旋转着向前快速流淌飘移,她的脸、她的手好似触碰到了树叶、水草,甚至,还有细细的沙子从脸边滑过——
“思行!”
还有人喊自己,真是穷追不舍,别追了,不管你是什么鬼,这次带我走好了,我会老老实实,什么花招都不耍,乖乖地跟你走,什么都不用想了,多好……坠水后的思行,突然释然了,她突然不挣扎了,像一片叶子一样在水里随着暗浪翻滚,从没有的身轻如鸿毛的感觉……
也许,自己就该这样吧。
但,也许,每次死神都是怜悯自己的,放了自己一码。
在思行感觉最释然的时候,她的手被什么拽住了,猛地一下,好疼啊,直接又让她呛了几口水,顿觉呼吸困难,有了挣扎,她想呼吸,那只手,狠狠地抓住自己,然后,扒掉她身上的书包,一下子,她突然往上浮了起来,头冒出了水面,她猛地呼吸着,然后颤抖着喝着、吐着嘴边的水,那只手又把自己往身后拉着,回过头,她看见一个湿漉漉的头,越往小河边,两脚越是踩到河边的沙子石块,思行越是跌跌撞撞,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太重了,两条腿支撑不了了,她使劲地拽着这个人的手,猫着腰,越是往上走,风越裹着她,一下一下都能彻底抽干自己身上残存的一丝丝热气,她冰凉透了,觉得自己成了冰棒,风却越是喜爱缠着她,她就越是哆嗦,等爬到河岸边,思行两腿一软蹲在河岸边,头发的水一直往背上灌着,好冷好冷,她看看眼前,看看旁边,突然抖颤着笑了一下说:
“差点就被卷到大河里了!”
宽阔的入河口,让人后怕,思行只觉命大。
“我喊你,你跑什么!”是自己的后桌,那个叫思行的人;
“你喊我作什么,我以为是鬼呢!”思行的声音更加抖了!
“吓死我了,我只会游泳,不会救人,拽不动你我吓死了!”思行的后桌说完竟然呜呜地哭了,不断地用湿袖子擦眼泪!
“你哭什么?”思行听到这话,突然心里一惊,眼泪就这样跟雨水一起流着,她才不会呜呜地哭呢,“我怎么会死呢,我还没考上大学呢,我还没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呢!我命硬得很,没那么容易死!”
“人就是一条命,你是嘴硬!”后桌毫不客气地说,“你今晚要是被洪水冲走了,我会天天做噩梦的!”
“嗨,我哪有时间跟精力死了还变成鬼找你,我又不赖你——”思行太冷了,她只想睡个暖和觉;
“你裤腿上怎么都是血?”后桌手一指,果真,思行的右小腿都是血!后桌赶紧过来看了下,就惊慌地问,“你不疼?”
“不疼。”思行现在哪里还有什么感觉,麻麻木木,冷冷嗖嗖地笑着,整个自己,就只觉得心脏的周边是有热量的;
“那走,那带你去医院。”后桌拉着思行就往路上爬,思行就是觉得身子重腿软,走不动,然后就是觉得被冻透了,还好,自己没骑多远,后桌推着她的车子上了柏油路,就让她坐在后座,然后他疯狂地往前推着,幸好他高些,思行瘦些,到了镇上医院,值班医生立刻把思行拉进了急诊,她就跟同桌分开了,然后一身药味的护士姐姐不断安慰她,给她用温水擦了身子,换上了干松的衣服,又给她用温水洗了头,轻轻地擦干。然后,思行躺在床上便觉得脑子沉,浑身不舒服,就浑浑噩噩地睡着了,耳边,还是护士阿姨安慰的声音,还有叮叮当当的声音,她觉得自己有条腿胀胀的,像生了心脏。但这些都是次要的,没有比在柔软的被窝里、穿干松的衣服和安静的睡眠让她着迷。梦里,她迷路了,在一个很晴朗的时候,太阳很刺眼,爷爷带着她去舒窑赶集,但是回来的路走错了,她担心爷爷要把她带扔了,就哭着说走错了,后来,爷爷抱着她睡了一觉,醒来后,爷爷在小溪里洗了个甜瓜,她吃着甜瓜,终于认清了那条回家的路……
然后,自己又是站在父母姐妹家的餐桌旁,哭着问爸爸要学费去上学,但是大家都笑她……
最后,在很浑浊的水里,她的后桌被浪卷走了,她一路追过去,但是没追到,没抓到他,没把他救上来,她突然再一次感觉到孤独和悲伤,连一个可以当作好友的人也不理她了,这比什么都让她难受,这个似乎忍不了,她没办法不出声地哭,于是,只能嚎啕大哭……
“行行?行行?丫头是不是醒了?”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像是奶奶的声音,然后,奶奶似乎嫌弃地转身了;
“齁慌,她还累着呢,都睡着了还哭,这孩子是吓到了,腿上缝了这些针——”是爷爷的声音,但听着好远好远,好似不是跟自己说;
“嗯,你们还拿这丫头当人啊?哎,就是遭罪呔,扔大马路上都没人知道,要不是她同学啊,俺这丫头就真的生死两忘了!哎呦,我可怜的孩呀!”这是母亲的声音,是哪个姐姐或小妹生病了吗?思行在意识里突然想抬头观察下,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哐!”门使劲地关上;
“你小声点,都这么大人,做点事情还是这样麻麻抓抓地!”爷爷在责备谁?
“哐!”门又关上了,思行觉得太吵了,自己不想醒也醒了,就慢慢睁开眼;
“丫头,醒啦!”奶奶一见到思行醒了,突然哎呀一声哭了,然后招呼爷爷上前,自己扭头到旁边;
“齁哭,齁哭,小乖!”爷爷自己哭着,却安慰着思行,但思行不觉自己哭了,就是自己眼里含着泪水罢了;
“你不去买点热汤给她喝喝?趁现在街上还没收摊!”奶奶斥责爷爷,爷爷立刻从裤子口袋拿出手巾,擦擦眼泪,然后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奶,谁关门了?”思行只是好奇,关门声吵醒了自己,自己就是好奇;
“哼,还能有谁,你爸呗!”奶奶极其不屑;
“噢~”思行轻轻轻轻,说了个字,突然,母亲见到思行醒过来还说话了,就赶紧做到床边来,呀,她的眼睛也红红的;
“小嘴啊,病好了出院了,咱们回家,回家去!”思行无力地望着她,觉得她哭得好奇怪,为什么而哭呢;
“你别净说这些,现在养身子,不要多说,什么时候好人医生都没说,你就要领家里去了!”奶奶斥责母亲;
“哎!这事你管不着,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是她妈,我怎么不能带她回家?!小孩交给你带,就这样带啊,你要是要她命,就不要带,去带你那大孙子,俺没有福气生儿子,但闺女生下来也不是来受罪的!”母亲也不相让;
“哼,好呢,现在说是自己身上掉下来肉啦!管,那就让爱义去交医药费,这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嘛!”
“交就交,你别老是拿钱来压制我,你们做老的说话都是骗人的,哎,谁指望你们呢!”
“行行行,哎呀!你有理,你有理!我偏心,我偏心!俺不管了,俺这么大年纪还蹲这多管闲事受罪,图个什么!走,走了,我去找她爷爷,我们回去!”
思行想说什么,但是她太累了,只想睡觉。
这时,爷爷买着东西回来,看到凝重的氛围,撂下一句靠谱的话:
“有什么事等小孩出院再说,你不管她不管,还个个说疼她,她是畜生啊,要养就养,不养就关门外?!”
爷爷话糙理不糙,思行很想给他竖个大拇指,但又算了,嗨,指不定哪一天,他又变卦反悔不给自己活路,算了,大人都太善变了。
母亲没吱声,转身走了,也许,他们两拨人在,就只剩下争吵。
“你说送去的,弄好了?”奶奶突然小声地说;
“嗯,送去了,在都上课时候送去的。这事我还能做不好嘛!”爷爷很是自豪,然后慢慢打开买来的汤,等冷些给思行喝;
“这小伙子不错!要不是他,行行还不知给冲哪里去了,过冲口就难了!”奶奶的语气里透着倒冷气,还有让她怕的东西,“这丫头命大,自小就命大,将来一定有福!”
“嗯,她奶,不是我夸,这行行将来肯定比其他人有出息,天上文曲星照着她呢!你说,多少次——”爷爷示意一下,奶奶便连连点头,“那小男孩也不错呢,塞给他两百块钱,怎么都不接,他爸妈都是高中老师,家庭教育很好!”
“哎呀,心意到了就行,亏老天保佑啊,两个小孩都没出事,要不你哪个都担待不起啊!”
“嗯,爱仁一家走啦,可算孬种,娶这媳妇,她不折腾也不出这样事!”爷爷谁都不喜欢,他觉得叔叔一家麻烦了;
“哼。”奶奶哼一声,有反对,但是不是很强烈的反对,“她妈要思行回去噢,怎么弄?”
“往前去天冷了,你还能天天来接,哪天不接再出事,那就真说不清,要不这样,冬天让她回家,我们想来看就来过一夜,也怪好!”爷爷看得开;
“嗯,也行,小孩不受罪就行。就怕行行不愿意。这一直都是在我们身边长大的。”奶奶担心着;
“愿不愿意地,到底,住校不如在家里吃得滋润……”
……
到了天黑,思行才靠着枕头吃了点饭,烧才退,可能会有肺炎什么的,她也没听清,她就觉得自己软绵绵的,吃完就再睡,她的腿也确实伤得不轻,被什么划开了,肉外翻着,缝了好多针,伤口处一直蹦蹦地,像埋了许多心脏,越温暖越蹦,越蹦越疼,哎,好在,自己不吭声也就忍住了。
爷爷奶奶不归家陪着两天,终于,思行有了些精力蹲着,这时候,小妹妹思果放学后就背着书包过来了,说给姐姐补课。她见到爷爷奶奶跟思行见到父母一样,是陌生和怪异的,但,同在一个年级但班级不同的思行,要比思果成熟很多很多,虽是双胞胎,但思果更简单些,自在些。虽然他们平时没什么交集,但排行榜上,两个人都是年级前十,思行总是冲得更高些。
“思行,我妈说我有时间来给你补课。”思果不叫思行姐姐;
“额,你要是作业多就先写你作业,我自学跟得上!”思行也不习惯喊妹妹,就也很尴尬地说;
“那要不我先写作业,等下我告诉你语数外都上到哪里了,你有疑问,看看我笔记本。”
“好。”
就这样尴尬地开始,静静地各忙各地。爷爷奶奶里外地转着,不住地点头。等思行跟思果讨论问题,奶奶就喊爷爷出去,到集市上转转,每当爷爷奶奶走了,思果就立刻跟思行八卦起来,思果竟然很羡慕地说:
“思行,救你的那个同学真厉害,好多女生现在都喜欢他呢,他学习也不错,打球也帅!”
“呵呵。”思行尴尬地笑了下,“他是我后桌,我们经常讨论问题来着,他问我问题比较多。”
“他名字叫井石吗?”
“嗯,好奇怪的姓,你不觉得么?”
“嗨,思行,他是不是喜欢你呀?”
“嗯?怎么问这个?他救我是怕我死了变成鬼找他——你怎么关心这个?”
“嘻嘻,我姐姐可说了,你早恋呢!”
“我就知道,上回的事情肯定是有人瞎说的。”
“谁让你跟他单独一起给看到了呢!”
“看到就往那个方向想?”
“要不呢?你俩看着还挺登对的!”
“呵呵,我可是要考大学的,眼光没这么浅,我要是考不上大学,我不是白熬到现在了么!”
“那你俩就是同学关系?”
“嗯,比普通同学关系好点,他比我大一年,我们都喊他井哥,他是体育委员。”
“哎呀,真好,我要是有个哥就好了——”
“你三个姐姐,不舒服吗?”
“才不!大姐最凶,二姐跟大姐一起,他们是一个帮派的,三姐你跟我又不说话——”
“是你们跟我也不说话好不好!”
“那是因为家里不能提到你,不能提到老家,一提到家里就闹翻茬了,爸妈就吵架,吵个不停!烦死了!”
“我成毒药了还。有什么好吵的。”
“姐,你出院回家吗?跟我们一起生活?妈回去给你买了张床,在我的房间,晚上睡觉我终于有伴了!而且,你来的话,上学放学步行五分钟,就不要怕天黑回家了,也不会有危险了……”
“我掉河里住院,你难过了?”
“嗯,大姐二姐也吓到了,但是我哭了,人家不是说双胞胎心连心么,我们一个长得像爸爸一个长得像妈妈,而且,你长得特别像妈妈,特别像,很好看的——哎,妈妈爸爸的优点都被你一个人遗传了!我们有时候也讨厌你!”
当听到特别像妈妈这几个字,思行的心里不是高兴,而是一种厌恶,但她还是笑着说:“我以为我长得四不像呢!呵呵~”
既然长得那么像妈妈,长得这么好,那为什妈妈爸爸不喜欢自己呢,为什么不知道珍惜呢!思行以前对自己的外貌是不重视的,穿得跟假小子一样,而这时,妹妹向她传递了一种青春的讯息,让她突然觉得害羞,似乎,长得好些也是很不好意思的事情。
妹妹的话,给思行打开了另一扇门,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一切都是新的,不像爷爷奶奶家那样陈旧,虽然有争吵,但是,能和妹妹一个房间,能单独有自己一张床,不用担心哪天早上起来奶奶就死在自己的身边,而且,那里还有学习的书房,还有,省下来的大把大把的时间……
也许,那里更适合自己。
自己,应该去看看。
爷爷奶奶的老旧,像家族里的旧纽带,让她一直没法伸头出去看看外面世界,不知道父母的感觉,此刻,她想知道这些,她想跳出那个漩涡试试,而且,自己是那么渴望,像正常孩子那样,扯去许多束缚,多一些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