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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老小孩们 ...

  •   喜欢动手去做,并且做得有趣味,是思行跟天天忙不停的爷爷学会的。
      其实父亲也有这个基因,比如,他爱种花,但母亲不喜欢,认为这个是玩物丧志,看不到雅兴。所以,母亲做完事情,从不想着家里的风景或是房间的布局,她不觉得有些花草会有雅兴,她只觉得还要浇水施肥,费事。所以夏天,如果父亲出去有事,花都会渴得半死。母亲也会浇水,但一定是机械地浇水,并且充满埋怨。
      思行的爷爷就不一样了,他喜欢玩的,从不用别人帮自己什么,喜欢钓鱼,什么都能搞定,钓回来奶奶又喜欢吃;他喜欢种花草,也没问题,结葡萄就吃葡萄,长桃子就吃桃子,只开花就看花,只长叶子就看叶子,奶奶绝对无所谓,这些事情从不会让他们大动肝火,因为内里是有区别的,他们的状态与父母亲绝对不同。
      爷爷呢,自己喜欢钓鱼、栽花、看小牌、赶集,买小零食,那他就照着自己的性子来,并且他把家人爱好记心里,买的肯定是别人爱吃的,当然,他总是挑便宜的,质量呢过得去就行,但对思行和老伴,他还是会用心买点好的;他每回做什么都是笑眯眯的,就算买回来你当时不喜欢也没事,等你心情好了,自然还是想吃想玩的,所以,他才不要别人赞同或者肯定什么的,他自己会自我赞同和肯定,当然你肯定赞美他呢他也受用,但不赞美也影响不了人家的心情,而且,他有自己世界,不开心就按照自己的心意使劲地轴在那里——“嘛!我就这样!!”是他最顽固的旗帜!边上看的人很多,但甭想有改变他的。
      奶奶呢,就更厉害了。爷爷弄的东西,她可心了就笑笑,不可心也无所谓,你玩你的,我开心我的,她爱听唱片,爱慢慢走遛门,爱出去旅游,爱时兴的衣服,而且独爱饰品,满手都是戒指,各种材质的,金的银的玛瑙的翡翠的……爷爷老是会嘲笑老奶奶:
      “你那手指头还有闲着的能弯过来拿筷子吃饭?个个我看都挺忙,那我们吃着你看着——”
      奶奶也不恼,反而把手上的戒指挨个地在手指头上转一圈,然后细细地欣赏着,她戴得舒心,你这一两句话有什么用?而且,她去姑娘家都是太上皇一样,思行的小表哥刚买的玛瑙戒指就被奶奶看上了,奶奶就直接说:
      “小他,你手指上戴的什么怪好看的,来,抹下来给你舅奶(外婆)看看——”
      小表哥就笑嘻嘻地把戒指抹下来给思行奶奶,思行奶奶对着一个空手指一套——正好!
      “哎呀,这颜色不错,是真玛瑙还是假玛瑙?这要是假玛瑙带出去丢死人呢!”思行奶奶从来都是不客气不拐弯的,强占人家戒指,还理直气壮怀疑是假的;
      “舅奶呀,是真的,我上个星期才从店里买的呀,还有证书呢!”表哥似乎担心思行奶奶看不上,就赶紧辩解;
      “嗯,那不错!”然后,奶奶就收回了手,戒指就成她的了,然后,她自己还老小孩般地笑了笑,哼哼地笑,似乎觉察到自己好像有点不讲理了;
      所以,她只要开心,许多个小事情她都不计较,而且是完全看不到,比如家里鸡屎到处都是,她心情好就不恼,最多唠叨句:你爷爷又看牌了?等下喊他回来铲铲鸡屎,这都拉成什么样了,插不下脚……
      甚至,爷爷会骂奶奶,但奶奶心情好,都无所谓。
      但如果她心情不好,不仅仅是拿刀直接砍鸡头,比如老爷子栽的冬青树舍不得修剪,长得伸胳膊伸腿的,太丑了,影响奶奶的心情了,并且说一两遍老爷子当耳旁风,那就别怪老奶奶发飙了,她回屋就找了树剪,然后把每棵冬青树剪得像棒棒糖——能去的叶子都被她去掉!这样,院子一下就变了很大,但剪下的冬青树树枝她也不弄,就等老爷子收拾,老爷子回来看就生气:
      “嘛,它碍你吃还是碍你喝了!”
      奶奶也不生气,因为做自己想做的,气就出去了,无所谓了。于是,她又悠悠地出去遛门。
      能动手就别吵吵。否则浪费精力。
      所以,他们各自有自己世界,且独立且各自活得很幸福,有交错的地方,互补的就互补,不能的就互不退让,当然,也绝不废话,动手为快。最重要的是,动完手跟没事人一样,不记仇不拉恨。
      但思行的父母就不同了。
      思行的父亲思想大于行动。他总是有很多的大道理和大理论,但自己却不能咽下苦,他要是下班回来,一定是期望家人给他无限的慰劳和安抚,要对他感恩戴德。他自己上班也要家人跟着一起有那样的心情,并且,他强迫家人跟他一样有远大的视角,有高雅的情趣,即使没钱,生活紧巴,他仍旧是那样,而且,期望家人理解他的高雅与不俗。他希望被尊重和仰望,却又是对生活极没耐心,他要统一所有人的思想,□□神的食粮来喂饱自己。他对外人特别好,好到可以忽略家庭,因为那份尊重是他需要的。
      但生活是现实的,他折磨家里,却又渴望家里给他尊重,跟他一起,他随意地设计自己人生,却还要强迫别人理解他的不得已不得志不逢时……即使是打扫卫生和浇花,他都要带着家人一起,甭想有人在他眼皮底下闲着;并且,他会挑剔生活,许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别人辛辛苦苦为他付出,让他得到最大的益处,反过来,他还能挑出毛病、满脸的不屑与鄙夷。
      母亲呢,不管好事坏事,到她这纷纷能变成怨事。她有一颗强大的不满和埋怨的心脏,她也独立奋斗过,但精神上未完全成熟,她以前赚钱,却未适时地提高下自己的眼界与心胸,她指望父亲,对父亲百般呵护,能忍受父亲,想方设法对父亲好,就好像在照顾一个病儿一般,由着她胡来,自己就是苦也心甘情愿。她默认这些不如意大部分是别人造成的,是老家没出手帮忙,是老家重男轻女,是老家没有按照承诺给工资本,是孩子爸不听她的话让这一家子受罪……而但凡有好的地方,她便会说是自己的功劳,是自己给这个家生了争气的孩子;思行的父亲脾气直,说话直,他便会回敬:是你生的不假,也是你替她们学的?!
      而每当坏事出现,思行的母亲是绝对没错的人,她会很得意地站在一边,双手抱着胸,一脸的不屑,然后极其风凉地说:“俺说罢,一句不听,这下知道我说的是对的啦!”
      两个人互相嫌弃而又互相将生活交叠在一起,没有独立空间,却又自觉都不能离开对方。这样的氛围,熏染几个孩子很是厌恶,她们都在内心发誓,将来嫁人绝不找父亲这样,做人,也绝不做母亲这样。他们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自己过不好,还扰得别人不安。
      母亲想别的东西多,心思就放偏了,以致于活得没了自尊,更不会尊重他人。
      亲戚里的人都会直接地说思行的父母结合是最不合适的,就算从生肖上看,也是狗撕羊皮,不得安宁。思行的母亲又像是拽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般,与思行父亲吵架她就自觉自己是被撕咬的,就边哭着边骂。
      她不像思行奶奶,思行奶奶说过,谁想我过不好我就偏要过好给你看。而思行母亲呢,悲哀哉,她揣摩不透话后的意思,只觉得这是别人对自己被“撕咬”的同情,于是,她不出意料地遂了别人的心愿,把生活过得七零八乱。
      对这样的家庭,思行小时候是极力要逃脱的,她总要让自己能喘气才行,而且,跟爷爷奶奶相处久了,很多时候,她的这种倔劲却像极了奶奶,非常看不起别人哭哭啼啼自怨自艾。
      她会躲进爷爷奶奶的生活圈,喜爱看爷爷割草捡树枝,喜欢看奶奶听唱片,喜欢陪奶奶串门,喜欢跟奶奶一起嫌弃爷爷的小气,也喜欢跟爷爷一起惊讶谴责奶奶的六神不认……
      菜园种花,花园种菜,猫儿要定点施肥,狗儿头昏扒了菜园的土就挨打……
      每只鸡都有名字,每个物都身兼多职。
      大公鸡在爷爷的叮嘱下要看好母鸡,要早起打鸣;
      母鸡要下蛋,还要能看家护院;
      那大白鹅,也要下蛋跟看家,当然,要守规矩,不守规矩会死得很突然;
      那小狗儿,要在该叫的时候叫,要会作揖,还要懂人话;
      那小猫咪,要会在菜园里大小便,因为猫是散养,这一点是很重要的,有时候拉错地方,老爷子会提着小咪子的耳朵教训,直到下次找对地方;
      ……
      这孩子跟老奶奶,会吃会喝就行啦,唯独怕的是老奶奶进菜园,老爷爷觉得老奶奶进菜园跟鬼子进村一样,看着顺眼就摘,也不管长得是嫩的老的;老奶奶摘黄瓜西红柿豆角等,老爷爷都是跟着的,一边摘一边唠叨:
      “她奶,你稍停地,秧才抽出来,你使劲拽不就毁了?”
      “这个黄瓜纽才长多大你就要摘,那旁边不是长得好的不少嘛,非要摘这个?”
      “西红柿不能直接拽,你也扶着点小木架跟秧,使劲拽海了,那吃了上顿就没下顿地——”
      “韭菜不要压那么深割,你这还使劲,那使劲根不就拽出来了,那下回再吃那一茬到哪里去吃?!”
      “……”
      “哎哎,你还是去歇歇,要什么我来摘。这里黄瓜纽跟西红柿都够吃地,你奶俩行行好蹲井台边吃,我来摘!”
      待奶来出园,老爷子便赶紧把桑树条扎的园门关山,然后拿起旁边的小菜罩,再拿起尖头剪刀,竟一丝不苟地剪菜!小菜罩就在底下等着,一边剪一边发现病虫害一边处理,他摘菜跟修花树一样,弄下来的都是一些要么长得太丑太畸形,要么太狂太傲抢营养——他摘的黄瓜,都跟蝌蚪一样,要么头大屁股小,要么头小屁股大,要么两头大中间细,这些东西放井台上就算放得发黄,也没人吃。
      剪着剪着,他就开始走偏了,去理黄瓜叶子,去修整西红柿,再打打豆角伸出的细头,看着刚被老奶奶生拽而断裂的秧苗,便恶狠狠地絮叨:
      “这老不养地手就带一只,麻爪了!比小鬼子进村好不了多少,这能吃会说就不好好做事,可算孬种!”
      “那么点黄瓜纽都拽,可算万代,等它长长又能怎样!可算万代,黄瓜纽跟你有仇啊,寅时等不到卯时!急着吃还许要赶着去阎王那驮生唻~”
      ……
      不管老爷子怎么说,老奶奶不生气,吃得心里舒服。
      “哎呀,外面那些打药的洋西红柿黄瓜还能吃嘛,还是你爷爷种的好吃,黄瓜都鲜甜地,西红柿也喷香,这还要吃什么山珍海味,能吃这些新鲜的就不错啦,国家主席都不一定有我这生活呀!”
      老爷爷一听,那就怨气全无,立刻沾沾自喜,满面红光,然后下了天大决定,咬牙切齿地又剪了一些像开得正旺的花一般的西红柿黄瓜;
      “她奶,不是我自己夸自己——你去全国问问,哪家有我这功夫侍弄菜园?也就你奶俩有这口福,旁谁能沾到?!哪,拿去吃,吃不够再剪几个,还能缺你奶俩嘴头食,我就好种,这就有趣味,你奶俩正好欢吃,这不是更好嘛!”老爷子绝口不提杀虫的敌敌畏跟六六粉。
      “哼哼~”奶奶接过菜罩,捡最好的西红柿黄瓜洗洗,跟思行一起吃。老爷爷笑嘻嘻地,前面老奶奶伤害他秧苗的事情就登时忘记了。
      有一段时间,学校突然风行种向日葵花,思行便要到了向日葵的小苗,于是,她回家便风风火火地开始找地方种。那时,种植这个事情主要是爷爷操办,而现在自己要试一试,便也有样学样,直接把菜园边的土掀起来,埋下向日葵,然后浇水,等老爷爷回来就拍手急了!
      “园边的西姑菜苗你给我薅了?”
      “什么西姑菜苗?”
      “喏,你奶要掐西姑菜叶子烧咸稀饭的,你就都给我拔了?!”
      “我没看到有什么西姑菜苗——你种了?”
      “还要种?那园边年年都自己出啊!”
      “我可能当草拔了。但我种的向日葵,以后长大那园边都是向日葵,不好看嘛,黄灿灿的!”
      “嗯,你能种好向日葵?”
      “怎么不能,除非你偷偷拔了。”
      “那东西不好长,生虫——”
      “哎,我就喜欢呢,都给你种园边了,你浇菜园时顺手给点水不就行了——”
      “哎呦,你还嫌我不够累,还弄向日葵给我浇浇——嗯,可算万代东西!”
      老爷爷的嫌弃都是一时的,后来,随着他的恩赐,向日葵越长越高,越高越壮,直到花头含苞,菜园边像竖起了瘦工兵一般,直到有一天,一片灿黄的花叶子在大脸盘上伸出来,老爷爷的脸上就又多了许多骄傲,于是,他开始给向日葵修理叶子,捉虫,直到全部花开,那真是喜悦的景啊,像二十多个小娃娃般,昂着头,向着太阳,大大的圆盘,招蜂引蝶,它们随着太阳转动着头颅,院子里一下子多了这么多耀眼的小太阳,欢喜得老奶奶都搬着凳子坐在院子里单看这个向日葵;
      “她爷爷,这向日葵花开得这么鲜艳呀,真俊!”
      “哼,能开这样大这样好看的花也看是什么人侍弄的——没有我,你能看到花!”
      “哎呀呀,多亏你呀!”
      因为这花,整个老旧的院子一下子被点燃了活力。每天起床都带着期盼,一下子活得带着诗意一般。老爷子细心地捉虫,甚至搬着凳子踩着,仰着头拿镊子去钳向日葵花盘里的虫。直到黄色的花落尽,直到花盘沉甸甸,直到秋天宣告要来了,直到爷爷说可以收获了,直到奶奶拿着大簸箕在底下等着爷爷捡落的大花盘,直到太阳请出每一粒瓜子,直到三人坐在院子里吃最原味的瓜子……这样的日子真美呀!
      后来,流行了无花果,思行拽回一棵无花果苗,老爷子说家里没地方种,就埋在了门口的柿树后面,后来,无花果真的结果了……
      后来瞎大爹家有人种瓜,老爷子就带着思行自行去地里摘瓜;
      后来,又流行迎春花、木香花……
      奶奶说爷爷是老小孩了,孩子玩什么他就玩什么,可老爷爷说,没有他帮忙,行行一个人玩不好,没意思。
      玩耍时小咪子总在身边弓着身子轻轻地蹭着自己。思行最爱小咪子,她是一只松鼠猫,浑身的猫很长。小咪子依赖思行,让思行有了被需要的感觉,因此她内心兴奋,然后,岁月静好中她慢慢爱上了种花,滴水莲、木香花、铃铛花,月季花,爷爷的菊花也是特别的,美人蕉最丰茂,五角星花最随意,迎春花最烂漫、无花果无花……向日葵最阳光却爱生满虫子;
      钓鱼、逮虾子、爬树、拾板栗、挖野菜……乡下一段时间也流行过绣花,全村的人都会弄泡沫底的绣花鞋,但思行家里却没有人会,最后好不容易哀求,才请了村上人给做了双泡沫底鞋,思行因为跑得快把右边大门牙磕掉了半个;那时候村里人家门口都会晒涂了浆糊的碎布板子,一直晒,好做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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