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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难躲车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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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思行的记忆里,上了小学,自己偏要自己走着上学的时候,那个星期,她就遇到了几次“车祸”。
在乡下,自行车是最高级的交通工具,比自行车再高级的就是摩托车,比摩托车再厉害的就是汽车。因为爷爷的原因,思行父亲很早就会开汽车摩托车,于是,他就买了摩托车上下班;思行的叔叔接班,就喜欢开汽车;思行的爷爷,不喜爱自行车,他不是开汽车就是骑三轮车,当然,他觉得骑三轮车好,三轮车能锻炼身体,一举两得。
而到了思行身上,姐妹几个都要学自行车,可爷爷不是很喜欢自行车,奶奶也无所谓,开汽车就坐汽车,骑三轮车就坐三轮车,于是,思行并没有其他孩子那种冲动,一定要学会骑自行车,所以,直到三年级,思行都不会骑自行车,爷爷奶奶也不说,她倒是能把三轮车骑得顺溜顺溜地,爷爷说,骑三轮车稳定,三个轮子,以后最好学会开车,车子最低四个轮子,大货车都是双排轮,相当稳定。
奶奶也说,骑自行车没有什么技术,要弄车子就将来学开汽车,你爷爷都能开汽车,你这年轻人能学不会?人要么往高处走,要不往低处流,你还年轻,你不吃点苦,以后有的苦给你吃……
那个时候,他们两个老人从来不觉得给一个小女孩灌输这个思想是超前的,不切实际的。甚至,奶奶总是跟思行说,没文化,人家在人前看得起你,那等到背后,还不知道怎么戳你脊梁骨。你看你那些舅爷爷,过的日子是我这辈子也想象不到的,人家现在都是外国人讲外国话住洋房开汽车,吃穿都好,当时谁能想到,那时这样的机会也不少,但也不是人人敢出去的,多少爹妈不同意出洋,那些人老来不后悔嘛,人这一辈子,管怎样也要见见大世面,乡下城里国外,总要去见见……齁说不行不中,眼才是万代的东西,手是忠诚好汉,做都不做,地都不耕,还想收成……
老爷子的道理就更显得文邹邹了,他笑呵呵地说,长江水一浪高过一浪,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不假,那你只想乘凉那就不为自己后人考虑了?
工作也罢,学习也罢,孬也罢,好也罢,你还是要用心做,你这个人吃一天饭就要对得起这个时间,就如当一天和尚要撞一天钟,这日子已经很好了,不缺吃穿,想我们在部队,命都是系在裤腰带上的,不是照样跟大部队上战场,枪林弹雨,多少人一起去不能一起回来……
你说,这国家太平安康,这些孩子可算是生在阳光下长在蜜罐里,还能遇到什么苦?
于是,在这些思想的熏陶下,思行的思维开始动摇,甚至觉得会错乱,眼下生活的一切方式都不足以支撑这些超前的想法,她拒绝自行车,却回回走在沙路上被车子撞,然后摔倒,手脚膝盖都摔破皮,夏天会化脓发炎,很久才结痂,好不容易结痂却又被撞,装了再流血,然后再等待一个漫长的时间来结痂,然后痂好不容易掉了一大圈,就剩中间硬邦邦黑乎乎的一块时,又再次被撞……
她不是不会躲车子,甚至,她只要听到自行车的铃铛声就停下脚步,然后迅速往路边跑,但屁股后的自行车像一条瘦干的野草狗,卯着劲朝她挣扎来,沙窝加石块把车轮裹得歪扭不堪,车上的人喊着“让开让开”,思行明明让开了,还躲得远远的,但是车子就是跟着自己,最后,车轮碾向自己的大腿,接着一个趔趄,直接摔沙石路上。
然后手掌边与膝盖,便沾满沙子泥土,然后,鲜红的血就慢慢渗透出来……
每每这时,思行眼里都疼得挂泪,但骑自行车的人扶起车子,还责备这个小孩怎么连路都不会走,哎,有自行车的乡间小路,太难走了……她觉得自行车就是在针对自己,就像去母亲家一般,在灵魂上,自己也是多次被撞车呀。
后来一次因为事情去母亲家,母亲嫌弃思行还不会骑自行车,就又逼迫思行学习骑车,凤凰牌自行车,大大的黑架子,得多高的人才能驾驭呢,但母亲就是让思行学,强迫的,思行想早些回老家,但是没人带自己,不得已,她只能硬着头皮去学,把右腿别进大梁的下面,然后一点点地“噶”车前进,母亲在后面扶着车子,当然,她那身子板不硬实,歪歪扭扭,本应该左□□斜带有平性感的车子被母亲反方向地掰着,她想偷偷松开手,但思行弄不了这个大车子,车子一要倒,她就跳下来,母亲没耐心,说她笨,然后直接就走了,自己确实不如姐妹们学得快。
那时,母亲家来了个阿姨,喊母亲姑姑,是因为跟老公吵架来散心的。她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思行,母亲抛下思行,思行憋屈得直大喘气平息自己,她不认识这个门口的所谓的表姐,但这个表姐却极温和地看着她,她的脸长长的,眼睛鼻子嘴巴都小小的,脸皮黄黄的,头发也是婴儿黄,她也瘦瘦的,但是很高。
“行行,你骑,我来给你扶着,你再试试——”
“不了,我骑不会——”
“喏,我给你扶着,包管好骑,你不试试?”
“好——吧——”
“对,爬上来,然后往前噶,别怕,车子就要左右晃才行,你别怕,我给你攥紧后座了——”
“哎呀,好像要倒了——不行——不行——”车子太沉,左□□斜幅度太大,思行总觉得车子在往外倒;
“它要倒你就把车把手扳过来,你使劲扳,你管住车把手车子就不倒了——”
“嗯,我试试——”思行觉得车子又往外倒了,就赶紧使劲扳过来,果真,车子就乖乖平整地停留了一秒,然后再往前噶,再左右扳车把手……
“行行,我等下数到三松手,你别怕呀!”
“好呢!”
“一——二——三——我松手了!”
“好!”思行的心慌了,但事实,那个表姐没有松手,她见思行慌张张地,就笑了;
“这次真的松手了,你能蹬几步远就蹬几步远。”
果真,她放开手站在旁边,思行没怎么怕,上去就骑,果真,能向前噶两步了,然后继续向前,嘿,能噶三步了……骑车子也并不是很难啊。
后来,就再也没见过这个表姐。估计是亲戚关系太远了吧,没有来去走动的理由了。
会骑自行车,思行觉得去哪里都方便了,思行便想跟爷爷要辆自行车,这样骑着上学多好啊,也不会被车子撞。但爷爷蹲在牌桌上,眼里都是手里的小牌,嘴里叼着烟都来不及吸,烟灰慢慢落在破旧的中山装上,一个桌子坐四个老人看小牌,小牌排成五指山的样子,黑色的背面,正面是黑色的线条,偶有一两点极其拙劣的色彩点染,还晕染的很不规则。思行等不及,就不停地站在旁边问:
“爷爷,给我买辆自行车,我会骑车了——”
“麻雀——小鱼——哟,都出了呀!”爷爷只顾用手拨开桌上的小牌,查着算着什么,然后迟迟不动,犹犹豫豫,最后拿了一摞牌卡在自己面前,随便抽了张出了。
“爷爷,给我买辆自行车,我要骑车,你听到没?”思行急了,旁边的四大爷、伍表大、刘爷爷还有看热闹的人都笑了,都喊着“思行要买自行车呢”!
“齁动哎~”老爷爷不急不慢,低着头眼皮抬得比老花镜高,才看清思行般;
“喏,小孩要东西,你不赶紧给钱买嘛!”旁边的人帮腔;
“你老爷爷今天赢不少,肯定给你买,你看他脸前看那一大摊——”
确实,思行也看到爷爷面前一大摊东西,草棒段、小石子、黄玉米粒……而且爷爷打牌是沾沾自喜笑眯眯的,肯定手里的牌也好,趁着他心情好,要什么给什么应该没问题的。
“爷爷,给我买辆自行车,你赢了这么多钱,肯定够了——”
“对头,让你爷爷给你买,买十辆也买得起——他没钱谁有钱——”旁人又帮腔;
“齁动,齁动~”爷爷摆着手不给思行吵吵,打扰他思考,终于,思行等到这局结束,也是该吃饭的时候,四个老人根据输赢互相用小石子玉米粒草棒结算着,结算清了,大家就开始掏钱包算钱了,也不知打的多大的牌,结算到最后,爷爷就赢了二十几块钱,末了,大家散的时候,爷爷还扔了十块钱在桌上的小黑碗里,小达子笑嘻嘻地拿起碗收起钱,旁人打牌结束也会给,小达子的一个收入来源就是这个,老爷爷说这个也是小达子主要的收入。
“他毒死小黑影,为什么还给他钱——”思行跟着爷爷一起回家吃饭,过了路,思行就生气了;
“嗯,瞎说,不能出去瞎说——”爷爷立刻反驳;
“是你自己说的,小黑影死的时候——”
“嗯!你听错了,你是小孩,听不懂大人话,以后这事不能出去瞎说,记住没?”
“知道了。那你给我买自行车吧,姐姐她们都有,我刚学会自行车了——”
“嗯~初中再买,你小叔家里有自行车,以前我给他买的,下回让他带回来给你骑——”
“真的?大架子还是小架子的?”
“是小孩骑的,才漂亮呢,没有大梁,小巧的,小孩骑正好——”
“那你赶紧让小叔带来我看看!”思行以为这辆车子应该是高级的,毕竟是城里小叔骑过的,在城里呆过的车子不会差的,而事实,几个月后,那辆老得连轴承都动不了的自行车被拉回来摆在思行面前时,思行就悲伤了,这是什么自行车啊,车把手绣得下不去手,车轮胎都缜了,裂开了一道道缝,车内胎像融化一般粘在外胎上,脚踏与轴承根本动不了,且是光屁股车,没有后座,而且,车身是纯铁的,死沉死沉死沉,思行压根就扶不动……但老爷爷却仍旧不信邪地使劲踹气,那前后轱辘稳稳地瘪着,没有丝毫生机。
奶奶不理他,她也无所谓,根本不愿意干涉这些事,用她的话说就是:我又不拿钱,花钱的事找你爷爷商量,找我有什么用,我就是个废人。
但思行心里知道呀,奶奶但凡吱一声,事情就立刻好办了,但是奶奶就是不管,直接迈着步子去遛门了,留下愿望落空的思行蹲地方瞪着这辆死死不活的车子。
“这个等逢集找人补补胎就好了,你看,多好的车子——”爷爷还是不放弃,是啊,多好的车子,烂得跟你的中山装一样,连刹车都没有,你自己捣鼓吧。思行便死了这条心,爷爷轴起来,践行他的节省之道,任何人都拉不回来的,放弃吧。后来,爷爷果真把车子拉到街上,人家说花钱修这个车子不如买新的,爷爷一生气撂下一句话:
“你啊,是修车的啊?我看你是卖车的!”
“你看这有年人——花那么多钱修,我劝你买新的你还怨我——这,这真好笑啊!有钱我不想赚嘛!”修车人也满脸委屈。
后来,爷爷把车子拉回家,找了个破内胎,拿着剪刀对着那个就车子内胎坏的地方左比划右比划,剪了十几片车胎皮,再拿出胶水,涂上,再粘好,捣鼓了许久,两条比斑点狗还花哨的内胎就补出来了,然后再小心翼翼塞进去,再打起——哎呀,奇迹出现了,瘪的车胎慢慢挺起来了,爷爷因为太激动,打气太多了,竟把前胎裂缝的地方打鼓了起来,像肿了一个脓包——
“哎呀呀,毁了,这车胎还不经用了!——嗯,我会弄,剪一块车皮塞里面不就不鼓了起来嘛!”
于是,各种操作,两个车胎就真的勉强好了,然后老爷爷让思行去骑车,思行也挺兴奋,毕竟,老爷爷还用砂纸把所有生锈的地方打磨得锃亮,老奶奶也笑着在旁边看着,爷爷就更骄傲了,觉得自己了不起了,他手里还拿着螺丝刀、锉子、胶水,边催思行试试,思行便真的跨上去在院子里骑了两圈,这个车子把手像粗树枝,握着难受,轴承蹬起来像沙盘,加上车架子重,真是笑不过两秒就寸步难行,然后,最搞笑的事情发生了,前后胎几乎同时“吱吱”地漏气,老爷子刚笑得欢还没把笑容绽放够,车子就瘪瘪地——
“没气了——”思行跳下车子;
“你爷爷能干,给他修!”奶奶直接大喊,满满的不屑;
“要漏气也是一丝丝漏,怎能这么快呢——我瞧瞧——”老爷爷为了不尴尬,更加耐心了;
“嗯,你就瞎折腾,这车子放爱仁家都多少年了,还想起来弄回来给思行骑,你给她买辆新的能花多少钱!”奶奶发话了,但爷爷轴啊,不听;
“嘛,怎么不能骑了,骑海了我再修,要你管啦!这车架好好地透新,你扔了不就可惜嘛!”
“嗯,俺说不过你,你拿钱你当家。”奶奶不想搭理她,便自觉败阵离开;
思行也觉得无趣,没有车子就没有车子吧,好在自己会骑车;奶奶并未觉得思行会骑自行车有多好,或者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她就觉得无所谓,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办吧,她也决不会去坐自行车。
修车这事就跟打牌一样,是执着的表现。
爷爷不会放弃,让他放弃,除非车子自己跑了才行。于是,拯救这辆车就提上爷爷的日程,他没事就琢磨,跟修骑车一样,各种拆各种装,各种创造,一个月后,他把轴承里的珠子凑齐了,抹了厚厚的黄油润滑,然后,当着奶俩的面使劲地摇一下脚踏,让它轻巧转动,没有一点异响——但奶俩不为所动;
又过半年,链条也好了,把手上用草绿的油漆涂了,还裹上了布条……
又过了许久,车子更是变样了,唯一不变的是那前后胎,他就是不换新的,就一直补,补好了就靠在那里,等漏气了再补……
车子没刹车,他也再没建议思行骑,那辆车子,慢慢竟成了爷爷的工艺品般,靠在那里,成了院子里的一个景,爷爷有时间就擦就补,奶奶说,这车子是你小叔去接班时买的,你爷爷托人买的,在更大城市买的,花不少钱,这一说说都二十多年了,能不坏?哎,你爷爷这个人,就想把它再使起来,哎……
现在想想,这倒是也没错,他不仅期望人人好如初,也期望物物如新时,他不委屈一树一叶,完整完美,互相不辜负,这样才能让他的生活没有伤害和得罪,也许,这也是一种处事方法,也许,思行不会因为这辆车子感激他,但那辆老旧的车子能从车库走向院子,被再次关注,它应该是发自内心感谢他老人家的。
求事事都好,物物有归处,这种精神,也是会耳濡目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