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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爷爷的自我 ...

  •   老爷子的“自我”,远不止不换灯头,不穿新衣。
      他是一个从过去远古走来的人,注定,他还要沿着这条路走到黑,奔向那远古。
      他一直坚持并坚决用开水刷碗,绝不用什么洗洁精跟消毒液。
      他手边的“药”用得最多的就是“六六粉”和“敌敌畏”。甭管是猫狗长跳蚤还是菜园生虫,都好用。
      当然,在思行的记忆里,家养的一只小狸猫因为生了许多跳蚤,爷爷就给它涂了六六粉,然后当天,那个爱干净一天几顿自己洗脸的猫儿就一命呜呼了。猫儿就舔了自己身上的毛,一命呜呼哀哉了;
      那时候小孩子头上也会生虱子,幸亏,爷爷手下留情,没有给思行抹六六粉。奶奶每次给思行治虱子,都是先喝口白酒含在嘴里焐热,然后吐一口用篦子梳一下,然后再用手指盖掐,“啪啪”声不绝于耳,甚至,奶奶会捉到怀孕的母虱子,一肚子白籽,这要是给它活着那还得了,于是,大的“啪”声后是小的“啪啪啪”。思行只觉得眼睛鼻子口腔都被白酒熏得难受,连头发也被奶奶拽得生疼,自己明明洗头很勤快,可就是生虱子,后来母亲也亲自回老家给她治虱子,并警告她不要乱跑。
      刚说到思行爷爷洗碗用开水这事,老奶奶一直嫌弃他把碗碟都刷得油花花的,拿手里都滑,但老爷爷不恼火,反而笑嘻嘻的,就再倒壶开水在铁盆里再烫一遍碗筷。刷不干净的碗筷,总会带着上顿饭浓浓的饭菜味,梅雨季节,筷子总会生霉,散发出浓浓刺鼻的味道,但老爷爷也只会用开水烫,也舍不得扔。
      老爷爷的世界,没有废物,任一个物品都是有用的。他的家里没有垃圾桶,瓜皮、菜根、菜叶等,一周便消失化成土,他还会把各种骨头砸得碎碎的,让狗儿猫儿吃。所以,他的院里谷场地上,有一块长方形厚铁块,专门用来砸骨头,记得一回,乡里来很可怜的拾破烂的人,他们穿着极破的衣服,专门到村里拾废纸废塑料破衣服酒瓶等等,但那一天,爷爷奶奶正好不在家,只有思行和大姐在院子里玩,拾垃圾见是两个小孩,就装起了可怜,拖着脏兮兮的蛇皮袋就钻进老家的院子,大姐与思行立刻知道是拾破烂的来了,便热情地招呼,让他们在院子里找找,他们心里还想,幸亏爷爷不在家,他那么小气,肯定不会可怜这些人的,拾垃圾的看小孩子投去同情的目光,那三四个妇女便开始哄了起来:
      “哎呦,俺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院子呢,这么有钱的人家!”
      “是呢,还有菜园跟花园,家里还有汽车跟自行车还有三轮车,这就是大户人家啊!”
      “哎,是的啊,有钱人家,真好,哪里像我们那里穷呢,连饭都吃不上——”
      ……
      姐俩一听,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同情心被彻底放了出来,她们就开始带着拾破烂的挨个屋子里去转,拾破烂的就像迫不及待的贼一样,手脚麻利地钻进屋子,也不知往口袋里装了什么,姐俩只觉得她们手很快,让她们快招架不住了;
      “哎呀,好心人有好报的,你们将来肯定是人上人!”
      “哎呦,你看多好的衣服就挂这里了,都落多少灰了,俺拿回去给家里大的穿正好——”
      “嗯,是呢,这裤子也不错,这鞋也好——”
      ……
      突然,拾破烂的妇女分散开,开始疯狂地往蛇皮袋装东西,思行与姐姐慌了,开始跑来跑去阻止,一个拿了奶奶的剪刀就要装起来,思行立刻喊道:
      “那是我奶的剪刀,放下!”
      “哎呦,这小丫头说得什么话,不就是把剪刀嘛!不拿就不拿!”然后一反手,装了钢筋瓷盆;
      ……
      这不是拾破烂的可怜人,像是强盗,无视家主的强盗。就在姐俩觉得无助的时候,大门吱呀一声开了,爷爷回来了!
      院子里屋子里的人一下子都停了下来,爷爷一看架势,就转头把大门锁上了。
      “哎呦,瞧瞧这大爹,你锁俺拾破烂的干什么!俺要回去了!”几个妇女慌了,拖着袋子就要往门外挤,思行与大姐站在那里看着,一下子就放心了。
      “倒倒,把袋子倒干净了——拾破烂还拾到人家屋里院里,你什么拾破烂,就是小偷!”爷爷就要拽下蛇皮袋,几个妇女就蹙缩一团,立刻怕了,爷爷虽从不在外面拿事立威风,看似一个无用之人,但,你要是敢动他片树叶他都不饶你,更何况你拾垃圾拾他家里了!
      “行行,大爹你别慌,我这就倒,倒!”
      哗啦,几个妇女赶紧把蛇皮袋直接倒在了甬道上,好家伙,晒晾绳上的衣服、锅屋的瓢盆勺头小锅、堂屋的茶杯小剪刀扳手书本……应有尽有!
      爷爷横横地一一捡起,把所有家里的东西都归了位,那几个妇女才悻悻地重新装了东西要走,就在她们要开了门走的时候,爷爷突然发现院里的那块砸骨头的厚铁块没有了,地面上正好留下了深深的凹痕,特别明显,爷爷立刻喊道:
      “你往哪里去!把那块铁给我!”
      几个妇女苦笑道,袋子都翻得底朝天了,哪里还有铁块,你这个有年人不是瞎说污蔑人嘛!爷爷还是让她们再倒一次,几个妇女苦笑着又倒了一遍,果真,地上的物品清晰可数,没有那块铁,那块铁难道长翅膀飞了?不可能啊,她们一直没有离开这个院子啊!姐俩心急了,如果铁块没有了,爷爷肯定会生气,说她们!但再看爷爷,他一点都没着急,他仔细地又把地上的东西过一遍,突然,他在一个妇女面前停了下来,厉声说道:
      “你再抖抖?”
      “你看这有年人说的,都空袋子还能抖出什么!呵呵~”
      “你那左手捏的是什么!”爷爷立刻抓住那妇女的左手,把她的手一下子打离了蛇皮袋,这个措手不及带来了一个沉重的声音——一大块厚铁块从蛇皮袋里掉了下来,那个妇女的脸突然一阵红一阵白起来,没了话说,原来,她把这块铁放到了袋子的底下一角,然后从外面抓着铁,那怎么能抖出来呢!
      “俺不知道这里还有铁块——”那人还要争辩;
      “哎嗨!走走!走走!你这些东西都是又拾又偷的惯了,骗骗小孩能,骗我,你们还嫩着呢!”爷爷把几个妇女赶出了家,又四处看了看,还是少了衣服、纸箱、书本。
      “我要不回来就可糟啦!”爷爷抽着烟唏嘘着,“还有这样抢的!真是万代,还不如小达子!”
      他丝毫没有责备姐俩的意思,但是当时她们的心紧张到了极点,爷爷发脾气,那是不按套路出牌的,但是这次,爷爷还是认为小孩是受害者,不好责备,只是多了个规矩:以后家里没大人,小孩子在家里玩,大人就在外面把门锁上,有急事小孩还能钻狗洞。
      所以,想爷爷接受一个新事物,不能指望他自己走过去,必须是新事物走向他才行,因为他就喜欢维持原来的样子,原来的世界差了根草芥,他也能感受到。
      但,突然有一天,他赶集回来的车上带了瓶白色塑料瓶的洗洁精,刚停下车子,爷爷就嫌弃地把这个瓶子薅了下来,扔在水泥甬道边,丝毫不当回事。
      “她奶,你看这——”
      奶奶没理,他也懒得声张。
      但到了晚上刷碗的时候,又是满满油的碗筷,他又在奶奶的嫌弃下多烫了下开水,正当他满意的时候,又瞥见那洗洁精,就不信邪地自言自语道:
      “我就不信你跟说的那样管,你要是管用,我以后天天用。”
      于是,老爷子尝试地挤了黄豆大的一点,一用,还真不一样,还真能把碗刷得干净不黏手!
      “哎呀她奶!这洗洁精你还别说,真管用,怪不得街上是个饭店都用这个呢!”
      “嗯哼,你倒听过谁个话!早叫你买你嘎咕不买!噢,现在买了,太影打西边出来了!”
      “这也不是我买的,是街上卖杂货小刘塞给我的,说好用!我买它,就这么点瓶子东西要9块钱!——她奶,不是我说——就跪下跟我磕头喊老太我都不买!”
      “哼哼~”奶奶笑爷爷,这世上怎么有这样人!
      “哈哈~”思行笑爷爷,笑到直接跪甬道上,买个东西跟求他一样,那街上个个都这样做生意,那集市不就早倒闭了!
      爷爷奶奶以前帮过很多人,那个街上有很多人是老相识的后代,都拿他们当家里的老人,所以爷爷奶奶赶集像是休闲一样,走到哪个摊位前都有板凳坐下聊天,也有热茶喝。爷爷最好默默济苍生,只要他晓得水家困难些,他就会多光顾下,多买些,在这个上面,他也不小气,遇到什么事,就回来说给老奶奶听,老奶奶也不吱声,只觉得家里锅屋菜太多,她得尽量送出去,于是,只要有小辈来玩,奶奶不是送萝卜就是白菜,或者生姜。
      爷爷从来不吃独食,家里的零食点心一般分两份,奶奶一份思行一份,免得老小争,但爷爷还是偏爱思行多一些,只要能偷偷给思行吃的,他都倔强地给思行,哪怕是街上人家给他的烤红薯,他也会包得紧紧的赶紧往家赶,好给思行吃热乎的。
      于吃和用上,他可以千年不变,很自如自在,不用花一分钱;而对这奶俩,他的工资大可大把大把地花。
      奶奶喜欢穿时兴的衣服,那些旧衣服她会毫不犹豫地一个季度清理一次。但老爷爷就不一样了,他不爱穿新衣服,他总是穿从部队和车队带回来的衣服,他的屋子里有一个很漂亮的床头桃木小柜子,里面放满了书,然后床脚的衣橱里放满了被子,南面和西面的墙边,在柜子里和鬼子外面的纸箱里,放满了子女过节给他买的衣服,但他一件都不穿,连商标都不摘,就这样一直放着,他是一个可以把羊皮袄披四十年的人,直到把面子布料都磨坏了,让人看不下去了,直到思行的干姑姑扯来布料给他翻新下,他也不想着穿件新衣服换换。
      奶奶总是嫌弃他穿衣如秋鸡,没个正经样,跟从大牢里才出来一样落魄。中山装的立领口磨得开线,甚至断开,老爷子都没舍得扔,他说他穿习惯了,这些都是好衣服,穿着舒服。他从不认为这样很苦,相反,他觉得这样生活很美好很舒适,内心更是得意,他冷眼旁观别人的奢侈浪费,笑别人看不透看不穿。
      早晨,总是早早地起,喂鸡、遛狗、做饭,然后是无休无止的洒扫,扫院子,扫门口。他的扫帚是扫帚菜长老了随意扎成的,只要没事,他就抓(二声)地,东抓抓,西抓抓,没有一刻停止,累了就坐下来点根烟,吸烟是他最奢侈的爱好,且吸的却也是好烟。中午老爷爷从来都不吃饭,他一天只吃两顿饭,中午他就是净坐,夏天会睡午觉,然后吃茶点喝茶玩,然后弄菜园子,摘菜浇菜地打虫搭架子……他每天都很充实,不在家忙就在外面赶集或者拾树叶割野草,又或者钓鱼看小牌……
      下午吃得早,晚上睡得也早。新闻联播是必看的节目,然后天气预报,完了就开始洗漱准备睡觉。
      他老人家每天做的事情很细很细,像要把海水的闸门堵住,只放一空之穴。也许,这样生活,时间的沙漏会变得很慢吧,或者,这样是真的可以节约生命的,也许,爷爷自有一套与神仙约定的苦修方式,并且他真的做到了,因为在思行的眼里,爷爷从不生病,而且健康会劳动,每天都笑嘻嘻,从不发愁。爷爷肯定是能活百岁的人了。想到这里,思行的心会一下子平静下来:能过到一百岁,那爷爷不仅可以看到自己上大学,甚至还可以看到自己成家立业……如果自己真的有出息,他看在眼里,肯定会很骄傲,这或许也是自己要努力学习的重要理由之一吧。
      把事情做得细致且保有兴趣,就能将一天的时间稀释得很多呀,爷爷活在自己的世界,就算像别人说的那样是与世隔绝的,但爷爷活着是幸福的,他毕竟是按照自己的方式活给自己看了,好也罢孬也罢,从不违背自己的心呀。他也从来不希求别人理解体谅他,世上最懂他的人,他应该坚信是他自己,并且也只有他自己。
      这样的爷爷,怎会没意思呢!他的世界,他的周边,都是有意思的小故事呀!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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