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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阴差阳错 ...

  •   很多人的一生,都无辜地被别人糟蹋过,记住“自己人生只属于自己”,这个太难了。叛逆,不分年龄阶段,都是对自己领土主权的最后挣扎,这条路,从不是当事人自己主动走上的。
      话说那爱仁,到底是怎样人?连最懂他的老母亲也诧异。七妹虽专制蛮横,可于道德准则,它不会逾越一毫,就算当年那么多人中伤她,污蔑她,但她仍咬牙撑起这个家,从无逃离、再找男人的想法。
      可自己一向听话的小儿子怎么这样败类?!
      同一时代的女人同女人相比,也是各不相同的。黑丫是单纯完全信赖,而林蕊则是猜测与用手段。她知爱仁一个人住在车队的宿舍便总找大晚上跑去找他,去了就往爱仁床上爬,然后坐床上披头散发哭号如泼妇,引得四面八方的人伸着头从门缝往里看,实在没办法,爱仁就大晚上披着衣服去传达室蹲上一夜。但这样的事又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了黑丫那儿。江湖,从来就是那么点儿大,就是你我他。黑丫做生意,四面八方客户多,这事就像搭了顺风车一般,以最笔直最迅疾的姿态,直钻黑丫的心。爱仁自己可也恼了,自己原本是想借林蕊气母亲,可这林蕊,又如狗皮药膏,贴身上就不好撕下来,使劲撕又拽得肉生疼流血。母亲不同意他与黑丫的事情,那他就不娶不看不管地拖着,林蕊是不服管的人,浑身刺猬不比母亲少,这恰也是他想告诉母亲,未必她觉得好就是适合自己的。可如今,拖着拖着,拖出大事情了,黑丫自己气着了,咬牙把批发摊全交给了米芳嫂子,自己一个人默默坐火车去广州找工厂做衣服。
      爱仁觉得对不起黑丫,便将工资卡全给了大嫂,让大嫂给黑丫,自己则到队里申请,出去进行机器维修保养的深造学习,再加上時进曾有的关系,他便顺利地去了外地学习。
      两人,一南一北,走出了人生最长的距离。若说进步、忙碌能让人充实,无暇多想,可到了静夜月悬,又要偷偷托月与星寄去多少思念。
      林蕊了无兴趣打道回府,但会折腾的人终究能演出故事来。果真,不多久,街上就四处传开,那林蕊怀孕了,先说是爱仁的,她父母就拿刀的拿刀、操棍子的操棍子,眼珠子气得要瞪裂了,牙根也咬得咔咔响,非要到爱玉家堵门,又要去他们工作的学校堵门,言老师胆小,那阵子连上街头买油条豆脑都不敢。老货郎不知打哪里回来,走着豪门武将的步伐,喝得醉醺醺,却也最开心,他一直在時进家门前的大路上端着铝制的酒壶唱戏,咿咿呀呀,倒听不出他唱得是什么,只觉得那每一步,虽踉跄,却骄傲自豪无比。他张开嘴,虚着眼朝南河堰看,灰布衫挂在身上,脖子边的布扣子烂掉了,就剩一个布圈子和一小截散布头。他还是打着裹腿,把小腿裹得细细的,像麻秆一样,他不想自己裤脚进风,也不想多粘一片草叶回家。他的头总是灰擦擦的,短短的,这阵子是没找剃头匠,满头便像倒伏的麦子,东一倒,西一倒,沾着厚重的油灰。唱罢,他会扫一眼時进家紧闭的大门,他不嘲笑别人,只是这件事证明了黑丫有多好,自己的女儿有多棒,比那街上花里胡哨的丫头懂事又尊老,老天啊,应该对她好点啊。太阳下到了西边,悬在那里,不冷不热,老货郎巴巴嘴儿,侧着看,太阳就如一枚近在咫尺的仙丹,吞下去,似能成仙,但老货郎一直注视着南河堰,呼吸间,他一点也不贪恋着长生不老,他只想求个温柔善良的人,看得到黑丫的好。
      这事风风雨雨,谣言止于静默。因为又过了不多久,一个社会小混混跑到林蕊家说要娶她,说要跟她结婚,因为那个孩子就是他的,登时,那街头自然又是热闹了一阵子。末了,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孩儿,到底属于哪家。
      七妹埋怨爱玉有眼无珠,什么人都往家里领,那不要打探清楚才行!爱玉笑着哄母亲,挨骂也不计较。七妹有时是想到那黑丫,当时娶了也不是一件坏事,心里有悔的,但只限于爱仁的名声被传播得臭了,她只觉得亏欠孩子。后来再有媒人说亲,无非都是提钱,比别家多几倍的彩礼或者礼包,根本没有一点儿真心为爱仁说亲之感。
      眼下又到了年关,再大的仇,時进做了桥,帮了忙,爱义夫妻便带了大女儿,挺着小肚子回家过年了。而爱仁,外出学习也快结束了,过年也有探亲假,可他一直郁郁寡欢,像老南瓜一样,到哪里都自动靠到角落里。
      爱仁母亲至此,心里虽不满,但仍觉得自己的孩子是天底下最好的,是人中龙凤,不可小觑,前途无量。而訾家出了此事,全村人姓王人家,尤其是那三阎王,最是高兴,瘫了也晃两条胳膊朝天笑,门旁姓王的邻居,见爱义抱女儿回来,便笑嘻嘻地吐了烟杆头惊讶地说:
      “哎哟,都回来过年了呀!这闺女长得真好看,像她妈,好看!……呵呵,开始抱出来那会儿,我还以为是男孩呢!”
      这一句话,让爱义脸从红到铁青,他便抱了孩子离开了,可身后的拉呱并未停止,只听一柳姓邻居问那姓王人家:
      “你家老三家生的是男是女?”
      “嗨,都是带把的!我们哥几家都是一样。”
      “哎呀,你看你家修得几辈子福啊,这不,东头昨晚又跑两户——早晨队里来查超生,没堵到,这不,把人房顶掀了——”
      “不生个男孩不就是断子绝孙!哎呀!”
      ——
      爱义的心顿时被刺痛了,这还不够,那柳姓人家老婆提猪桶出来喂猪,刚把一桶泔水倒进猪食槽,溅得双裤腿都是玉米糁子,因为下手搅拌了猪食,所以满手都挂着泔水,来不及擦,便煞有介事地朝米芳盯去,然后用小手指甲挖了下自己的鼻窝儿,提着桶,拖着老黑棉鞋往站着人的太阳墙边走去,猪桶使劲往大门口一甩,然后双手袖在袖口里,蛮有经验地说:
      “看那訾家大房,这次怀的,八九不离十又是个女孩……”
      “哈哈哈~”人群一阵心照不宣的嘲笑;
      爱义咬紧牙,下了这辈子赴汤蹈火的决心:我就不信生不出个男孩!
      乡下人,比吃比穿还比生男孩,女人何必自己作贱自己,任所有,都没有比这更浅薄了。而爱义的教育,也非同一般,却也被裹挟进泥石流,他或许不知道,这个想法,让他和米芳走上一条临崖之路。
      天下,谁人,会拿生孩子来置气,争强好胜?那样年代,这样又会有多少?左邻右舍的说辞,像乡下打水井般直钻地心,钻到冒血。七妹本就传统家长,時进虽开放,但他单传孤独,也想有很多子孙传代,而又听了外人说二胎还是女孩,心里自然也会介意。可那个时间,二胎本就超生了,不交罚款是没有户口的,也就上不了学,入不了学籍,长大也没身份证,那姓王的还紧盯着屁股后面找超生办来罚钱,这不处理好,不能服众啊!時进呢,早就找了干闺女家的书记,把事情说了,罚钱是不会罚多少,但暂时为避风头,人家建议不到八岁上学不要急着上户口,再过几年,或许政策能松些。于是,爱义便领会了,只要放开生,生不到男孩不罢休。但二胎万一是儿子,那自己是儿女双全,能把众人的嘴堵得死死的。他上下班的路途中,偶会碰见路边围着许多人,围着弃女婴,旁人说他开得起摩托有钱养得起,可行行好事,可爱义自嘲:自己家里好几个,不缺。他对女娃娃,没有什么同情心。
      到了产期,那是在医院生的。医生抱出来又是个女孩,爱义气得脸燥热,接过孩子复又直接送进病房,两句话没说温暖就去上班了。米芳心里有数,但她不哭不闹,不急不躁,老家再没人来,但娘家的人一波接着一波,就算是女儿,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最好的一块肉,是凤凰一般的,将来都是不凡的,况眼下自己又有能力赚钱,不能过也罢。
      又过一年,米芳又诞下双胞胎,仍旧是女儿。自此,訾家四朵金花便聚齐了。从老大到老四,分别是:思言、思必、思行、思果。
      我们常会给老天磕头烧纸,敬它,希望它完成我们的心愿。我们只认为,最好的礼物是让自己称心如意,是达成所愿。但,老天爷送礼,自有深意,有时候,珍珠就藏在你面前的死蚌壳里,但你却人为嫌弃蚌壳而不愿意去打开看看。试想,明晃晃的好处,那得多少人哄抢,能完全属于你吗?
      四个孩子,嗷嗷待哺,像纤夫的肩上挎上了四条船的纤绳,一个人要负重,要逆水而上,高阳烈日,跋涉疲惫,心撕肉扯,黢黑无言……所以,米芳一朝上街买菜,熟人便惊忙:以往那个带着一个孩子的美人去哪里了?这个人沧桑得如过一世纪怎么会是米芳。
      米芳回家低头掩泣,手里的账本还有一个星期的小账没有算清楚,她真想撕碎痛快,但理性很快就占了上风,撕了账本,就又多了一层糊涂账,活得不明白,这账还是要算明白的。四个孩子一直围绕着自己,她便又觉得值得,她重拾婚前那种独立的姿态,即使四个孩子,自己也不是大妈,也不堕落,自己就是要活得好好的。爱义不认命,还要挣扎生男孩,但米芳的心看开放下。但她始料未及的是,自己家门口突然蹲了一群人,有人拿账本算罚款,有人气势汹汹要架人去做结扎手术。
      超生三个孩子,要一大笔的罚款,瞬间就掏空了存折,米芳自知爱义大男子主意,要脸要面,便自己放下手里的孩子,自愿爬上车子跟他们去做结扎手术。那时的手术做得太粗劣,米芳好好地去,傍晚却被人用棉被裹着抬下来,连续生产、操劳,这小手术像蚁穴一般,溃了千里之堤。自此,卧床昏迷不醒,犹如半死之人,怎么补都不见好转。
      爱义独带四孩,两天就心生厌腻,最后一咬牙抱了小三子思行回了老家,扔给父母,但母亲没有好脸色对他,只丢下一句话:
      “嘛,自己生的自己养,我还有功夫管你这事!”
      “现在出事知道还有你大你妈,早做什么去了!你这小孩但凡有点人性啊就不会走到这一步,我跟你妈年纪这么大,不要你扶不要你养,你还弄个孩子来——”時进也觉得心里不痛快,便别着脸朝屋里看,不看爱义;
      “你去带言言来我养,行行太小拉,能帮我做什么——”七妹常年身上带病,咳嗽加眼疾,倒是希望能有个帮手而不是累赘。步入老年的路途应该都是一样的,一边走一边吱呀一边掉零件,这机器真是转到哪天便是哪天了,走到哪步便是哪步了,他们从未想过在自己的身上再捆绑下一辈,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下手。爱义没有想到这一层,他闷声红脸听到这里,就是觉得父母亲不愿意帮自己一把,就是见死不救,他把牙又咬得咯咯作响,人家遇到困难是越战越勇,他却总是破罐子破摔、同归于尽般不负责任:
      “带不带?不带就算,行!不带我就送去孤儿院!”
      说完,拎起站在旁边被吓得哭不上来的思行就往门外走,其实,父母要的无非是一句软话,哄哄,让关系缓和些,但爱义没有,一个温情也不会留给家人,他的那些所谓的好都留给了外人看,他好面子,但对思行的狠,他的人性已经喂了狗!
      “去哪?!你给我回来!你妈一句话都不能说你啦?你还小啊?你把小孩送走,给人家,她是没大还是没妈?你就是个畜生,连个畜生都不如,畜生养久了见人孩知道摇头摆尾,你知道什么?!那猫狗过窝都护得咯滴滴,你这畜生还往外送,哎,你不要她还生她作什么!你伤天啊!”時进平日带过思行,眼下是一直忍着,他看思行无助地四下看,爱义直推着不给思行往身上靠,思行又不常见奶奶,那个两岁多的年纪,她经历了人生的第一次抛弃,第一次被踢球一般踢来踢去,第一次被放弃,第一次觉得家人不可靠,第一次觉得会饿死,第一次害怕晚上会没暖被窝睡觉,第一次在爷爷家,彻夜难眠,想着谁,自己也不知道,自此的生命,便如一叶小舟,暂时靠岸在这里。
      无法揣度爱义送出孩子回去时的心境。也不想去揣度。
      我们只想看温情的一面。
      亲情,是慢慢养出来的。時进终日抱着思行,逗乐陪玩,竟疼得舍不得松手。他大半辈子,不是在战场就是在车队,错过自己三个孩子的成长。没陪伴过孩子,便不知道陪伴的幸福,更不知道作为父亲在孩子成长阶段存在的价值与意义,而思行的到来,让他变得年轻,像是回到了过去,他的内心开始变得柔软,慢慢地,他靠近做一个父亲的角色,不再想着转身规避子女的事。原来,给予出去的宠爱自己也收获很多。
      而七妹呢,本与時进单过,生活老套,没有花样,提不起精神,但思行的到来,让她也不自觉回复到做母亲的心态。她又开始拿起粉饼、剪刀,铺开一块小花布,穿好针,戴上顶针,为思行量身做鲜艳的衣服,或又蹬起缝纫机,戴了眼镜,赶一身小碎花裙或碎花小肚兜……
      日子充实了,老夫老妻的欢笑也多了。思行越长越机灵,越长越漂亮,似乎,她很精准地将父母优点都挑了出来,安排到自己的身上,一个缺点都不带。而自己的奶奶那是一个自豪,自己养的孩子,肯定比米芳养得好!于是,老俩口逢集便带孩子上街,要什么买什么,孩子跟他们像太阳下的影子般,一刻不见便都想念。那時进老爷爷,更是将攒了一辈子未用的宠爱全给了她,邻居都说,思行要天整个给,要地许半边。而奶奶夸她就更别致了,她是逢人就讲:行行那屁股,天天洗,雪白白的,喷香地。哈哈,老奶奶的词,倒是实在,养得多好!
      如果遇到一点头疼脑热,時进爷爷便蹲在思行床边,给她揉“火丫”,讲故事,递好吃的,思行要是难受撒娇,他便抱怀里,揣在羊皮袄里,抱着满堂屋转,或放背上背着,奶奶一看到,就会嘲笑他说:
      “疼得没边!有把梯子你就送上天了,这样疼,你指她将来能送你老?!”
      “嗯!”時进立刻一个否定的语气,极嫌弃地看了老伴一眼,以往,他時进可算家里最孤独寂寞的人,少有人与他亲近,可这思行,谁都不跟,偏爱粘着他,爷孙犹如孤舟上同命相连之人,互相袒护,“这孬好是一条命,你让她有出息、有能耐对社会有贡献就行!再说,她多会才能长大,我养不养老地,开始就没指望过旁人,等她长大我们还不知道坟头长多高草,你还想过多大?只要小孩能有个出息,不耽误成才,我们才算完成任务。”
      老奶奶听罢也嫣然一笑,也许,养思行,是她这辈子最不划算的一笔买卖,但老夫妻的生活因与思行重叠交错而焕发出不一样的光彩。或许,自己眼见不到好处也有好处。老奶奶相信自己能养好思行,她每每轻轻摸着思行漂亮的后脑勺,就想到早些年的那件事,那时啊,母鸡刚抱出一窝小鸡就生瘟死了,她当时用手抚摸那一个个柔软娇小黄绒绒一团的小鸡,心里就不信邪:我还能养不活一个?
      当然,那一窝小鸡,挨着炉火边,用开水拌着细玉米粉,个个长得好,都活了下来。那这样想,她也能将思行养成才。况思行长大,米芳俩口子找抚养不力的理由接回,这不是要挖他们心嘛!于是,老俩口自愿出钱出力,送思行上学,那时,思行是最幸福的,全校,就她一个人专车接送。
      爷爷带她走进大自然,在明媚的夏天,告诉她蝉分小中大三类,暗灰顶小叫声细的是“芥留”,中等带绿叫得脆响的是“奥迪”,顶大顶黑爬得顶高的叫“大姐遛”。树头是大姐遛的领地,树腰是“奥迪”的领地,再低的地方是“芥留”的。杨树叶子在夏天的阳光炙烤下会散发出浓浓的青绿味,特别浓郁又特别清新,最好不要在杨树行玩,因为杨树行里生毛辣子,又叫洋辣子,专吃杨树也,浑身淡绿,身上扎满了一束束绿毛辫子,背上有黑点条和蓝条子,最厉害的是背上带红条子的,洋辣子颜色比杨树也嫩些,但乍看颜色是一样的,假若碰到洋辣子,它身上的毛钻进你的毛孔,那就会像被施了针刑一般,疼到流泪,那块皮肤半个月是不能碰的。
      洋辣子在乡下是能辣死人的,思行听爷爷奶奶讲,一个婴儿抱到医院已经没气了,怎么检查都查不出病,最后解开所有衣服才看到,孩子的胸口掉进了个洋辣子,小孩活活被辣死了。
      就这样,爷爷还是带思行去杨树林玩,但是爷爷都走在前面,只要看到洋辣子,他就连那片树叶一起摘下来,然后翻过去,一脚稳稳地把洋辣子踩进土里。
      然后就是抓知了,钓鱼,捕鸟,找黄花药草……甚至,爷爷还带着思行捡树叶,割野草……他老人家觉得,就是样都玩都会这才好,捡树叶累了就蹲小河边捏泥人,逮小虾子也行呀,不会玩的孩子是不行的,没有趣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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