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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沉浮常态 ...

  •   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人,总是很简单的。但,再简单的人,耐不住一个圈子。
      绝大部分人,想正常活下去,都要被周边的圈子影响。一但受到影响,整个人简单有效的三观就开始动摇、混乱,而再次重构起来的三观,是一定会带着别人三观的影子。
      拥有自我的人是孤独的,像一个人走夜路,但,到底,他的心是明澈的,白天与黑夜于他就如换个风景,他,仍是自己宇宙的中心。
      她本来是自己宇宙的中心,但,一但被家族灌以大家长的地位,她便也偏离了自己正确的三观,意识开始不自觉地朝对人控制上挪移。再精明的人,在吹捧下都会有些许的骄傲,七妹也不例外,因为,她喜人投来尊敬,惧怕诋毁;而時进,活自己的,反而爱好被低看,他把这个活成低调的样式。
      一个大家族,大都以安六爷一脉为重,倒不是安六爷活着的时候怎样了,而恰是时代的交替,沉浮的变化,让八家有了相当明显的参差。
      福大爷与八乐爷无后,剩余六家,三家富三家贫。時进一家自不必说,那是人上人,其次是禄二爷家,他家女儿訾满满嫁了外地,時盈与時丰也娶妻成家,時盈一家后迁外地谋生,時丰与苑姑有一子爱霖,爱霖敦厚,娶妻鸿心,生四子,分别是思方、思正、思光、思明,但爱霖早年生病走了,鸿心便抚养四子,省吃俭用。她一生最苦,但却面常挂微笑,个头不高,不到一米五,但心极善良,苦难艰辛中即使流了泪,她仍旧傻傻双腮挂笑,让人心疼。她之生,如细雨春风,万事无声,隐忍不拔,受再大的屈,最多在白天轻卑地掩上柴门,风打开的门上缝隙里,是定格着她踽踽蹒跚的身影。她视七妹这个大娘为重生之母,视時进为重生之父,一家五口,五张嘴,几乎每年都要安六爷家帮衬。但她又早早眼花耳聋,头发尽白,只有那张小小的椰核般脸上的双腮,还透着笑意的红棕。她敬二老,逢年过节必去膝下坐坐,尽尽心意,带着园里上好的青货,可她往往是端坐在墙隅,像被罩上玻璃罩般,与外界断了线,句句聊天,声声又不对答,时间一久,七妹便心生嫌弃,便会抛下脸色斥责地喊道:
      “耳聋眼花到哪里聊天!回去家忙点正事倒是真理!”
      鸿心只见大娘嘴动,却不见什么声音传来,大娘脸色怒了,有气了,便又笑着,小心翼翼向前凑近一点,柔声软气地说:
      “俺大娘,你说什么?我这耳朵也该死听不到啦!小孩朝我讲话都是趴我耳边喊呐~呵呵~”
      于是七妹更是一撂脸,哼地一声,用牙缝吸了口气,然后大声哎了一下,右手轻抬,像小笤帚一样往家门外扫,鸿心一下就看懂了手势,起身要走。
      “那俺大娘你在家,我走啦,回去正好忙点,家里猪也要烧点猪食……”
      话未说完,七妹便一脸不屑地转过身去,好似人间烟尘她不愿沾耳一般,鸡鸭鹅猫猪像是邻国之事,不与她相干,不与她匹配。
      鸿心对七妹的感激,是永生不变的。那时七妹一家被三阎王迫害,个个看笑话,時进在外又一时回不来,就这样,在鸿心家揭不开锅的时候,找了七妹,七妹手里无钱,袋里无粮,但仍安慰鸿心坐家里等下,她出去下就回来。七妹那是出去借钱去了,她要帮人,就是借钱也要帮人,等時进的工资打来家,她立刻就会还上,但,她从不催别人还钱,还不还自愿,绝不趁人之危,也不妒人高贵。
      再说寿三爷一脉,先也是二子一女,訾蝶外嫁不远,在河堰南,与七妹的娘家四姐家离得近,大哥時松年少参军便没回来,而時鹤一脉只有一子,叫爱顺,爱顺本就家贫,后在時进家帮忙才不至于在饥荒年饿死,后来南方有逃难人路过这村,爱顺好心收留一家逃难过夜,那家老人感激,便与爱顺谈了笔买卖,用十斤粗粮换了快饿死的大女南巧如。家人走后,巧如有吃有喝,爱顺妈还心疼她不得了,正好比爱顺大一岁,会干活勤快,没脾气,爱顺便找了大娘作证,让他们成了婚。南巧如与爱顺生活虽辛苦,但日子却一步步过起来了。后来生有两子,爱义、爱仁的新旧褪下的衣服便都是他们穿,吃上不足,時进七妹自动接济,大哥思帆,脾气像爱顺,少年冲动但是能干,二弟思洲,胆小如母,又如父亲般易冲动,他们很少继承南巧如的勤奋与善良。南巧如,会干活,一个人可以从天不亮忙到太阳到西山墙都不停一下手,这样会劳动的人,想也应该是个对生活积极的人呀,但南巧如不是,她终年挂着苦情脸,使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干树棍、干柴一样,头发是干枯发黄的,像能随意定型的生锈细铁条;皮肤干涩暗黄,像掘泥土搓成一般,早早地皱纹叠生。这样的肤色,以致于唇色也被同化了,毫无血迹;那眉毛更是枯落,双眼无神,如粗布麻袋包着白石子;鼻子如干土小丘,两边嘴角像被两块石头坠着,一直向下。她人高骨架大,近一米七,但身瘦如纸,穿衣如竿,整个人如怨尸走肉,尤其爱顺后来贪上烧酒,他便能偷钱,一天三顿喝,一个发芽生蒜瓣也能下半斤烧酒,无下酒菜也没事,张嘴也能就着东南西北风喝个烂醉如泥。
      于是,南巧如便受了大罪,吃了大苦,所有的事情都压在她的双肩。那爱顺偷钱偷不到,就到小店里去赊账,年底便会有几家小店拿着账本到他家要钱,气得南巧如又哭又骂,整个人就呆滞地盯着什么,嘴里不停恶狠狠地嚼着“老不死地”“讨债鬼”!
      后来不知怎地,南巧如生了一种怪病,好好的菜吃不了了,吃了就胃疼,嘴里就会泛清水,但一吃那乱七八糟的剩菜根折成的菜汤,就什么事也没有,好好的。所以,本家只要谁家办酒席、请客,都会在撤席时,折下许多盘菜在一个脸盆里,然后差个小孩端给她,她也不管酸甜苦辣,舀上一铁勺热热吃下,整个人就如吞了太上老君的丹药般舒服。
      七妹曾嫌弃又怜惜地叹道:“思帆妈上辈子就是穷鬼饿死鬼投生,这辈子也改不了上辈子吃饭胃口,这人这么过,还有什么情趣!”
      但,南巧如善良,虽脸上常挂穷苦,但她的善良是储存满满的,她会同情一个不易的人,并尽自己所能去帮助,她虽穷,但她有一股劲去干活,有选好的路走,比鸿心那如落叶随波而荡又是不一样。
      谈到四喜爷,下三代单传。四喜爷之子時齐娶了王玉菊,有了爱全与翡翡。時齐小时,念书发奋有理想,资质胜过時进,而且他也不喜张扬,所以将一脉好家风传给了儿子爱全,爱全颇有大志,参军留伍,发展不可限量。后因母亲王玉菊病重转业,做了酒店生意,经七妹与她四姐撮合,娶了鲍家大哥家的女儿鲍玲,而妹妹訾翡,也嫁了街上人。
      这一家是富足的,時齐做过供销社社长,后自己开店,又当过村长、村支书,特别有能力,儿子开酒店就更不一般,他们与時进家不相上下,但七妹却不喜这一家,只因为時齐娶了三阎王的亲戚王玉菊,那可是七妹的头号仇敌,他竟然娶了!就连時齐两口子都从五十上六十了,七妹见了他俩还说:“你就不该跟着姓王的做这亲,旁人都死光了?!”而那两口子刚开始会生气,但后来就远离了七妹,不听她唠叨,一辈子恩爱有加。
      财五爷家,想是惨中之一。财五爷有一子一女,大儿叫訾時朗,小女叫訾慧心。但慧心小时被人收养,嫁了远处。時朗娶了张氏,而张氏最善“大姑娘小伙子”的情歌,那时候,只要你提到,没有她不会的。张氏一生育有三子,大子爱逸,早年夭折;二子爱运,娶了文桃,育有两子,分别是思国、思山。三子爱达,好容易娶了媳妇,又把媳妇打跑了,便一人胡乱生活,不如鸡狗。時朗心术不好,曾私下伤七妹名声,就是他带头喊的“小寡妇”“小机灵”,也是他带着家族的人想趁時进生死不明之时赶走七妹,侵吞安六爷家产。但恶有恶报吧,这俩口子便早早地瞎了眼,時朗更是瘫了双腿,他们俩人活得简直就是黑白照片里走出来的不死的千年僵尸、吸血鬼、枯树吊死鬼,你觉得他们像死的,可不一会儿嘴便张开,手便摸开,四处爬,四处溜,所以,族人后辈都称他们“瞎大爹”“瞎大奶”。他们虽又瞎又瘫,但嘴跟刀子一样,厉害着呢!心,也跟明镜似的,逮到谁便能讲个所以然来,直叫人怀疑人生:恶人还能这么理直气壮!
      这一家也是品性极烈,可恶至极,奇葩至极。兄弟只剩俩人,一个“鳏”,一个“毒”。二人很早便协商轮流抚养,可也神奇,爱运俩口,好吃懒惰,自私无耻,欠钱不还,还理直气壮买好吃好喝的,穿花戴绿,村上没人喜欢,背后的闲言碎语、讥诮讽刺足把这二人三世轮回都淹死干净,指指点点足把脊梁骨戳成碎沫几遍,但,他们却把瞎大爹跟瞎大奶照顾得极好,细致入微,有时瞎大奶四五点想吃萝卜卷,他就立马骑车到街上去买,卖萝卜卷好奇怎么这个时候上街,他就说俺妈突然想吃萝卜卷了,这把卖萝卜卷的感动了,免费送了一大包热乎的萝卜卷,大赞他是孝子,这,真真奇也!也是无人不服,恨不得就做了他们老子,享受这样的生活也不错!呵,真是难去评判一个人到底是好是坏,但世间还就是有这样的人,恶之极、孝之至也。
      但也又奇,一家一年,到了那个时刻,爱运便如交货卖粮一般,将二老“裸送”到爱达的两间破茅草屋,放下便回,毫无留恋。
      那爱达,没女人,什么都偷,什么都吃,且住的地方脏臭,父母来了他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不悲不喜,自己一天三顿都是乱吃,方瓜葫头、鸡鸭鹅猫,生死烂病生瘟,无所不餐,好在虽穷但上天赐给他一副好肠胃,从不见他生病。就这样的半人半不是人的人,怎么照顾自己的瞎子父母?所以,有当无,该骑三轮车出去玩就玩,一天不着家,两天也不着家,反正都是一家人,一身猪皮炖三天三夜都是往里卷,管怎么都是一家人,没需要计较。
      而那瞎大爹、瞎大奶饿极了,便张嘴喊人,瞎大爹声音最为粗短杂,喊不到人就胡乱骂:
      “小达啊,小达,你要把你大、你妈活活饿死啊!小达啊,小达啊,你死哪块去啦!”
      瞎大爹虽瘫了双腿,但人能两手爬呀,只要门开着,饿极了,他来了趣味,便用手拖着腿往外爬,往有人声的路上爬,而且多次直往村里的公用水井边爬,那里夏天乘凉的人不少,人气好,可每次等他爬到,人都散尽了,他还会往前爬,头都要伸到水井边了,被路过的人见到哇啦一喊,来几个人再把他抬回去。那小孩见他也是哇啦啦地哭,这人的衣服像布条一样挂在身上,夏天的衣服就是随意裹在自己身上,又不洗澡不梳理,带着那样的气味那样的体态往前爬,与乱坟岗里爬出的死尸也毫无区别了;那夏天还没结束他们就穿着薄棉袄,没有扣子般,双襟交叠,用一个粗布条当腰带,然后动着动着就露出干瘪的胸膛。那棉袄里外跟生锈一样锈上了“黑靠子”灰,人只要一动弹,一个小褶子就能折断一大块灰土块下来。
      瞎大奶呢,就比瞎大爹沉静多了,省事多了,一顶波色的呢绒帽子,一身偏襟蓝褂子,花白的棉布裤打了波色黑布裹腿,薄荷叶般的苍黑老布鞋儿尖尖的脚,像月牙儿船,他的身躯收缩在这衣服中,脸如核桃,看不见嘴缝与眼缝,怀里一直抱着一光滑的木拐杖,一动不动,像远古走来的神,蹲在墙边日子久了,便要陷进那土墙眠息一般。她,与她那脚下泥土,像不曾离弃的好姐妹,任谁拥抱了谁都充满一种世人不解的欢乐。
      而瞎大奶饿极了渴急了,先轻声喊两句,没人答应就不吱声,然后过了好久,再喊一下,再没人答应,就再坐在那里,等再过一阵子再喊,当等到她实在无法忍耐的时候,那消失的嘴就突然张开,吐出鲜红的舌头,然后跟唱戏的声调一般空灵悠远:
      “小达子啊,小达子啊,你要死啊,你听不到我喊你几天啦!你要把我饿死啊!……小达子呀,小达子呀,你就是畜生呀,你出去这些天做什么,小狗都知道回家睡觉呀……小达子呀,小达子呀,我的小乖乖嘴儿啊,你孬好烧碗稀饭给我喝两口呀,不是五八年把我活活饿死人家不骂你呀!小达子呀,小达子呀……”
      時进家与爱达的破草屋挨着近,一个路左边,一个路右边。那瞎大奶一天嗷嗷下来,鬼都嫌烦躲起来,七妹是当然不屑,本就当她是鸟叫兽号,但時进到底听不下去,坐不住了,端起锅边的碗复又“嗯”地嫌弃一声放下,这次轮他满脸嫌弃地跟老伴抱怨:
      “嗯!可算一家孬种!!……这畜生还要畜生养,畜生能懂什么?!咋咋喊那畜生有什么用!嗯!这儿子养的防个什么老?!”
      “指望养儿防老,人家也不指望你什么。你也就是拿点钱,要不,还过得不如那畜生呢。”七妹没好气地扫了他一眼,時进听罢看罢讪讪地陪着笑,“你碗都拿好了,怎么不盛点饭送过去,这做好事还意意思思地,谁给你夺下来啦!”
      時进一听,七妹大度,算是个豪杰啊,他自己心肠素来很软,见不得受苦的,又是本家,又靠着自己近,自己不伸把手,别人也会说。時进想罢,起身拿起碗装饭夹菜,就端了出去,走后七妹拿着刷得锃亮发白的大铁勺子把菜整理了下,然后“咔咔咔”地在大铁锅边一顿猛磕大勺头,草锅底火舌舔上的草木灰簌簌地往下掉落,这心里是有多厌恶和嫌弃。
      瞎大奶闻到饭香,伸手接过,也不谢,理所当然般,她虽眼瞎但饭量胃口都是极好的,看不见不要紧,一粒米都不会掉,那嘴像布麻袋,一直张着,筷子跟木铲子一样,一直往里扒着,她不需要嚼一下,一切都留给胃来感知吧。吃饱喝足,便把碗往手边一放,再把筷子整理好放碗上,就开始喜笑颜开,唱“大姑娘出嫁”什么的,唱到羞处,她竟还不由自主地停下“呵呵”腼腆羞笑两声,也真真是奇人也!
      而康六爷家,则简单多了,康六爷生一子二女,大儿子時忠,二女儿時凤,小女時桂。時凤時桂嫁在舒窑街边的村子,日子不错。時忠娶妻守氏,育有一子一女,大儿爱计,人如其名,斤斤计较,钻头角尖,脾气轴得很,也自私,小女爱杏则善良,婚配在舒窑街上。
      爱计与冉姑,又育有一子一女,子又如其父,真真一脉相承,难与人相处。而妹思艳则如冉姑般灵巧,却又跟冉姑一样倔强,一个闷气能生上三个月,中间都不带讲一句话的。
      七妹最厌恶这一家不通人性,但好在家里根基肥大,爱计之子思哲又是訾家里第一个大学生,是又有了繁荣之象。当然,这時忠、爱计父子俩,也瞧不上時进家的机灵慈禧,她能使万人服,但他家绝不服。于是,也暗地里两厢生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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