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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坚守不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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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爱义与米芳就领证了,米芳的内心期待的是今后拥有比开始还浓烈的情感。她觉得爱义那富有男子气概的爱与对爱人无微不至的霸道关怀,能将她养作金笼凤凰,让世间女子羡慕,被爱囚禁,被爱滋养,那是一百个心甘情愿,仿佛这才是女人最好的归属。可,爱义确实人如其表,粗心刚直,口快心硬,且过于坚守所谓的德、仁、义、礼、信,他对米芳的热情仅限于这开始就一下子倾吐完了,他觉得今后的生活就是点滴,就是平淡,就是柴米油盐,就是生儿育女,如果有时间,那应该还有两个人的思想、梦想的碰撞,可以一起不断学习。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前后变化就这么大这么现实。所以,在生活中,爱义就缺少了适应生活的弹性,少了些许的变通,若开始看着还是一些不错的品质,那到后来,都会变成坚如磐石的阻碍。
米芳嫁过来,可爱义父母并未想着分家,乡下也是一贯的大家长制度,吃饭桌上是越热闹越表是这家人丁兴旺,所以,开始大家都是客气的,米芳觉得公婆挺好,爱仁也不常回来,大姐爱玉那更是没得说,所以,她单纯地与爱义过了一段美好的新婚生活。
爱玉呢,已嫁出,但对米芳反而亲上加亲,又是一个单位,那平时关系自然好了,爱仁呢,接了班,收入越来越高,有单人的公寓宿舍,跟黑丫不停书信传情,就更没有什么不愉快的。時进呢,一直那样,小心翼翼,善待自然万物,不是喂鸟就是遛狗,不是逗猫就是钓鱼看小牌,或者,端着干瓢蹲在甬道上喂鸡,有的鸡养得时间长了,自己又舍不得杀,虽然爱义妈早就馋老母鸡汤,但每次一个光明正大抓,一个早起偷摸放,就这样,养的鸡啊也能个个终老,安度晚年,有的年纪太大,腿脚不好,眼也花了,時进就端着干瓢送到鸡儿面前,任由他们吃,不会上墟,他就一个个抱进鸡圈里——当然,做这些事的,很让老婆子瞧不起,孬好也是见过世面的,上过战场的,经过枪林弹雨的——可回来怎么就一点出息没涨,还倒退了,还不如以前,人家电视里的老兵都是满身挂满功勋章,他可好,把这些东西能收到老鼠窝里,谁见到过?!给人看这样活法,叫人怎么相信他上过战场!哼,真是没出息,拿钱也没用!做些下作的事情!老婆子眼界是高的,一直活得都是极有品味的,他们,仿佛是一乡下人和一城里人,乡下人拿钱不当家,城里人不拿钱还当家有气度,关键,乡下人还怎么看怎么欢喜,甚至,被批评被骂心里也甜丝丝的~
所以,時进是看得开的父亲,像他父亲安六爷那样,总是泡着一壶茶,看自己老婆子忙里忙外,絮絮叨叨,他动不了,一个老爷们又不能寻死觅活不如个老娘们,那还不如笑嘻嘻地面对日子,给生活多些微笑,多些欣赏,也多些空间,该不该自己说的,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未必非要一吐为快。所以,時进也是,一天到晚自己忙自己的,儿女的事情终究是儿女的事情,就连有时候爱玉与言刚闹了别扭,他也是笑笑,在家吃顿饭就托人让言刚来接回去,于他来说,不是真伤害,不危及性命,就不是什么大事,也不需要闹得多大,还是好好踏踏实实过日子才行。
七妹呢,此时绝对是大家长,封建大家长,一家子这么尊敬礼让她,让她的气焰逐渐高了许多,尤其,她对家有着不可磨灭的牺牲和贡献,落下一身病,又极易动怒,平时连時进都是捧着她,甚至,整个全族的人,都视这二位老人为砥柱,尊敬万分,所以,一家子目前的喜乐晴雨表就全在她的脸上了。因此,米芳就处在了一个极尴尬的位置:不承担家务,不伺候公婆,在这个家里多坐一秒都是心慌;伺候公婆,承担家务,而自己又是有理想有工作有追求的,长期家务,会让她很疲惫,少了许多时间思考。女人的青春常驻,美丽长存,无非就是在不太紧张不太压力的环境下,能悠闲些,安排好自己的工作和学习,若神心一起劳累了,值不值就会一直拷问自己,让自己心绪不宁。
所以,她强装,对所有做家务的暗示都不懂,该吃吃,该喝喝,该工作就工作,该学习就学习。
爱义妈多次跟時进抱怨,有儿媳妇有什么用,一点用也没有,就是家里又多了张嘴,也没多双勤快的手,这不是娶儿媳妇啊,这是请回来个少奶奶啊,然后又哎呦呦地唏嘘,心想这教书匠就是娇气啊,伸手不拿四两的样子,跟自己年轻时候差远啦,就算是女人,也要有眼力见,会说话做事才行……她本就是一个极有能力又极挑剔的人,所以,不知会对怎样的女子才会觉得满意,估计,天下不会生出如她一般的人儿了。
“爱义啊,别终天工作工作学习学习,你们都多大啦?还不抓紧生几个孩子,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这说说讲讲都一年多了,也没个动静,到底谁不行,抽空去医院查查,我跟你大,还等着抱孙子呢,你看人家旁边——那刘家,人家五个儿子又都生了儿子,容易得跟在路上沟边地里拾的一样,你看着怎么不急呢!”爱义每次下班都会去父母那坐一下,刚开始母亲还是客气的,可现在,这些话说一遍两遍,把爱义说得脸上放火,心里不快,母亲的思想,是既封建又权威,既进步又保守,她不想等,就直接毫不客气地催,像在催付应收款般,是爱义他们欠下的,時进一听到这些妇人之见,就会心里一哼,然后吸着烟,满脸不屑地扭过头去,他是老来子,又有什么,但自己不会直接说出来,因为他不想招惹,不想麻烦,心里实在不喜欢,就夹着烟出去抽,去树林,抽完再捡捡树叶,他就是想少掺和,多些自在,但老婆子不是这样,她想越抓越多,越抓越紧,与自己一点也不一样。
这回他也听不下去,他也知道爱义的品性,不是什么好话头,他就内心生出一种厌恶,就静静走出屋到走廊下,小京巴见時进来了,立刻打滚耍了起来,時进蹲下给他轻轻挠挠痒,然后耐心地帮它把黏在身上的草芥、小树枝、苍耳和鬼针草轻轻地仔细摘下,那缠在一起的雪白狗毛,他都是一根一根用手分开理顺的,小狗知道好,把这些讨厌的东西摘下去,就不扎了,所以,它静静地躺着,享受着,有时候時进不小心拽得疼了,小京巴就抬头朝時进嗷嗷叫,像孩子撒娇,有时候还会疼得一个滚爬起来,時进假装生气,连忙按着它的后背,一边拽一边说道:
“齁动,听话,一会儿就好了。”
而屋内,是压抑的,少了亲情。
“这谁知道呢,”爱义心里也打鼓,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米芳不行,但理性又告诉他,他年纪大了,工作累,身体出问题概率大,“还许是我年纪大——”
“胡说!哪有男子有病的!”母亲立刻吼过来,爱义立刻低头不语,也不愿意和母亲交谈,母亲的嘴里,翻的正的都是理,自己还同她讲什么理呢,但母亲坚定为自己开罪,又让他心里轻松了点,仿佛,这真的不是自己的问题,于是,他便在情感上,又被母亲拉过去,紧紧挨着母亲,靠着母亲。
“你跟你家里说下,把工作辞了,在家里好生养阵子,学堂现在都用粉饼写字,那东西就是石灰,吸多了有什么好处,你大和石灰我见过,那清水一倒进去,就咕咕察地,跟烧开水一样……你说能好嘛!”这一歪理,竟在一个大学生心里站住了脚,意念作祟,如果他不事先把责任推脱开,也就不会认同母亲的观点,時进不知何时带着小京巴出去逛了,七妹见家里没了人,便又说,“她回来家也不亏,你弟接班,你家呢,拿你爸工资本花,你也能赚钱,她教书那点工资算什么!……先有个孩子才是正经事,你家先有,先生下来,就给你家孩子先打金项圈金手镯,生几个打几副,反正你爷你奶挣下的家底都你弟兄两个人分,你早生就多分,旁人还能说什么!”
这番话极有道理,也极有诱惑。爱义听罢,深觉母亲偏爱自己,一切都要事先给他预备着,他内心是自然感激不尽,米芳回家不工作,也有现成钱花,也不亏,这才是好生活啊,于是,他心里就这么打定了主意,要去做这件事情。
但,爱义的母亲,七妹,在对抗过去的战乱,是绝对一等一等的聪慧,游刃有余,她出自商人之家,她的智慧与心术,易于把乡下人玩于掌心,虽自己也辛苦付出;但现在,她错就错在,她始终爱的那个人是自己,她,把这个家当作生意经营,把商贾之道,用到了家里。过去若观之如女侠客,而今目睹却显极狭隘,充满小家子气。
米芳深知婆婆不是一般人物,也基本不去招惹她,但没想到,自己这块嫩肉早就被惦记了。那个老太太逐渐活成自己心里的一个阴影,像黑色的“坐地魔”,不动声色,就能要了她的命般。当晚,夜深人静,屋外一片漆黑,隐约可辨的树影透过窗户,如魑魅如魍魉,偶一起风,又如坐了黑白无常的轿子,要被抬到了地府,这景,让人心生惧意,几欲躲藏。
爱义直来直去,从不拐弯含蓄,一年不孕,其实米芳的娘家也急了,她父母也多次拖米国给她送鸡蛋送豆奶,他们比米芳还明白,在这样的人家,最重视生育,一年多不孕,已经很难看了,所以,身边的如此氛围使米芳内心也开始惭愧,但她从不怀疑爱义,她只简单地想着,与孩子也讲缘分,强求不得,到时候自然就来了,她如此安慰自己,内心也是平静一时,躁动一时。
“你明天找领导把工作辞了来家——”此话一出,米芳顿觉毫无颜面和尊严,爱义见她这么排斥,大男子主义立刻就上了脾气,但新婚刚一年,他到底还是知道保守一点,就咬了牙,深吸一口气,自己还觉得控制得不错,但其实那样子狰狞可怖,米芳是惧怕的,也许这一刻,她突然有了后悔,对婚姻,对这仓促的婚姻,“不辞也行,那你要想办法养好身体,这都一年多,也没动静——”一句话,让整个空气凝固了,爱义或许有一瞬间能觉得自己太直太伤人,但他始终没看到米芳躲在被子里咬着手指头偷偷哭着。
“哎,你也别觉得委屈,你回来家养着,我把我的工资卡给你……我妈今晚还说了,爱仁接班我拿工资卡,到时候俺爸的工资卡也给你……你在家也不缺钱花……俺妈一辈子不赚钱不照样过成慈禧老太后嘛,又不是非要赚钱工作才行,你以后跟俺妈那样执掌大家庭就行!”爱义侧脸巴巴不停,越讲越兴奋,他太憧憬自己的女人能成为那种大气,有格局,母仪全族的人,拥有那样的气概,自己会多有面子!这样的女人,才是女人。他自顾遐想,可米芳才用被子把眼泪吸干,她也为自己能成为那样的权威家长而心动,况又有了经济权,但凡能在生活中抓住点实际的东西,那心里也会舒服些,就能放松些,她,竟然忍不住笑了,她未意识到这是爱义对未来自己另一半的定义,只单纯地想,这可是他宠爱自己的一种方式,自己心里是美滋滋的,颇有一种小鸟归林、美竹生山、幼鱼潜渊之感,若说原本自己还有个近三十岁的认知和担当,而此时,自己却不由自主地当自己二八少女,自觉懵懂纯情。
爱义见米芳由阴转晴,便自己也乐呵呵满意地睡了。米芳觉得,那么大的决定,自己义无反顾做了,或许能让爱义更加感动,更加疼爱自己。于是第二天一早,她便瞒着所有人,坚决地辞职,离开学校前,她找了大姐爱玉闲聊告别,爱玉虽是七妹大女,但年幼时吃了许多苦,她的脾性多遗传父亲,不爱怒,不伤人,一心向佛,她敬母亲,爱母亲,可也深知母亲身上带有不可犯的顽固权威,不管正确与否,母亲都会强迫别人接受自己的观点,子女之心会很容易落入母亲掌心,被母亲牵制,所以,某些时候,她是想远离自己的母亲。母亲性格的养成,也是过去生计的需要,那时父亲不在家,一个女人家拉扯一家子,非有些手段是撑不起来的,但时过境迁,母亲却没有温柔温和下来,反而被磨得更坚硬,胜过钢铁……所以,爱玉立刻就知道,米芳辞职,多少是母亲运作的结果。大兄爱义是一脑浅之人,耳根子又浅,自觉有能耐,实则多是莽夫之勇,他的孤高、刚愎自用像母亲,但却没有母亲的智慧,他只爱自己,固步自封,很难将一个家往好处经营。照这样下去,米芳的苦头就还在后头了,但眼下的米芳乐在其中,爱玉也不愿多强求,内心对米芳也生出些许轻看的情愫,便也不多说,只简单叮嘱:
“那你回去多休息,争去早日抱上大小子,想上班就抓紧回来,这边都念着你呢!”
那米芳一听,更觉自己有多大功勋要奋斗般,爱玉看不下去,在校门口里便借口上课回去了。
米芳刚辞职两天,便当真休养起来,她天真认为自己自此就过上了大少奶奶的生活,手里拿着爱义的工资卡,心里有开始巴望着爱义父亲的工资卡,便洋气了起来。一家里出了两个太上皇,有人竟敢年纪轻轻在七妹面前享受,这可让七妹三天就看够了,米芳在家,便于与婆婆正面交流,便不自觉地做了家务,不到三个月,她就参与承揽全家的家务:放羊,下地,洗衣,做饭,洒扫……连婆婆临时想吃什么,只说一句,她就要去做,必须去做。脱了教师的身份,她也便脱了老师高尚的情怀和情操,衣着外貌,都邋遢起来,她觉得每天做这么多事情,哪有时间整理自己,再说,在乡下,整理自己给谁个看?爱义有时带她出席酒席,都会挑剔她,不是鞋子配不上衣服,就是线头开了,裤缝松了,或者,头没梳好,还有稻草叶……
那一刻,身挺四月身孕的米芳,想哭不得,她只觉得自己被吸进了一个漩涡,黑黑的漩涡,并且仍被往最中间最小最紧的空间吸着,她头晕眼花,如溺水将死,可伸手却什么也抓不住,她应该要沉进水底了,快将心里对未来憧憬的火焰熄灭了,她自己不能拥有自己了,失去了自己的所有权……
可天晓得,就在她顿觉上当的时候,望不到生路的时候,她那腹中的孩子用小小的脚丫猛地踢了她一下,将她踢回神,她摸着自己肚子突然欣喜万分,她还完全拥有这个生命!又顿悟,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呀!自己已经上了当,但她要拼全力让自己孩子认清生活,并抓住生活的开关才行!一番思想崛起,她又斗志昂扬,雷厉风行,并又心生一计,让自己生活不至于这么不堪。
爱仁与黑丫准备要结婚了,但七妹是最了解自己孩子,她只觉得大儿子难管,但到底娶上媳妇还被自己管住了;那小儿子就更简单了,过生日过年都是第一个跪地上给自己磕头祝福,讨她欢心,还将工资卡整头交给母亲管,这么听话,那就更没得说。于是,她便在爱仁不在家的时候,只要与人聊天就说黑丫是货郎家孩子,出身不好,要不是爱仁看上,自己怎么能同意,说多了,话便传话,传变了味,传到老货郎耳朵里,早已被添油加醋,面目全非,老货郎听一两回就当听不着,可人人都说,人人都谈的话,他便真恼了,就不许黑丫去那边帮忙,去献殷勤,去丢自己脸面,非等他訾家八人大娇抬过去才行!
黑丫急了,写信给爱仁,爱仁便回信安慰,让她直接到车队找他,可老货郎这个老实人上了脾气,把黑丫看得死死的,没事时,黑丫便偷偷找米芳嫂子,这米芳自己受罪被人看不起,见黑丫找自己,开始竟也有点瞧不上黑丫,心里还觉得黑丫确实黑丑,又没家世,跟自己比差远了,小叔子又是哪门子喜欢,不就是玩玩吧!于是她随意应付,黑丫见嫂子不排她门外,便一心念米芳嫂子好,老货郎是一辈子的老实吃苦人,他也不想拆这一对,爱仁他也是看在眼里,喜欢在心里,可如今,这些话,让人难受,这些做法,让闺女憋屈,便横下心来,爱仁到时候不娶,他就立刻给黑丫找婆家,天下不是人人稀罕你訾家,有什么了不起,有点本事就处处拿捏人,我要给闺女找个会疼人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