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收的野茅》爇之

18、婚娶既定

　　每个人的时间流向都是不一样的。即使在同一时间同一时刻，有的人停留在过去，有的人只想现在，还有的人跑到未来。两颗心，能紧贴在一起的时候，才是有共振的，但往往，心这个东西，是最给不得，也是最要不得；上天创造这个人，已经给了他一颗心，不多不少，既不要随意地给予，也不要过分索取。说交出心，以心换心的，天长地久的，或是一时兴起，因为那些天长地久，是基于自己能保持初心不变啊。
　　两块手表，指针向同一方向轻轻流动，能捎去思念吗？或许能吧。表盘底部贴着脉搏，指针倒是与脉搏共振的，像一对默默无言的姐妹。
　　但，你我可以在意识上共享时光，那便是过泥河，遇山洪，横渡长江，泅渡银河，也此生不相忘啊。再也没有什么爱与什么情能抵上那一刻的掏心相对。每一步，抬头，都是阡陌交错，如果可以，请那决定终身相伴的人呐，循着她那炽热的心跳声音，追随那真诚。
　　爱仁果真回去向父母说了自己与黑丫的亲事，且意志坚定，永不改变。爱仁妈从未想到这个闷葫芦儿子竟有这般本事，私闷闷不请示就与人定了终身，她该是喜还是忧呢？喜，是小儿子有本事有能耐；忧，是那黑丫，十里八乡出名的野孩子，黑小子，货郎女儿，怎能算正经人家，她心里千反对万反对，但不管自己怎么掷出厉害的面色，爱仁蹲那里，稚嫩地看着她，自有年轻人的坚毅，内向的人一但拿定主意，大有与沧海桑田、海枯石烂为敌的意图。
　　時进见小儿子不言不语，瞪着双眼皮大眼睛，澄澈而含有悲伤，这就是他小小的心愿，选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在身边，可他心里清楚，管理这个家，七妹大多以商人的身份来经营，他摸不清她对孩子的关爱是哪种，仿佛，一切，要自己顺心了才允许般，像出钱进货，总要合了自己眼。時进心里想着，叹着气，这些年也苦了娘几个，自己又不在身边，但自己还是想打个圆场，让大家都高兴，于是，他不急不慢地点上一根烟，又不急不慢地说：
　　“小孩的事就小孩做主，你又不能跟他一辈子，那是好是歹都是自己选的，你这眼看不上那眼瞧不上，人家还不一定看你这婆婆顺眼唻！那小梅我看就不错，挺好的，就是人物苦得黑些，但能苦，现在哪里找这样的闺女？你要就是嫌人黑，那让爱仁带车队去，不让她去卖货，两三天还不捂过来……再说，过日子是看黑白嘛？！那爱义面相现在多丑，又凶又黑，嗯，可算长糟了，去看对象人家嫌弃，你还生气，哼哼……是你儿你就护，那黑丫不一样是人家儿？……”
　　時进一番道理，沁人心脾，七妹自己听了也没忍住，使劲抿着嘴“哼哼”地笑着，就是自己心里作祟罢了，爱仁见妈笑了，心下一下子轻了，激动得腾地站起来，扑通一声跪地感谢道：
　　“俺妈，谢谢！”
　　“哼，谢我作什么，我净做坏人，要谢就谢你大，人家可是大学问……哼哼……”爱仁妈也幽默一下，時进自顾笑，让七妹张嘴夸他，那比登天还难，今天虽是半讽半夸，那心里也是受用的。
　　“那也谢谢俺大！呵呵呵！”爱仁笑得满面通红，本来皮子就白，这下更是喜光满面。这下，他能放心回车队了。
　　時进慢悠悠吸着烟，徐徐吐出丝丝云气，然后意味深长地对还有些不满意的七妹说：“你得让小孩高高兴兴工作去，哦——！”七妹听罢，又心生想法，虽上了年纪，但那双眼转起来，又是绝世精明，比千年老狐精还技高一筹。爱仁怕他妈反悔，临走前便喊了两家人吃饭，正式定亲，来年八月娶，黑丫与货郎爹自然开心，黑丫心诚，爱仁在外工作，她便隔三岔五来这边帮忙，洗衣、做饭、洒扫，既然都不分了彼此，她就与爱仁对两边老人都改了口，叫上了爸妈。
　　可这爱仁妈啊，仍觉得不满意的。她的不满意大部分出自自己的内心，她觉得这件事一不是自己拍板子，二不是自己相中的，三又门第不符，多少，让她颜面扫地。她是怎样一个人啊，讲究了一辈子，在儿女的婚事上，她怎么能放弃自己的脾性呢？况，那时，父母之命如半边天，她自觉自己手里有生杀大权，便冷眼旁观，见缝插针，聪明地等时机去动作。以往人称“小机灵”是她在大场面处事机灵算计，不吃亏，而今来看，倒不是浪得虚名。
　　这离结亲还有八个月，日子多得很，七妹不屑地将此事搁置一旁，提早准备恐污了自己智慧般。
　　却又回头说那爱义，游玩当天与米芳老师拍了合照，他心下便大叫好。这一次处对象，合他心意，他要大胆追求，米老师也是要抓紧成家的人，他觉得人生奇妙，一下子柳暗花明又一村，顿觉眼前光亮起来，美好的生活正等待着他，他孤守这么多年的心，这下能找到一个伴了，周末一起逛公园，一起看书，一起聊天，一起去踏青、郊游……多美好啊！那米老师，就是自己的追求，是自己最终的归宿，人美，又温柔大方，符合訾家大儿媳的标准，保管父母都满意，一定也能把家里打理得顺顺当当，还有一桌子热饭菜，干净的衣服……
　　历史总是惊人的巧合，爱义，不自觉继承了母亲独有的“自私”之心，万事，都是从自身便宜出发，好，好是什么？在他眼里，好是让自己更舒服，更有面子，这个好，意味着另一个人要默默奉献，是像母亲那样，既奉献得起，又享受得起，既端庄，又聪慧，既进步，又不惧，既劳作，又独立，既谋划，又存大气……
　　他，需要的是像母亲一样具有智慧头脑、懂进退的大女人。
　　第二天，爱义便六神无主，一夜不眠，她把米芳的皮囊代入了母亲的品质，便愈发焦急，害怕错过，便早早起床，去办公室，但却不能静下心来，越想越急，于是，他猛地拍下手中的笔，合上工作本，大步走出办公室，直奔一把手领导那，还未坐定便焦急开口，也顾不得面子：
　　“领导，我的情况您是知道的，找了这么多年对象都没着落……但昨天我遇到一个女老师，彼此印象都很好，我不想中间又发生什么事，把我们岔开，所以，今天我想请半天假去看她一下，然后问她愿不愿意跟我结婚——”
　　爱义语气急，思想也急，越讲气越短，心越沸腾，他把这件事看得极为严肃，领导又素来与他谈得来，很赏识他，便也紧张地两手相搓，眉头皱着，生怕晚一秒爱义又会一个人再过上好几年，那自己责任就大了，便也严肃地紧张地说：
　　“爱义同志，只有家庭好工作才能好，才能奉献国家和社会，准假了！你快去快回，组织上支持你！”
　　爱义像接了命令，飞也似地大步走出，两个胳膊快摆成了飞机扇叶，然后跨上大杠自行车，如乘凤骑凰，眨眼便消失在杨树林的尽头。他一路屏气凝神，屁股不沾车座，脚下像蹬着风火轮，过去的路，都按照两点一线的规律直连，不过一个半小时，他就将车子一把靠在爱玉工作的小学，找了传达室大爷，喊了大姐出来，爱玉一听爱义的英雄娶亲之势，便心下笑他痴狂，人家这边还微风不到细雨不下的，但好人做到底，她还是喊了米芳老师出来，米芳正想问爱玉到哪里拿照片，不料出了大门口便看到爱义站在那里，她的脸倏地红了，觉得太突然太意外了。
　　“米老师啊，我这兄弟啊，血气方刚，从来不拐弯抹角，他等下跟你说些什么话我不管，你也只是愿听就听，不愿听就当他没说过！还请你多多包涵！”爱玉未叮嘱完，爱义就大踏步地走了过来，他当过兵，走起路来生风，带威风，刚硬，自有一种气质。
　　任何时候，没有哪个女子不喜爱异性的表白，表白，不要来得太含蓄，那份炽热的情，越浓烈才越璀璨。
　　爱玉见这样便躲进了传达室与看门的闲聊，米芳一时不知该怎么办，爱义虽不是自己十分心仪的，但对异性男子的表白，她表面有抗拒，但内心却是期待的，极其期待的。
　　“米芳老师你好，我是訾爱义，昨天我们见过，我对你印象极好，我是个急脾气，说话直来直往，我今天急着见你，是想问你你对我印象怎样，有什么意见，要是没有，我想跟米芳老师处对象，结婚！”
　　米芳一听，吓坏啦！虽是期待的，但经对方这么一说，根本没留给自己时间准备啊！当然，她也乐坏了，全校的女老师，没有人像她这样，有这样的殊荣，当然，此刻可是百分百动心了。只是，她还有女子的矜持，虽羞红了脸，但她把头埋得更低了，鞋尖使劲地戳着地面，泥土轻轻飞溅，连泥土，也喷吐着喜悦。被高干子弟告白，一下子，她突然觉得以往的孤独等待也是值了，还有什么好羡慕别人的，自己得到的就够好了。
　　爱义见米芳意意思思，害害羞羞，呼吸起起伏伏，感感动动，满满意意，却也又朦朦胧胧，向向往往，却又推推退退，自己得不到明确的话，便立下又急了跺脚！
　　“米老师，你给个痛快话！”
　　“嗯。”米老师声如微风细雨，爱义细细地听到，又细细地再仔细回味，又似未听到，他开始气这捣乱的风，将答案裹挟进了树林，但片刻，米老师又朝他点了头，那一刻，他便悟到了，便灿然地笑了，多少年啊，爱义从没这么快乐地笑！
　　“呵呵呵，呵呵呵，那好，那好！好！”爱义习惯性地拍着手，像完成了一个了不起的工作，给自己鼓掌，然后又直接问道，“米芳老师，我们什么时候能组建个小家庭，我很期待啊！”
　　“这——”米芳听罢一下子嗔怒了，然后继续低头，继续用脚尖踢着泥土，极小声地说，
　　“这怎么好急呢，我还没好好考察考察你呢……”
　　“嗨，怎么还需要考察呢，——那昨天跟今天，不都考察了嘛！”爱义摊开两手无奈又急迫，像做了十张试卷，又来了十张一样；
　　“那不算，谁知道处长了你会怎样……”
　　“长短时间处，我都一样，米老师，你要懂我的心啊，就现在领证登记，我都嫌迟啊！”
　　“哪有这么快的，头天才认识，第二天就领证，说出去人不笑话……”
　　“有什么笑的？结了婚，你有大把的时间来考察我我还不是样样都听你的，照我说，这婚前婚后考察都一样，我就能一下子考察好你，这辈子都不反悔了！”
　　“你还是多用些时间考察考察我吧，毕竟要过一辈子……”
　　“嗯，不需要！我考察好了！你要没意见咱等下就去民政局，我姐给我担保——”
　　“太快了吧——”
　　“米芳老师，我请假单独找你就是为了这事，后面单位要派我到外地或者国外学习，那时候就没时间处对象了！”
　　爱义将话说得清清楚楚，米老师也听得真切，她不愿意错过这样有能耐的人，但又害怕自己什么都不了解就把自己人生决定做了，又担心家里对爱义有说法，又害怕爱义是心血来潮，自己唐突答应吧，又会掉自己身份……
　　这时，爱玉瞧出他们僵住了，应该是好事要成了，但又遇到什么阻碍了，她便赶紧出去，跑到他们身边问。
　　“怎么回事啦，你们？刚还挺好的……”
　　爱义一股脑把话全说了，米老师越羞得头抬不起来，只说自己家里人还不知道呢，爱玉一听就明白了，应该尽快让两边家长碰个面，或找个中间信得过的媒人，她搜肠刮肚，爱义又非要今天有个结果，于是就喊了言刚，言刚知道老丈人正帮村里办运输队，又准备开工艺厂，就找电话打到大部队，兴许能找到老丈人。果然，一个电话过去，時进还在，人家喊了訾师傅接电话，時进一听老大难儿子婚事有眉目了，要家长出面，便二话不说，要了地址，开了大军绿皮卡，回家接了七妹去爱玉那，他知道女方是教师，父母都是普通人家，其他也一概不知，所以他火急火燎地停在门口喊老伴“扫麻溜”地，可老伴不急不慢，什么都不清楚还想让她亲自登门去，门都没有！此刻，七妹连身都没转，还一边听着唱片一边吃着削好梨块，那床头唱片，转得如一轮红日般，咿咿呀呀的戏曲不急不慢地从屋里向外漫出……末了，过了十多分钟，時进生气了，恶狠狠地嘀咕：
　　“你个老不死的，你不走我走，离你还办不成事怎地！小孩的事都不知道急，那唱片回来听谁跟你抢了，一天到晚吃吃喝喝，正经事不干一件……”
　　正当他要发动车子走的时候，七妹慢悠悠地问：“什么人家的丫头？父母是做什么的？家里兄弟几个？都做什么工？……稍微殷实人家娶回来省事，要是还欠债兄弟没结婚，到时候还不知道要贴补多少……找亲急什么，别给小孩找个累赘，那日子能过？……”
　　時进一听有声响了，便立刻老实了许多，见老婆子起床换衣服，脸上挂着不快，就变得更加恭恭敬敬，甚至满脸陪笑地说着：“他妈，你起来啦~呵呵，哪样人家，人物怎样，这个非得去看看才行，你那眼光高，你不去，谁个给他把关？哎~还是非你不可，我这车子副驾驶座都擦了好多遍，车门也开了散散味，谁不知道你爱好干净，你看我对你——”
　　“哼，有这话——你早干嘛呢！”七妹整理深蓝对襟外套，青布裤子，黑色小皮鞋，还有黑色小皮包，然后用黑丝发箍把头发拢好，再把俩手上的红玛瑙戒指、白银戒指、金戒指、镶祖母绿的戒指，还有一个极精巧的白玉戒指仔细都调整了一下，再拍拍衣襟，仍是满脸不悦，眼里都是凌厉，看着站在门口傻笑的老伴，一脸的不屑，上车前，她把遮光挡风的墨镜带了，又把手绢洗了洗，因她年轻时月子里死了孩子，落下了眼疾，一年四季，迎风便流泪，年轻时还好，可越到老来越严重，还有就是气管炎，也越发严重。
　　七妹没有再理時进，時进觉得自己犯错了，但又不知自己错在哪里，就边开车边舔着自己嘴巴，七妹见他这样，就心下感慨，老子什么都不知道，就跟苍蝇一样往前钻，那傻儿子又能知道什么？！还看亲呢，我就当出去旅游差不多！便无所谓地叹着气：
　　“哎，就这还拉我这跑那跑，哼~爱义这条件到哪里说不到媳妇——就急地！那爱顺都说，俺家不愁娶，那大门进不来都走墙头翻——搓也要搓进来！……她不来看我，我还单独去看她，哪那么大面子？！”
　　時进不愿意理她这歪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拿那有钱人家小姐的架子！但他又怕惹老太婆子生气，就闷不作声，听得心里不舒服就闷头只开车，两个挂斗的车子，一路拉风拉尘，一直奔到爱玉家。
　　米芳老师的哥哥米国，是个有头脸的人，见妹妹有事，也找了拖拉机送父母过来，都想直接见面多了解了解。当然，拖拉机没有大皮卡威风，時进帮了大儿子一把，爱义突然觉得父亲挺好，上阵还靠父子兵啊，母亲就不行了，那一路的脸色一直挂着，她才是家里的王者，所有人都要顺着、伺候着。于是，他们就把女皇留在爱玉家，免得这边的土她瞧不上眼，脏了她的鞋子。
　　双方谈得挺好，時进让爱义到供销社买了礼品给他们带着，米国也买了礼品，两家刚开始就这样客气着，互相交换了礼品回去了。爱义妈虽不是很满意，但这个地方有几家能跟她家一样，有这么好的家底，其实，爱义欢喜，又不会被人说挑得花眼，自己又有孙子抱，也挺好，就也同意了。顺理成章，领证结婚，訾家难得，又贴了红纸办了喜事，那样样都是最好的，这也是爱义妈的脾性。
　　既已决定在一起，那就一起共同承担波折，一起起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