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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巧斗阎王 ...

  •   每一个季节都赶不上风的脚步,有时在想,时光也许是乘着风向前飞翔的吧。带来与带走,成了代谢的命题,自然,是解。
      生命会消逝,也会像春麦一样发芽,铺满这片泥土。
      当局势向一边倾倒的时候,闭塞阴沉的农村也出奇地清新,每个人都在讲着梦想与生活,自由与拼搏。这块黄泥地,黏掉多少人的千层底布鞋,而今,农民翻身了,踩着黄泥只觉得柔软不觉恶厌。生活在一点点发生变化,头顶的天与土地慢慢属于自己,可以恣意耕种,这种大口喘气的日子,是多么难得,像转角进入洞天一般。

      時进很难说清楚当时的情怀,只一腔热忱地向前冲,只要胜利了,就不用再南去北往奔波了,就能回家了,就能安心种种地,晒晒太阳,看看月亮,八月半和除夕,敬敬老天敬敬故去的人……春天见到粉色桃花嫩绿的草,夏天听见蝉闹,秋天能扫扫落叶摘摘柿子,冬天披上羊皮袄烤火炭炖碗酸菜汤……
      一个普通的农民,从没事先想到自己能为这个新生活开天辟地去打头阵,他胆小平实,从未想过怎样出人头地,只是跟着集体的脚步走,指哪里去哪里。
      多少次与死神擦肩,但造化有趣,网开一面,将来定会锦上添花。
      刚入伍他还有咳疾,但打埋伏不能发出声音啊,如果忍不住发出动静,那就是要搭上几十号几百号甚至几千几万个兄弟的命啊!所以,静默,对这个病是个煎熬,为了不暴露自己,牵连大家,每当咳疾发作,他便偷偷捏下巴下的泥,搓成比花生米还大的疙瘩,直接放嘴里舌根往嗓子里干咽,直把那痒与咳磨出疼与血来,也是出奇,这法子,竟将咳疾治好了,那身子骨,是精劲强健。

      这之后,時进便有了时间,能返乡探亲。那时候正农民是极穷苦的,他一路转车一路借宿,在乡里人家的锅屋草堆边睡一晚,那第二天身上都是虱子,咬得他满身红点,瘙痒难耐,一到家里,他先不进屋,而是到后院井边提一桶水上来,然后把身上衣服都脱下来泡到水桶里,再泡点“六六”粉,盖上个盖子,自己就转身冲澡,他知道七妹素来爱干净,讲究,这些脏,只能自己偷摸着处理了。所以,到了第二天早上,那水桶里水面上会飘着一层溺死涨大的大虱子。
      这时,他们的女儿也出生了,叫爱玉。
      時进步步朝前,是让人喜悦的,但七妹的娘家哥却走上背运。娘家父母,也在慌乱中被大哥带到上海,然后轮船出洋,还是一路跟去的大赖陪他们去的国外。从此,这个家就这样散了,父母也沉睡在他乡异土,大赖出了趟国门又折了回来,季亭让他回乡下避避,这才没沾上关系,季亭给他个大报酬,让他这个人对他们家一门心思地忠诚。
      过了不久,七妹怀了爱玉的弟弟爱义。爱义将出生的时间,是最最饥饿困苦的时候,连树都是光秃的,皮都被啃光了,所以,这个乡里的人是惧怕的。那一时间,有粮食也不敢大吃,有地也不敢收,三阎王也不知得了谁的信任,举报時进家是地主,好在七妹早就卖光了地,存成了现钱藏了起来;可三阎王又说他家有长工王发,还奴役劳苦人民,就是地主,大赖立刻把话头传到七妹耳朵里,她便当下找来王发,叫来凤锦,让他们做了亲,王发也聪明,上面来人问他是不是去东庄做工,而刚成亲的王发袖子一甩说:
      “上什么工?那是俺婆娘的娘家人,是亲戚,俺婆娘从小孤身一人,还亏人家好心抚养呢!”
      而另一个陪嫁小丫头,此刻也说给了日子好过的舒窑街的小店伙计。
      三阎王常带人找茬,可外面毕竟時进还在部队,就算真有人找事,那还不够七妹上手的。七妹呢,允了王发一块地,又允了一些穷亲戚地,就这样,自己就留了一小块地过日子,这已经算是她最大的让步了。但不久,就有政策,土地归集体所有,三阎王便带着一拨人把所有的地都化成公社的地,所有人都得去劳动才能吃饭,挣到了公分,才能换粮票什么的,三阎王笑这小机灵有脑筋没力气,肯定扛不起锄头,将来这一家子还不轻松饿死。七妹是肩未挑过,手未拿过,被人伺候惯了,也使人使惯了,挣工分,就跟是云头上的事情一样难啊!
      “表婶子,照我说啊,你还是在家带孩子吧,挣什么公分?还不如等表叔回来养家呢,在外头部队呆着什么趣,还赖着不回家呢!”三阎王恨不得時进早脱了组织,舒窑街的后台不就倒了嘛,時进再没背景,这个乡里终究还是自己说了算!“叫小表叔回来,跟我管理乡里上工,保管他吃香喝辣的!”
      七妹这人有心胸,当不吭声就不吭声,挺着孕肚,扛着铁锄头便按时上工下田,跟其他人一样劳作。王发与爱顺围在她身边,恐她受累了,对她好得如亲姐般,凤锦也是,偷摸着便跑了来,那大赖因为姓王,被三阎王拉拢过去,但大赖不赖,端端正正的一个人,做人做事,便被乡里人一通夸,三阎王还觉得骄傲得不得了。七妹一天做工不少,人家怎样她就怎样,但当晚收工时,同样劳作,别人能记三个工分,而到自己,三阎王就使了手脚,让人偏记了两个公分。
      “你找你领导来,来讲理给我听!我家没有男人在家啦?容你们这样糊弄我们娘儿几个?!不想叫我们过,我现在就带着小的当面死给你看,時进他们生死不计在外,讲的就是公平,个个老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你们可好,仗着山高皇帝远,私建小朝廷……上头知道能轻饶你们?!”七妹双手叉腰,开嘴就骂,身边围了一圈受苦而不敢言的老百姓,记账人吓到了,都知他家有当兵的,在南方未回来,远水救不了近火,但没成想,这一带孕妇人也厉害得不得了,便慌忙改了过来,顺带把三阎王想欺负的人的公分也改了过来,王大赖一听吵起来了,带着人就过来了,往七妹身后一站,一座山一样。
      “他大嫂子,嫂子哎,俺嫂子哎,我浑,我改了,刚改了,做了这事情,我晕了头,我不识泰山,不知好歹……你消消气,我就是办个事,当个差……”记账人就差跪在地上求七妹别大闹,他难收场,自己只不过是办事人,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七妹也不害无辜人,便坐下什么也不说,旁人记好公分都走了,这时记账的人又良心发现,小心知会七妹,“大嫂子,你抓紧回家去吧,上头赖你家是有地的,还私藏粮食,这要是翻到了,不知又要给你这孤儿寡母扣上什么受罪帽子嘞!”
      七妹一听,心下咯噔,便扛了所有的工具风也似地往家里跑。爱玉与爷爷在偏屋练写字,家里大门开着,她以为是有人来了,抢了她存下的粮食,便赶紧朝地窖跑,爱玉听到妈回来,跑出去跟后头挪着步子,伸手喊妈却叫不住妈,安六爷急得伸头喊爱玉回去,生怕摔了或怎地了。
      七妹慌忙下了地窖,存粮都在。她知道地窖是不能放这几斗粮了,便咬牙双手一提,直奔荒了的后院马房,那里存了烧锅秋草,七妹想也不想,一掀一提,便将粮食倒进了草堆里;然后下地窖又搬,东一斗西一斗,最后剩下两斗她直接扛到了正堂屋,放屋子中间,一把撤了床上爱玉小时候用的小包被盖上了,然后坐床边,干等三阎王来拿人。爱玉围着她,一天不见亲昵不走,低头又看自己肚子大了这些,偏屋里又传来安六爷不接气的咳嗽声,七妹不服,她便又起身从小包被底扛了一斗粮倒床上被子里,自己抱着孩子坐床上,盖着被子,孕肚更明显了,然后掀了手边的茶水小桌哐当摔了地上,爱玉吓哭了,直往妈怀里钻,七妹把孩子放床里面,拉着被子盖好躺着。
      不多一会儿,整个村子便开始有了鸡犬不宁的声音,这嘈杂越来越近,像慢慢拍打到岸边的海浪,她抱紧了孩子,躺在床上,她不知道该去幻想些什么来使自己安定,只觉得生活像猫抓老鼠般,但自己还真喜欢应对这个游戏。这时,大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门外人声嘈杂,三阎王的声音最是刺耳:
      “你们挨个屋里搜着,地窖那里啊,他家以前是大地主,他家不藏粮我都不姓王!去去,那边,那边,搜仔细了!”
      七妹听到这声音,心里不由“哼”地冷笑,偏屋的安六爷也要老糊涂了,张嘴便喊三阎王“小龟孙地!小龟孙地……”爱玉听到爷爷乱骂一气,家里又进来这么多凶恶的人东翻西找,便“啊”的一声,嗷嗷大哭,一时间,全村狗吠,鸡鸭不进圈,接连几家孩子都哭作一团,像送丧般,西边的天像引了黄河的水,黄沉沉的,就要压过来了,三阎王觉得不吉利了,心有点慌,但还是仗着人多,厚着脸,想着一定要搜粒多余的粮食出来才行,但,外面什么也搜不到,三阎王便带人进了堂屋,满脸堆笑地对床上躺着的七妹说:
      “表婶子啊,我们要办公事,就多得罪啦!”
      说话间,就有人几个三阎王的狗腿子进了堂屋,将里面仔仔细细搜了个遍,但什么也没翻到。七妹仍淡定地搂着哭着的爱玉,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着肚儿;
      “表婶子,你看你要是方便就下个床,好让我们检查下,都是公差,办不好,上头也要怪罪的,这一点也不能马虎,打马虎眼后面不好交代……”三阎王觉得七妹肯定藏粮食了,床上一定有粮食,但等七妹抱着爱玉下来,三阎王掀了被子也没发现一粒粮食!呵呵,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三阎王不要脸掀了女人的热被窝,还是大肚子女人,本来全乡人都知道三阎王想“压过”時家气焰,所以处处针对人家,但没想到,一个大老爷们使的手段能这样下三滥,呸!猪狗都不如!连一起来办公差的人都看不下去,恶心这样的人,还他/妈做领导,天天就是打压异己的人,哪里像是办差的,三阎王也突然意识到自己竟浑成这样,当下就满脸臊得通红!
      “搜好了?搜好了我要带孩子休息了,我一大肚妇女,上要伺候老,下要伺候小,一样上工回来,饭还没吃到嘴里……”七妹上了床,复又躺下,她太累了,累得什么都不想做,不想吃,每一天都太累了,是关关难过,关关又要过。
      “表婶你到底藏粮没藏?!”三阎王切齿问道,像要吃人般,而有几个站不下去的人,就默默离开了这个队伍;
      “藏了。”七妹双眼一瞪,斩钉截铁,“这年头谁家没点私粮怎么活。”
      “表婶子,你不要说大话骗我,你藏了粮那到底藏哪里了?”三阎王如坠云霄,心里彻底没了底,脑门的汗珠子跟秋露珠一样,挂满了草叶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自己反弄不过一女人,那脸是一阵要一阵不要,恨不得七妹给他一刀,让他痛快,让他明白!
      “嗯,那还能骗你,藏就是藏了,喏,你后面包被下就盖着两斗粮呢,你掀开看看不就知道啦。”七妹手指了指,朝那边又努了努嘴,示意那里是真藏了粮,其实那里还是真有粮食的,七妹想着,搜求去了就搜去了吧,好歹还留了些,以后再想办法,这两斗是自己没处藏的,该这吃不上的命!
      “呵呵,表婶子就会拿我说笑,哪有人家这么藏粮食的,表婶子是气我不讲情面想我难看呢!走了,走了,呵呵呵,表婶子家粮要是不够吃尽管跟我开口,我包圆了!包圆了!!走,走了,走了……”三阎王只盯了一眼堂屋中的包被,他深知这女子的能耐大,怎么这么容易就范,轻易让他找到粮食?自己若又伸手了,找到粮食是个笑话,找不到粮食就更是个笑话,不如走了干净,这号人,自己也是惹不起的!
      三阎王一走,七妹又是得意地冷笑一声,爱玉坐在床边傻看着妈妈,只见一群人一呼啦来,翻箱倒柜,又一呼啦走了,空着两手。七妹停了半刻,便起身做饭,端给安六爷吃,自己带着孩子在堂屋吃,那两斗明晃晃的粮食,便又找了妥当的地方放了起来,安六爷听儿媳妇这么一说,便也心安下来,但又一想老被人欺负,都因家里没个男子汉顶梁柱,便写信让七妹寄给時进,想让他多回来家看看,或者到靠家近点的部队。
      等信快寄到了,時进能请下假,七妹都将爱义生了下来。
      三阎王怕搜粮惹一身骚,便主动给時进家送了两斗粮,也想让大家伙瞧见他情义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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