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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无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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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禧集团初初创办时,是高千禧与高安禄一同起家的。起先遭遇银饰有毒的商业恶袭,一夜华屋丘墟,白云苍狗,高千禧含屈入狱,高安禄跑得宛如窜天的猴,烟儿都看不见,平冤后高千禧一人殚精竭虑,持危扶颠,以中流砥柱之姿将注心熬血的企业扭转乾坤,终于有点起色后,高安禄闻着钱味儿上门。
他仗着那不堪一击的兄妹情,要钱要房要地,然后丧心病狂的演变成儿子也要,三天两头骚扰解饶,高千禧被缠得烦了才知道这没能耐的亲哥哥在外开公司,生意做成一团烂肉,赔钱又染赌。
但这次的骚扰不同,这一回他们是奔着千禧去的。
高安禄接到消息,他的妹妹昨夜在公司突然昏迷入院,已确诊为胰腺癌晚期,没几天活头儿。她人躺死在那,只有身边的桃姐守着等待医学奇迹,如果不趁这时拿回集团,再想办法就还要下流。但高安禄不敢动解饶,原因很简单——怕他爹。
他再想要钱,也不会去惹市局公安局长兼副市长,那纯属自投罗网。解饶这一家子都是各过各的,往日解铮有连襟的情面,又不清楚内情,也就算了,但是高千禧一死,解饶但凡缺胳膊少腿,他们九条命都不够他拿去枪毙的。
所以他们一群歪门邪道想出一个阴招。
高安禄不知道束鸽是谁,但是为了杀鸡儆猴,他们让解饶舒服地坐在椅子上,只派了两个人站他后面防止他跑,反倒把无辜的束鸽吊起来,准备先打一顿吓唬吓唬解饶,逼他就范。
但从小接触这病少爷,知道他心理有点毛病,天生性格孤僻,这会儿冷着脸一副谁也不爱的表情,又觉得这招没什么用——高安禄手底下有个跟班和他厮混了几年,怎么看束鸽怎么觉得眼熟,琢磨半晌终于认出这人是谁,一拍大腿,说:“高总,我认识这小子!”
高安禄一脸不明所以,跟班兴奋起来,也没管人质们能不能听见,朗声道:“就那次,我们正准备抓......请少爷,被他搅和了,把我们少爷打的鼻青脸肿,最后都被警察带走了!”
高安禄高深地低头琢磨,心想:这完蛋了,这还打?这要是给这小子打一顿,解饶不得拍手叫好?说不定打得惨了还能赏他个分公司作奖励,这实在不行,必须一招制敌!
没等他莫测一刻,跟班想出一个损主意,压低声音说:“咱前一阵不是有批药么?既然他俩是死对头,你看要不给他弄了,这样就算解铮追究,我们一没动手二没伤少爷,死咬不知道,根本无法怪罪,还能拿回集团,这不是一箭双雕吗?”
对解饶来说,现在冷库如同烧火的炼狱,烫得他一双眼不敢看束鸽,脸上若无其事,心早揪成蹿火的蓝色焰苗,只要一被触碰逆鳞,顷刻燎原三尺。
他太了解这个舅舅,但凡有点脑子,也不会连束鸽是谁都不知道。束鸽是他的弱点,他生怕这末路狂徒对束鸽怎么样,此时听到他的狗屁计划,真有点庆幸,虽说这招不是人能想出来的,不过用在他身上却是恰到好处。
但这肯定不是好事,他对束鸽的感觉藏不了,束鸽真要是摸过来,他根本遭不住,到时候一露馅,全完了。
他们现在被绑在冷库里,人又在郁州,没个天降神兵,恐怕是难以善终。
束鸽早在双手被高吊上顶板的绳结里时陷入半昏迷。
似曾相识的片段鱼贯冲头,遗留在万里之外的往事挤得他脑子快裂开,如此相像的两种状况在眼前重合——束鸽发现自己回到了八年前,粗糙的绳子套在双腕,有人拉绳子的另一端,手腕刺痛,肩关节钝痛难捱,双脚离开地面,脚尖垂直向地,他感觉自己在被拉长,脑袋必须前倾,他无法哀鸣,甚至很难发声。
细细的针头扎进皮肉里,疼痛让他没有力气,头脑昏沉想睡,不断有刺耳的恫吓在耳边高喊,声音尖利,一声比一声大,让他不得不清醒。
“你承认自己有病吗?”女嗓厉声问:“你错了没有!”
“没错......我没错......”束鸽尚幼态的脸颊煞白,冷得直打寒颤,双手逐渐因无法过血而变得麻木,他浑浑噩噩,却还是嘴硬。
混乱之中忽而松开了手腕,束鸽头重脚轻地栽到地下,不等喘口气,又不停歇的被人拽扯衣服硬拖在地走了一段路。整个身体被绑靠在大木板,从肩到腿都螺旋地缠着一圈一圈的粗绳,无任何挣扎余地,他只能晃着头想要破缚,却猛地浸下浮着冰片的大水池,他全身浸沉冰池,铺天盖地的水淹没的他无法呼吸。
他憋着气,时间在被拉长,他感到痛苦万分,一秒都难以撑住,可他无能为力,直到几近窒息,才如获新生般重新升起。
束鸽拼了命的张大嘴吸取氧气,嘴巴里都是腥重的冰水,紧接着是女人的高声质问,她们穿着护士服站在水池两侧,手里攥着一段控板的绳,咧着狰狞的嘴脸,俯身恶狠狠地说,“说你喜欢女孩!”
束鸽睁不开眼,气若游丝地摇着头,说:“不、我没错......”
护士不停地洗脑,“你讨厌男孩!你觉得恶心,你知道那是错的,令你痛苦的是那个男孩!只要你乖乖承认,你就不会再痛苦了!说吧,说你只喜欢女孩!”
束鸽不松口。护士们摇下绳,重新将他灌进腥涩的池里,他只顾在一点空隙里呼吸,什么也回答不出来。
束鸽浑身凉水淋淋,被搁置在椅上,冰冷令他麻痹了,他眼神涣散,没有力气闭嘴,涎液顺唇流滴到大腿,沉重的头颅耷拉在胸前,精神散乱中突然听见一声尖耳的威吓,他颤抖着滚动了一下喉间,努力掀起眼皮,身边白色的大褂在走动,最后停住,小声又急促地说话。
“你快说吧!再不说就要电刑了,你太小了,受不住的。”
接连几日的审问,药剂的注射让他时刻保持清醒状态,他的生命力消耗殆尽,除了承受折磨,束鸽竟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是他们爱听的。
他不过是在情窦初开时喜欢上一个人,到底要听他说什么?
“我再问你一遍,你该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桌案后的男医生手捏一张照片,和煦春风般的男孩子对着镜头招手,那男孩未成年,却有温和沉稳的笑意,好像灵魂里住了一个成熟的大男人。
男医掸了掸照片上的水,走到他面前,将照片伸到束鸽眼皮底下,冷漠地说:“你喜欢他?你为什么喜欢?是他把你害成这样的,是他让你得了病,如果没有他,你不会遭受这种苦,你应该恨他,不是喜欢他。我再问你,你是不是该喜欢女的?”
束鸽缓缓动唇,嘶哑的嗓音彰显虚弱,可他还是拖出了一句顽抗到底的长音,“不——是——”
男人冷笑一声,走回桌案后坐下,将照片放桌点了点,轻蔑地不屑道:“你嘴硬也没有用,你妈把你送进这里,我们就对你有责任。连你的亲生父母都默认你有病,你不承认有什么用?念在你年纪小,没给你用重的,但你真不知天高地厚。”
束鸽始终意识清晰,却沉默无言。男人见状看向站在束鸽刑椅旁的白大褂男子,冷冷地说:“还等什么呢,开电吧。”
混沌意识中有人在靠近,束鸽找回一缕神志,一抬眼,正看见男人拿着一根针管凑到他面前。翻江倒海的惊怖成狂狼般拍进他的四肢百骸,冰袭他的血肉,束鸽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一窒,濒死的感觉复又降临在头顶!
刺耳的嗡鸣之间,一道声音如清冽琴音,悠扬地穿越滔天围击着他的密布震恐,漾进他的深底——
“你想要千禧集团给你就行了,别碰他!”
高安禄正比比划划地教导手下的跟班,“你这针这么打能过血吗?你得把人放下来!啊?什么?好外甥,你说了句什么?”
解饶被绑坐在凳,黑色的机器架在他侧面,一帧不差的录到他如要吃人的恐怖神态,他满目血红,一双寒眸喷射着火焰般的光,那视线像要穿透一样定在束鸽脸上,他奋力朝他倾身,惨白的额头青筋暴突,周身如闪着青色的凛威,下一秒似是要吐出黑血,他一字一顿地咬牙说:“我说,千禧给你,别碰他!”
束鸽立刻被丢到地上,库中一时欢呼雀跃,没人理会他。高安禄连忙拿出拟定好的转让书,兴奋地就差亲他的好外甥一口,他笑逐颜开地说:“好外甥,我会好好经营的,千禧在我手里,你不要怕,我们说好让它两年内上市,我给你间子公司,你好好过日子,大外甥啊!舅舅对你可是真心的!”
真心的舅舅没舍得松绑,翻开转让书摊在解饶面前,准备声情并茂的讲解一番,让这个不磊落的仪式变得更加隆重。而这短短的几分钟里,身后被众人抛弃的束鸽不知何时重新站了起来,他一脚爆发,从后连串猛踹两个人,隔人被踹的第一个黑衣扑到地上,一脸骇然地摆出见鬼的表情。
本来高安禄已经准备实施计划,把人都清场出去了,没想到这位大爷早吓得要死的模样竟能再度复苏战斗,一时傻眼。束鸽废话不说,捡起地上的针管,轻而易举抓住不会武功的高安禄,针筒逼着高安禄的鼻尖,束鸽冷声说,“留你手下在这跟你好好享受?”
“不不不不!使不得啊!爷爷!”高安禄怂的比狗都快,下意识投降举手,对其他人叫唤道:“还不快滚!都出去!滚出去!”
星散的黑衣撒腿跑出了冷库,跟班退到库口外,扒着门朝里喊道:“你想干什么?你不要胡来啊!”
束鸽神色淡然,手下用力,高安禄的一只胳膊就给他拧掉了,在哀嚎声中,束鸽抬脚扫踢他膝盖窝,高安禄“噗通”跪在解饶面前,束鸽一手去给解饶松绑。
决心一搏的跟班抓住这个机会,举着电棍冲进来乱舞,束鸽踹桌攻击,不可避免地松开对高安禄的钳制,高安禄屁滚尿流逃出冷库,跟班被桌子撞到门口,一溜烟钻出,厚重的库门严丝合缝的关住,一股逼人的冷气迅速包裹侵袭,无声的传递死亡。
解饶松开束缚,第一件事就是猛抱住他,满脸担忧地摸着束鸽苍白的脸,问:“你怎么样?哪里难受?”
束鸽握着他的手,摇了摇头,说,“没事。”
冷气很快将身体吹透,解饶和束鸽搜了一圈,没有在并不大的库里发现开关,虽说接下来的结局要么是被救,要么是冻死,但两个人都非常平静,解决方案没找到,相拥在门口坐下,靠着壁抱着互相取暖。
搂着安然了一会儿,束鸽打破宁静,轻轻地说:“我初中喜欢过一个人。”
解饶挑眉,冰凉的指摩挲着束鸽的指骨,即使身体冷的透骨,依旧不影响他吃飞醋,漫不经心道:“初恋?你熟得够早的你。”
束鸽轻轻搓着他的背给他温度,淡笑着说:“没比我大两岁,但是个心态成熟的哥哥,很温暖,我发现我喜欢他,但是很懵懂,就去问我妈妈,那时候她是我最信任的人,她得知我喜欢男孩之后......”
束鸽说着搂紧解饶,解饶在他额间落了一个带着冷气的吻,静静听束鸽说,“就把我送进了‘医院治疗所’里面治疗,我嘴硬,硬是不说他们想听的,最后被绑上电刑椅。”
他不痛不痒地诉说心惊肉跳的过去,解饶胆颤得就差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束鸽被他勒疼了,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腕,仰头吻了一下他的冰唇,说,“但是你爸来了,他救了我。”
“他特别威帅,一脚把门踹掉了,雷厉风行按人,举着枪说不许动,也不管我狼狈得浑身冰水,抱起我狂奔去找救护车,嘴里还不停地温念‘没事了、不要怕、坏人都抓起来了’。”束鸽回忆解铮那时肃穆温和的神情,吐着哈气轻笑起来,“我在他怀里,觉得好安全,很踏实,他真的是一个非常杰出优秀的人民警察。”
束鸽摸着解饶愈发冰冷的身体,靠在他肩颈没敢去看他,继续道:“我后来接受心理治疗,他还来看过我,我爸都没有来过,我出院后才知道他死了,是他打电话报警的,他得知我在戒同所遭受虐待,脑溢血突发身亡。”
束鸽对吕洁的信任付之一炬,现在提起并没有什么可后悔的。他信任她,她当作那是病,束怀海旁观默认,一同将他送进去,在那以后,他再也不和任何人诉说关于自己的什么了。
“我那天一眼就认出你爸爸了。”两个人的身上没什么热气,解饶比束鸽要怕冷,但他异常精神,“那天你消失那么久,是他认出你了吗?”
“嗯,聊了很久。”束鸽僵硬地坐起身,才发现解饶没一点血色,唇都冻得死白,他亲密无间的与解饶搂抱在一起,抬手摸了摸他发抖的唇,他感觉有点抓不住解饶了。
束鸽沉默少顷,认真地看着他,说:“你还有什么遗憾没有?”
解饶苦笑着哆哆嗦嗦道:“有,后悔昨晚怂了,无论如何都该如愿以偿的。”
解饶低头,想给束鸽暖暖手,却发现自己呼出的哈气比束鸽的手还冰,他柔情地吻了一下,吻不出温度,心里却暖的甜蜜,他与他相视着,说,“但是能和你相拥,我死而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