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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新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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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告奋勇的小司机开车相送到楼下,唐匪到超市挑了根冰棍吃,顺便买两支给外面的人。
刚要推门,透过玻璃,唐匪看见沈禾靠在车旁,与那小司机笑意盈盈,玉指接过小司机递过来的烟,小司机点火,她拍他的手表示感谢,熟练自如,相聊甚欢。
她们初遇时唐匪给沈禾递过烟,沈禾说不会抽。
她从没对她敞开心扉过。
唐匪默默等两人抽完烟,走出去,说:“吃冰棍吗?”
“谢谢!”小司机接过,给沈禾撕开包装,笑着说:“禾姐也吃一根吧,喝完酒吃点冰的舒服。”
三个人聊到吃完,沈禾见唐匪不说话,状态不好,告别后半搂着恍惚的小美人上楼。
唐匪起初没吭声,走着走着就歪倒进沈禾怀里,说:“师姐,有烟味。”
沈禾不动声色,一双美眸带着点不明意味的暧昧,低声轻问,“怎么了么?”
“你骗我,”唐匪窝在她颈肩,平静地问,“你对我、你不信任我?”
暖光灯照亮玄关,正好将立在那里的唐匪罩在暖色里,沈禾从暗处走向唐匪,轻抚了一下唐匪飒爽的短发,淡淡笑道:“因为我习惯了保护自己。”
她们站得很近,俩人一起睡觉都没挨这么近过,黑色高跟比白色平底鞋高一截,凤眸流连在淡红的唇畔。
唐匪感到心里突地一跳,被她盯得有些发毛,小白鞋后退半步,鞋的主人莫名紧张起来,“我、我听不懂。”
“你想听么?”沈禾垂眸注视唐匪,她酒量很好,但看着唐匪,却有些醉,“我一直没能拥有说服自己接受过去的勇气。”
沈禾用眼神擦过唐匪的脸颊,这个甜甜的女孩有一身侠气,看着天真无邪,却拥有能保护任何人的安全感,她太吸引人了,她把两样不相干的魅力完美穿在了自己身上。
“我不是不信任你,我只是不想表达,不喜欢麻烦,也不想被人了解。”沈禾轻叹一口苦涩,抚上唐匪的脖颈,令她抬脸看自己,柔情地说,“宝贝儿,你能明白,如果我向你展露我的软肋,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唐匪定定地看着沈禾含着多情的眸,冷静下来,默了半晌,抚手在她上,认真地问道:“是很沉痛的故事吗?”
手背感受着热度不减的掌心,沈禾坦然地说:“是,很沉,很痛。”
“如果你不想......”唐匪迟疑一瞬,倏忽不说话,眉心凝结着微微低头,沉默片刻,复抬头坚定地说,“我想知道。”
她牢握那手在掌心,真诚地说,“我想知道,师姐。”
沈禾突然就被她认真肃穆的表情戳的心口一酥,唐匪这样庄严的神情,像是什么魔法,将她定在了原地,她滚烫的手握着她的,力道那么神圣。
沈禾口干舌燥了许久。
她从未想过向谁去坦露自己,她没做过这样的事,她真的紧张了,面对眼前这个阳光般的女孩,她竟然不在意那道扎在心底的疤,她在不经意间居然被一个小自己五岁的绚烂女孩征服了,她强烈渴望她的怀抱。
她的关心,她的心疼,她的在乎,都让她那么欢心。
她就像滚烫的牛奶——
“九年那年,我和母亲再次躲他,她时常不在家,走的时候不记得给我留饭,我总是很饿,真的很饿,饿得没什么力气,又不敢出房间,后来我的邻居知道了,经常给我送些好吃的。”
柔软的杏色地毯上,两道倩影密不可分的依偎,沈禾将头靠在唐匪的肩膀,酒气轻飘地扑在唐匪的脖颈间,却让唐匪感觉到了沉重,“是很多五彩缤纷的零食,但是我不记得味道了,我只记得那张狰狞的脸,拖着我的手劲大得喘不过气,我拼了命的喊,被打了很多巴掌,后来我挺不住了,神志不清,但我知道有人救了我。”
沈禾搂着唐匪的腰,靠在身后的沙发沿,唐匪的温度和味道好有安全感,沈禾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看见那漂亮的阿姨一直在哄我,她把我抱在怀里,像妈妈一样,很轻很柔,她让我别怕,一直说,不停歇地说,她把我抱得特别紧,她特别温柔,她特别暖和,她的怀抱软的像棉花,她还给我热了一杯牛奶,其实很烫,我的手心都烫红了,但我喝光了,香甜的味道一下把我的神安住了。”
“我第一次感受到被母亲抱着的温暖。”沈禾的神情像是回到了那个时候,她眼含幸福的沉浸了一会儿,缓缓地收了笑意,“后来我真正的母亲回来,听说我的情况,先是骂了我一顿,告诉我不要声张,最后像躲沈东一样,又带我搬走了。”
沈禾感受到有热热的水滴滑到了脸颊上,她迷茫地扬起头,唐匪眼里噙着满满的泪珠,模糊的都看不清瞳孔。
沈禾抬手用指腹给她擦了擦湿润的脸颊,轻声安抚道:“目前为止,这不是值得庆幸的故事么。”
真正的疤痕鲜血淋漓地成片撕扯开,生生拽掉了沈禾心头的血肉。
“后来我回去过,才得知那件事没多久,她就死了,我还傻傻的问,怎么死了......”沈禾说到这里,艰难的哽住,半晌都没喘上气,她骤然抱紧唐匪,眼中的泪就像是被割破动脉的血液,成注般汹涌而出,沈禾不住地颤抖,发丝都在抖动,她悲恸着咬紧牙关,狠声连串地说——
“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后悔那时候没有报警,后悔搬了家,后悔连句谢谢都没说,更后悔的是,如果当初她没来救我就好了!如果是我死了就好了!我害死了她......是我害死了她......我把她害死了......”
沈禾不停重复这句话,唐匪被她勒得生疼,快要窒息,但她没吭声,沈禾伏在她的怀里,唐匪抚着她的背,轻轻拍,柔柔拍。
等沈禾放缓了语调,放松了力道,唐匪才摸着她的头,一遍一遍重复另一句话,“不是你的错,这不是你的错......”
环境会麻痹人的感知,有时它安静的让人觉得世界就是安静的,有时它又嘈杂的让人逃都逃不掉,而真相是,悲喜总在这世界的各个角落同时上演,时间在追赶每一个人,过往在纠缠每一个当下,幸存者渺小如尘,除了继续前行,别无他法。
但心不死,终是会走出来的。
唐匪知道,沈禾是内心强大的人,她比任何人都要坚韧,她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她更加坚定,更加清醒,所以足够理智,能够做到心无旁骛、百毒不侵。
但今天,唐匪见到了脆弱的沈禾,她看见了她的恐惧,她的不安,她不是不痛,她只是见过更多令人发指的事,经历过更加绝望的处境,她知道伤痛本身没有意义,如何减少伤痛,才有意义。
如此强大,强大的叫人如此心疼。
沈禾在唐匪的怀里昏睡过去,偶尔会冒出两句轻细的呓语,唐匪听不真切,直到她嘴里唤出小匪两个字,唐匪才轻轻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师姐。
大四还剩下半个年头的时候,束鸽已经正式成为了一名人民警察。
还未出校园,先成了警员,束鸽在穿阳市兴安区庚子派出所就任,学校的课程没剩什么,束鸽等到成绩出来,立刻着手在新工作单位附近找房。
殷勤今年考试失利,彻底被打击到,也不耍小聪明了,消消停停地跟着他哥合租,勤勤恳恳的收心学习,两个大男孩带着颠沛流离的富贵,两人一猫,踏入了半新不旧的人生阶段。
庆祝的饭来不及凑人吃一顿,束鸽便开始了脚底生风的日子。
“幺二六叫,二二八到场,有人被困在电梯里,位置发给你,你们去一下。”
“收到。”
束鸽握着执法仪回了一句,车窗外正靠在警车悠闲看夜市街景的中年男人听到指挥室呼叫,一口饮尽手里的咖啡,将纸杯一捏,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来。
“师父,”束鸽熟练启动警车,对着不怒自威的男人点了下头,恭敬地说,“电梯故障,有名女子被困,受了轻伤,电梯已经在抢修了。”
“嗯。”男人浓眉凶显,但语气并不生硬,浑厚的声音带着温和的语调,“走吧。”
束鸽入职派出所后,就指派跟着这位飒爷一起出警,飒爷在所里呆的时间快跟束鸽的年龄一般大,是非常经验老到的老警察,所里都亲切的称呼他飒爷。
飒爷五十出头,不高但身材很壮实,他长相凶悍,一双鹰眼自带威严犀利,人却意外的和善。束鸽跟了飒爷几天,对待每天接踵而至的新事物还有些发懵,有时候手忙脚乱,飒爷也不说他,还会安慰两句,着手接过,过后再平和教说。
束鸽状态调整的非常快,但奈何琐碎繁杂的事物从早堆到晚,实在让人眼花缭乱,束鸽适应了一样,立马又来了别的花样,每天的生活可以说是乱马迎花,应接不暇。
两人到了警情地点,维修人员正围着电梯抢修,飒爷先让束鸽去电梯近处安抚受困人员情绪,自己则去和物业了解情况。
这就来了困难了,束鸽除了唐匪,还没安慰过谁。
他听话地走到电梯门口,安抚的语气略有生硬,“你们别着急,马上电梯就修好了。”
紧闭的电梯层门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飒爷正和物业经理说话,转头看他傻站在电梯边上,便默默走过去,一把推开这货,冲层门温声喊道:“里面的人有受伤吗?”
“有,”电梯里突然传出一道微弱的女声,轻轻回答,“头受伤了。”
飒爷问:“有几个人?都受伤了吗?”
轻飘的回应声说道:“还有狗,就我们俩。”
“好,”飒爷耐心地温和念叨着:“不要怕,不要着急哈,我们马上就救你们出来,电梯很快就会处理好的,放心吧,救护车已经叫了,等待一下,很快就好。”
电梯修好之前,飒爷就那么站着,不知疲倦地缓声安抚,束鸽还没听到过这么多不重样的安慰话,一时有点发愣。
人家该忙活电梯的忙电梯,该安慰的细心抚慰,就他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往那里一戳,与这个楼层里的一切景物格格不入。
就这么不食烟火到电梯门被重新开启,里面被困的人走出来——一名女子怀里抱只狗,捂着后脑勺不搭语的被搀扶住。
她的后脑勺全是血迹,猩红沾了满手和满狗,束鸽头一次近距离接触到这种血腥场面,触目惊心得不知所措了。
飒爷没顾得上管他,连忙上前去看女孩,“头受伤了?现在快去医院,120就在楼下。”
女孩头上血流得很多,但还能正常行走,只是反应慢了半拍,飒爷从她手里小心地抱过那只通体雪白又染红的小狐狸狗。人没啥事,狗是吓坏了,跟假玩具似的,一声都没有,只瞪着汪汪的眼睛,傻傻地与傻傻的束鸽对视了一眼。
飒爷仔细把它看了看,问:“狗受伤了吗?”
“没有,是我的血。”女子很安静的配合,满头是血地被束鸽带出去两步,又突然回身问道:“我的狗怎么办?”
飒爷说:“狗不会丢的,放心吧,我联系你家属,你先别管狗了,你比狗伤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