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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章 ...

  •   柳长风的肩胛和后背处均负重伤,即使趴睡也需要以软枕垫于腹部,问欢虽替他止住了血,可屋子里的血腥气依旧浓稠不散,即使隔着一扇门也能清晰闻见。

      晏翎候在寝室外,面上的忧色难以抚平。

      辛乐之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吧,阿欢能毒能医,长风不会有事的。”

      晏翎眉目低垂,睫羽轻颤,目眶微红。

      辛乐之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思及柳长风的一身伤,他没能忍住怒意责备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你若早日寻他,又怎会到现在的地步?”顿了顿,语调不知不觉又变得和缓,“长风平日里虽然油腔滑调了些,但对你确实真心一片,你自己应当能感受得到,这次不怪哥哥不帮你,确实是你太过分了。他能活下来即是万幸,假如活不——”

      “他能活。”晏翎哑声开口,截断了他的话,“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辛乐之摇摇头,不再说话。

      王府暗卫做事果断心细,晏翎带着柳长风跃出相府后,一众暗卫便将遗地的血污处理妥当,刘玄师联手禁军三衙的兵力满京城寻找潜入相府的贼人,然而血污在街道口便消失了,让人无从追查。

      日影正正,烈日如火般炙烤在庭院,卷起阵阵热浪,廊下的风铃在滚滚热潮中摇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响。

      直到檐下阴影越投越远时,身后的房门才缓缓打开,晏翎匆忙转身,便见问欢举着血红的双手从内殿走出,月白色的衣襟也占满了血迹,乍一看去,仿佛受伤之人正是他自己。

      “皮缝好了。”问欢满眼都是疲态,“真庆幸救得及时,若晚到一步整张皮就被剥下来,那我真是无力回天了。”

      晏翎匆忙入内,柳长风面无血色地趴在榻上,因腹部垫有软枕之故,修长的双臂毫无生机地垂在身侧,后背的皮被问欢精细缝合,除了密密麻麻的针脚之外,与正常皮肤毫无异致。两肩的伤裹上了纱布,只依稀可见洇出的血迹,但它下面的伤口有多深,在场之人俱是心知肚明。

      晏翎僵着身子在床沿坐下,目光凝视着那块伤痕累累的脊背,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他被囚在别院用刑的画面。

      问欢净手更衣后回到房间里:“小侯爷的一身皮我给保住了,但他多日未进食水,身子难免亏空虚弱,短时间内不会醒来。后背的伤势太广,大半的皮肤被剥离,我虽用师父秘制的药清理了伤口,但不敢保证后续是否会化脓,一旦化脓溃烂,王爷就得为他准备后事了。”

      晏翎一瞬不瞬地盯着床上之人,心中有万千言语,却无从开口。

      问欢叹息道:“如今天气炎热,这屋中须得时时以冰块消暑降温,王爷身子受不得寒,恐怕得多添置几件衣物。另外,无论小侯爷何时醒来,都务必要想办法让他吃进几口稠粥,水也要时时灌喂,确保身体不再受损,我会定时来替他清理伤口更换药物。”

      晏翎面色凝重,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问欢交代清楚之后便转身离去了。

      “刘严还活着?”在他迈出房门前,晏翎开口问道。

      问欢回头,笑了笑:“我用银针封了他的中府穴,肺腑气息被截断,今晚必死无疑。”

      晏翎敛眸,谨小慎微地触碰着柳长风的面颊,轻轻撕开了那张面具。

      治疗柳长风的伤需要不少药材,外敷内用缺一不可。为保行踪隐秘,辛乐之不得不数次更换身份去外城的药舍捡药。柳长风一直昏迷不醒,自鼻翼呼出的气息忽轻忽重,似是难以为继。

      食水药汤一茬接一茬地送往寝室,柳长风眉头紧锁尽显痛楚,连牙关也咬得死死的,晏翎轻轻捏住他的下颚掰开齿缝,舀一勺药汁灌进他的嘴里,最后一滴不落地沿着唇角溢出来了。

      辛乐之轻咳两声:“要不你还是亲自喂给他吧。”末了又补充一句,“我保证不偷看。”

      晏翎盯着满满一碗的漆黑药汁,眉头皱得比柳长风的还紧。几息后,他屏住呼吸,灌一口药汤入嘴,而后捧住柳长风的面颊,低头贴上那双皲裂的唇瓣,将口中药汁尽数哺入。

      虽有部分汤药不受控地溢了出来,但他很明显感觉到柳长风的喉结滚动了两下,可见此法当真有效。

      晏翎喂了数次才勉强将碗中药汁喂尽,辛乐之缓缓松开柳长风,不禁叹道:“这孩子……昏迷不醒的时候才尝到一点甜头,可怜啊可怜。”

      柳长风昏睡了整整一日才转醒,然而他太过虚弱,即使醒来也无法开口说话,前后两处伤带来的疼痛让他难以忍受,冷汗如瀑倾泻,呼吸粗重而又急促。

      见晏翎面上挂满了忧色,柳长风忍住痛楚,缓缓开口,声音细如蚊呐:“二郎,你这是在心疼我吗?”

      许久没有听他这般叫自己,晏翎眼眶发涩,不答反问道:“可是疼得厉害?”

      “有你在,我就不疼了。”柳长风每说一字子便如同钢刀钝骨,后背被划开的痛楚历历在目,他几乎是下意识嘶了一声,面上还得强行挤出笑容来,“我还能活吗?”

      晏翎替他抚去额角的碎发:“你会痊愈的。”旋即捧过尚有余温的稠粥,将荻管插入粥食内送至他的嘴边,“先吃两口粥水果腹。”

      柳长风虚弱至极,周身的疼痛早已盖住了腹中的饥饿,眼前阵阵发黑,他知道自己大概撑不了多久便会晕厥过去,赶紧趁机说道:“二郎,若我此番能活下来,你会将心底秘密告诉我吗?”

      晏翎毫不犹豫地点头:“告诉你——我全都告诉你。”

      柳长风唇角微弯,还未来得及吸进粥食续命便又昏迷过去了。

      如此反反复复,晏翎一刻也不敢松懈,果然撑到第三天时柳长风便开始高热不止,连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缝合的背部皮肉倒是没有大碍,奈何琵琶骨被铁钩穿透,铁锈残留在肉里逐渐有溃烂的迹象,再加上他整日俯卧,即使肩胛未受压,但患处依旧处于垂悬状态,以至血流不畅,继而诱发溃烂生腐。

      问欢替他仔细清掉腐肉,又撒上去腐生肌的秘药,忙活一通,整个人堪比在烈日下奔走,累得大汗淋漓。

      黄昏的余晖透过窗棂融入屋内,在锃亮的地砖上度上一层金辉。问欢举袖擦净额角的汗渍,叮嘱道:“他这般俯卧,额头无法冷敷,需得王爷替他仔细抬按着,可叫殿外那两个侍从进来替换。”

      话音刚落,辛乐之便皱紧了眉头:“阿欢你……”

      问欢抬眼看向他,忽觉鼻翼内有异动,上唇略显烫热,他抬手抹去,沾了一手的血。

      “天儿热,这两日又劳心劳力,流点鼻血很正常。”问欢不以为意地抹掉唇上鼻血,挥挥手往外边走去。

      晏翎自冷水盆里拧了毛巾,轻轻抵在柳长风的额头,不时更换着,直到手臂僵直,他才同意让秦遇和柳元来替换自己。

      伤口的纱布一旦有血水或脓液渗出,需立时更换,晏翎如今也学会了更换纱布和敷药,问欢休息时,这些事便落在了他的头上。

      柳长风清醒的次数与他高热反复的次数相差无几,每每醒来喝几口盐糖水后用不了多久便又昏迷过去了,只偶尔吃两口稠粥用以续命。

      如此又持续了两日之久,以至于晏翎早已忘了四时轮转、昼夜更替这件事,每日连三餐也无心饮食,草草吃下几口便算了事,好在柳长风反反复复的高热总算控制下来,溃烂的伤口开始生出新肉,浸透纱布上的脓水也逐渐减少。

      晏翎的身子四时寒凉,无法判断柳长风的体温是否稳定,直到秦遇和柳元再三确认之后他才松下心弦。

      眼下已至亥时,疲倦如浪潮般迅速席卷而来,多日不曾安心休憩的晏翎实在难以支撑,于木踏板上坐定,趴在床沿睡了过去。

      这次没有浅梦惊扰,他睡得十分踏实,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晏翎略显懊恼,责备自己贪睡竟忘了替柳长风换药,眼皮一睁便要动作,却见一双明眸正贪婪地注视着自己,他怔了怔,这才发现柳长风已经苏醒。

      “可算醒了。”晏翎舒展眉目,立马倒了半杯温水送与他服下,旋即吩咐秦遇将熬好的热粥送来。

      因养胃之故,这些日子厨房熬煮的粥食皆是以小米和南瓜为主料,佐以菜叶和肉糜,以少许井盐调食,倒也称得上是美味。

      今日这份粥里还卧了一颗流心蛋,玉箸轻轻一戳,蛋液便溢进粥里。

      待粥食晾至温热时,晏翎才将荻管放入,一并送到柳长风的嘴边:“你饿了许些日子,今日整好清醒,便将这碗粥食用了吧。”

      柳长风乖乖张嘴,奈何他力虚体弱,每吸进一口便要用许久时间才能缓和,似是在用命进食。

      晏翎用绢子替他拭净嘴角的粥液,说:“慢慢吃,你本就多日未进食,不可操之过急。”

      柳长风这几日昏昏沉沉偶尔清醒,体会到了无数温柔以待,也从他眼里窥见了从前不曾有过的情绪,遂突发奇想地皱紧了眉,虚弱地轻吟一声:“我没力气……”

      秦遇双眼一亮,故作镇定道:“小侯爷如此虚弱,恐怕无法进食,王爷要不要喂喂小侯爷?”

      柳元起哄道:“啊?粥也能用嘴喂的吗?”

      ?
      也?

      柳长风不可思议地看向晏翎——竟然提前享受过这种待遇?!

      晏翎双目盯在碗里,不言不语,面上也平静无波,辨不出任何情绪。

      秦遇扯了扯柳元的衣角,柳元这次学聪明了,瞬间读懂他的眼神,而后与他齐齐离去。

      柳长风开口:“二郎,我好饿啊,快喂我。”

      晏翎把碗连同荻管一齐递到他的嘴边,柳长风立马面浮虚色:“我真没力气了……要不还是饿着吧。”

      “莫要得寸进尺。”

      “嘶……我伤口好疼啊……”

      “……”晏翎也不知他是真疼还是假疼,心蓦地一软,犹豫几息后捧起粥碗吸进一口,低头喂哺去。

      柳长风的唇瓣依旧干裂,但却很暖,晏翎将口中食物送入他的嘴里,见他老实咽下,这才喂去第二口。

      待一碗肉粥食尽,晏翎才擦去两人嘴角的余渍。柳长风目光炽热地看着他,说话也有了几分力气:“若这伤一直不好,二郎是否就这么一直喂我?”

      晏翎瞥了他一眼:“你想得美。”

      柳长风回味着方才的柔软触感,隐隐有些餍足:“值了。”

      不多时,柳元将熬好的药汤送来,柳长风又想故技重施,但思及晏翎服食了多年草药,又极其怕苦,便乖乖用荻管吃药,但依旧时不时做做样子,佯装虚弱吃力,以讨得下顿饭的喂哺权。

      为照顾柳长风的伤势,屋内的冰块从无间断,晏翎不得不多添置几件外衫,饶是如此依旧会诱发旧疾,而且他发现最近服下的丸药似乎不奏效,很难压制体内的寒气,时常在夜里犯咳。

      前世他也被寒疾缠了数十载,只是没人告诉他这是中蛊所致,今生虽得知了根源,却没有解决的法子。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会在二十六岁那年死去。

      晏翎不知道未来心肺被蛊虫啃噬殆尽时会有多痛苦,但总好过柳长风被活活剥皮的痛。

      那封‘通敌信’一日不得手,亲族之仇就难以得报,刘玄师和太后外通敌国的罪证也无法坐实。

      然而刘府戒备森严,柳长风至今重伤在身,如此之大的教训,他不想再尝试第二遍了。

      眼下唯有发动兵变方可扭转局面。奉元帝虽将飞羽营的兵权交给了自己,可依然无法与三衙禁军抗衡,再加上太原府还有六十万骁骑军掌握在太后手里,兵变无异于以卵击石。

      旧恨新仇,泯灭不尽,他只有六年的时间可以活命,他必须在这六年内为弟弟涤清道路……

      戌时将尽,更漏迢递,晏翎躺在床上久不能眠。窗外月色稀薄,透过窗棂落在帐幔上,更添几分朦胧。

      晏翎这几日为照顾柳长风一直与他同吃同睡,此番听见身侧之人的呼吸清浅均匀,想必已经入眠。他微微侧身意欲合眼,忽见朦胧月色下有一双乌亮的眸子正盯着他,幽邃深沉,目不交睫。

      不过瞬息间,原本清浅均匀的呼吸立时变得粗重起来。

      晏翎怔了怔,问道:“伤口疼?”

      柳长风摇了摇头:“我饿了。”

      “饿了?我让秦遇为你备点吃食。”

      “不是肚子饿,是嘴饿。”

      晏翎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当即回身平躺,不再搭理他。

      柳长风笑了笑:“二郎,可还记得答应我的事?”

      “不记得了。”

      “……你说过,若我此番能活下来,便将心底的秘密告知与我。”

      晏翎侧首看向他:“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为何还要我说出来。”

      柳长风失笑:“猜到的只是大概,可我想知道的却是全部——唔,也不算全部,就说说你憎恨‘柳长风’的真正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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