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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章 ...

  •   墨达楼近在眼前,胡琴声悠扬灵动,并着阵阵喝彩直入耳内。

      看着不远处的奉元帝和楼少游,晏翎眼前蓦然闪现出春蒐围猎时林深处的两道身影,一股难言的情绪涌上心间,迫使他敛下眼眸,待行至近前时适才对微服出巡的奉元帝拱了拱手。

      奉元帝看向他的目光略显复杂,好几息才淡声开口:“兄长不必多礼。”

      楼少游无论何时都是一副宠辱不惊、端方雅正的模样:“下官拜见王爷。”

      晏翎抬眼看了看他:“灯市喧嚣,楼大人玩得可还尽兴?”

      楼少游眸色翕动,默了默,回应道:“即是乘兴而来,自当乘兴而归。”

      柳长风立在原地未有动作,四周人声鼎沸,他听不清晏翎和楼少游在说什么,只看见奉元帝的视线毫不掩饰地盯在晏翎身上,灼热炽烈,恨不得融进骨血。

      程子瞻从人群中挤来,扯了扯他的袖角:“长风哥,几日未见,你还好吗?”

      柳长风有些心不在焉:“不好。”

      “怎么不好?”程子瞻见他眼神凝锐,不禁回头看去,“咦——陛下也出宫了?”

      柳长风不再理他,径自来到奉元帝跟前对他行了一礼,而后扣住晏翎的手:“二郎还未服药,我们早些回去吧。”

      见晏翎回握了一下,奉元帝笑道:“兄长身子要紧。”

      晏翎对奉元帝微微颔首,旋即与柳长风相携离去。

      翌日,太后在早朝时提出了更改税收制,由于虢藩昨日反对无果,早朝时便对此充耳不闻,偌大的文德殿顿时沸腾不已,众人于两税增改为三税之事大肆议讨,终究是反对者过半。

      太后适时出声,中止了众臣工的议论:“如今国库亏空,边境亦有动荡之迹象,陛下以为这税该不该增?”

      奉元帝勾唇:“若朕说不该增,太后会做何决策?”

      太后的面色僵了僵,须臾后笑道:“陛下乃一国之君,哀家不过是协理陛下执政罢了,若陛下当真觉得税制不应该更改,哀家自然得依从陛下的旨意。”

      刘玄师蹙眉,忙拱手唤道:“太后!”

      太后静默不语,奉元帝满腹疑虑地看了看珠帘的方向,顿了顿,说道:“税制乃一国大事,应当谨而慎之,此事须从长计议。今日朝会到此为止,众卿若无异议便退朝罢。”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奉元帝前往奉安宫谒见太后。

      太后佯作惊诧:“陛下已许久不曾来哀家这儿了,看来陛下今日甚是清闲呐。”

      奉元帝开门见山道:“母后为何突然增改税制?此议由何人所提?”

      太后冷哼一声:“陛下修建水榭行宫耗尽了国库,又大肆征兆工匠,如今国库告罄、边界动荡不安,若不加大税收,大梁江山如何作保?”

      “税制一旦更改,百姓必有异议,母后就不怕发生暴·乱吗?”奉元帝面色沉凝肃穆,“还是说——母后觉得朕修建行宫所耗费的银钱比刘相倾吞的还要多?”

      太后道:“贪墨之事早已过去,陛下不必再拿此事做文章。既然今日陛下来了,哀家正好有一事要与陛下相商。”见他不语,太后继续道,“近来大理与成都府屡屡滋事,成都府知府廖应天胆小怕事,以致边界百姓整日生活在大理悍匪的滋扰中。哀家打算从朝中调一名臣子前去接管并整治成都府,放眼整个朝中,后起之秀大有能人,哀家觉得左司郎中楼少游足以堪当此任。”

      奉元帝倏然抬眼:“朕不答应!”

      “陛下为何不答应?”太后笑了笑,“陛下不是十分欣赏楼大人吗?楼大人如今不过是个从五品的左司郎中,调往成都府可是任职知府的,位高权重,可比现在的郎中尊贵得多。”

      奉元帝眸光微暗,良久后沉声应道:“增改税制一事朕答应母后,还请母后不要为难楼卿。”

      太后微微眯眼:“如此说来,那琳琅水榭居是为了楼大人而建?不是为了晏翎?”见他沉吟不语,太后面色微变,“陛下可以荒唐,但不能太过荒唐,晏翎也好楼少游也罢,陛下须得适可而止,若因为一两个男人而乱了朝纲,当……”

      “朕自有分寸。”奉元帝淡声截住她的话,语带嘲讽道,“反道是母后——勿要与朕的皇城使走得太过亲近了,若叫朝臣们知道了,恐怕朕也保不住母后的名声。”

      “你——”太后怒不可遏,却也无可奈何,胸膛因他的这番话而剧烈起伏着,良久后,她指着殿门吼道,“给哀家滚!”

      奉元帝对她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而后阔步行出殿外。

      七月伊始,琳琅水榭居修建完善,与此同时,奉元帝下旨修改税法,将原有的两税制改为三税,于明年正式施行,且今年秋税增加至原有的四成。

      盛夏酷暑,炎热难挡。

      水榭居建于湖面,四周门窗皆由珠帘纱幔替代,和风轻拂时,珠帘与廊下的风铃一同发出清脆的声响,甚是悦耳。

      湖畔的柳树上栖有夏蝉,在烈日的午后喋喋不休,极易催人入眠。

      白纱轻幔迎风翻飞,和畅之风越过湖面钻入殿内,携来阵阵凉爽。

      楼少游浑身光·裸地趴在软榻上,仅一块朱红色的薄绸盖住了下半截身子,长发散落枕间,遮不住满背的玫红吻痕。

      奉元帝抬手替他擦去额角余留的汗渍,一并将汗湿的长发拢于耳后,指腹沿着耳廓游移至颈侧,最终落在那块圆肩上。

      楼少游疲累至极,此刻正阖眼养神,对奉元帝的撩拨无动于衷。

      奉元帝侧身凝视着这张睡颜,心甚愉悦:“锦安,日后你就住在这里好不好?”

      楼少游遽然睁眼,清澈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奉元帝。

      “朝堂之上波云诡谲,朕想护你,朕不想你受到伤害。”奉元帝语调缱绻,“这座水榭居还未题匾,朕想赐其为‘锦宫’,锦安意下如何?”

      楼少游无力地眨了眨眼:“臣觉得‘琳琅水榭’很好听。”

      奉元帝笑道:“用你的字更好听。”

      楼少游阖眼,彻底不语。

      ——他知道琳琅水榭本是皇帝为晏翎所建,琳琅翎郎,藏的应是那位王爷,而不是他,也不该是他。

      皇帝为建这所行宫掏空了国库,他不想自己与这所行宫沾上半点关系,更不想做祸国殃民的媚臣。
      奉元帝知道他在拒绝,于是安抚道:“好,锦安不喜欢那就不改,还是叫琳琅水榭——方才累极,你我都还未做清洗,朕陪你去泡浴。”

      楼少游撑开眼皮,略显虚弱地点了点头:“谢过陛下。”

      他即使不愿意,奉元帝也会强行抱着他进到浴池内,然后再行云翻雨覆之事。

      奉元帝将他抱在怀里,踩上重重花瓣往浴池行去:“再过几日便是乞巧节了,锦安可有什么心愿,朕必应允。”

      楼少游的双手虚虚地挂在他的肩上,眼中的情绪淡薄至无痕:“陛下当真让臣住在此处?”

      水声哗啦漾开,奉元帝将他放下,双手捧着他的面颊,几乎是用哄的声音在说话:“除此之外,朕什么都答应你。”

      楼少游敛眼,良久后说道:“臣想回徐州看望看望祖父。臣的双亲走得早,是祖父将我一手带大,未能尽孝膝前,臣心中愧疚难安。”

      奉元帝道:“既如此,便将祖父接到京中,朕赐祖父一座大宅,日日承人侍奉,锦安也能时常与祖父见面,何不乐哉?”

      “祖父喜好田园生活,恐怕要逆了陛下之盛意。”

      “无妨。既如此……你便回去瞧瞧。”默了默,奉元帝往他身前凑近,埋头至他的颈侧,话音与呼吸同出,“朕陪你同去。”

      *

      因晏翎畏寒之故,懿澜轩极少用冰块儿降暑,柳长风每日在屋内待不了几刻钟便觉燥热不堪汗流浃背,不得不溜去柳渭南的小院避暑,偶尔柳渭南不在家时,他只能前往醉仙楼吃上几份冰饮子、喝上两壶冰镇的清茶,以此消暑解闷。

      今日铅云压城,似是有一场暴风雨来袭。晏翎午休时自噩梦中惊醒,老师和舅舅认罪的模样刻在他脑海里经久不散。

      那封“通敌信”是他的心病之一,辛乐之说它在刘玄师手里,无论如何都得想法子弄到手才是。

      若能扳倒太后,他必不惜一切代价,为死去的亲人、为孟县的百姓、为前世的自己报仇。

      沐浴更衣后,晏翎回到王府,打算与辛乐之同议谋取信笺之事。

      天气阴沉闷热,王府的侍卫蔫嗒嗒地守在正门前,直至晏翎迈上石阶、秦遇轻咳几声,他们才如梦初醒,立马挺直了身子,齐声唤了一句“王爷”。

      晏翎冷冷地瞥了他二人一眼,旋即迈步入内。

      管事知他回来,立马相迎,晏翎问道:“辛郎君可在府上?”

      辛乐之时常易容在外,五次回来有三次难以碰面,这才多嘴问了一句。

      管事笑道:“今日有客人拜访,郎君并未外出。”

      晏翎颦眉:“客人?”

      他的客人除了刘严还能有谁?

      管事解释道:“是郎君的师兄,自武陵山远道而来。”

      晏翎不再多问,径自往梦苑走去,及至垂花石门前,暴雨如期而至,秦遇立马撑伞,挡住了突如其来的大雨。

      铜盆里的冰块儿正在缓缓消融,散出的凉气足以驱散部分燥热。晏翎步入厅中时,便见辛乐之正与一名白衣银发的男子博弈,他的身影落在棋盘上,打断了两人的思路。

      “庭书来了。”辛乐之头也不抬地招呼他,很快将手中棋子落下,“师弟,你输了。”

      银发男子冷哼一声:“目无尊长,再叫师弟我撕烂你的嘴!”

      辛乐之无奈地笑了笑,旋即对晏翎说道:“这是我师……兄问欢。”随后又看向问欢,正欲开口时却听问欢浅浅笑道,“确实是个美人,若王爷不嫌弃的话把我也收了吧,妾也好外室也罢,名分什么的并不重要。”

      辛乐之面色不虞:“师弟,别骚。”

      晏翎前世没有见过问欢,对此人并无多少了解,眼下欲与辛乐之共议刘玄师之事,却碍于他在场而不便宣之于口。

      问欢瞧出了他的顾虑,遂对辛乐之说道:“小谢,借你房间用用,师兄补个觉。”

      待问欢离去后,晏翎问道:“哥哥可去过刘玄师府上?”

      辛乐之蹙眉:“我和刘严虽然走得近,但我守身如玉,从未和他做过苟且之事。”

      “……”晏翎默了默,又道,“我想去他府上盗取那封构陷谢、季两家的信,若哥哥熟知刘府地形,可简略绘制一份舆图与我。”

      辛乐之眉眼弯弯,嗤道:“这种粗活哪轮得到为兄呀,只需为兄一句话,刘严那夯货必将刘府舆图双手奉上。”

      秦遇将点好的茶呈给晏翎,晏翎默然饮茶,不再言语。

      片刻后,辛乐之问他:“庭书这是打算为我谢家平冤昭雪?”

      晏翎道:“自我交出兵权后,朝中有半数势力弃我而去,如今仅我一人,无异于螳臂挡车。平冤昭雪绝非易事,重夺皇权也不是朝夕可为之,我需要一步一步地拔出朝廷的毒牙,稳中求进方可长远。”

      辛乐之笑道:“这才是流有我谢家血脉的儿郎——放心,无论前路如何凶险,为兄必会陪在你身边。”

      晏翎眸光翕动,耳畔蓦然回荡起一道清朗的声音:即使未来荆棘遍地,我亦不悔与二郎共同赴往。
      这场暴雨下了足足有半个时辰,雨后的苍穹一碧如洗,并着喋喋不休的夏蝉鸣叫,竟让人十分愉悦。

      城中的热气被暴雨冲刷殆尽,暮风阵阵,清爽怡人。

      晏翎乘马车回侯府时特意吩咐秦遇前往东角楼街一趟,那里有家新开的糕点铺,一并售有各类干果。

      最近柳长风总在家里捣腾香饮子,再佐以干果碎或者葡萄干,口味极佳。

      晏翎将核桃、牙枣、乌李干、回马葡萄干、巴榄子、榛子各买了一份,不禁在心里嘀咕着:如此之多,想来够柳长风折腾几日了。走出铺子时,他又去隔壁的茶楼要了一份柿膏儿,正打算捡一块入嘴,只见迎面走来一位身着褐色短打的仆从,在离他三尺时驻足揖礼:“小人见过王爷。”

      晏翎微微拧眉,那仆人歉然一笑:“恕小人无礼,唐突了王爷——我家公子欲与王爷一叙,还请王爷赏脸移驾醉仙楼。”

      醉仙楼乃盛京城最大的酒楼,眼下已近戌时,正值晚膳之际,醉仙楼里最无虚席,及至第四层时方才清净些许。

      由于酒楼的第四层可窥见盛京城全貌,故而老板便将这层改成了数十个雅间,非达官显贵所能消费得起。晏翎随那仆人拾阶而上,最终步入了一间题有“山花风月”的房间。

      临窗的小桌前坐着一名白衣男子,即使他未回头,晏翎也认出了此人正是左司郎中楼少游。

      晏翎轻轻合上房门,楼少游循声回头,起身对他行礼:“下官拜见王爷。”

      晏翎摆了摆手,旋即在一旁坐定:“本王不记得何时与楼大人有过交情,敢问今日楼大人邀本王至此所为何事?”

      楼少游知道他不喝外面的茶水,遂将手边的果盘往前推了几寸:“陛下新改了税制,王爷可有耳闻?”

      晏翎盯着他看了几眼,似笑非笑道:“哦?还有这种事?”

      楼少游面色不改,低头喝了一口清茶:“国库亏空,陛下不得不增加赋税充盈国库。”

      “若百姓无怨言,想来增加赋税也未为不可。”

      “王爷也觉得增加赋税无所要紧吗?”

      “本以为楼大人邀本王至此是为了用膳品茗,不成想还要听大人谈赋税、谈国事。”晏翎淡声道,“楼大人别忘了,本王早已不过问朝政,况且楼大人是刘相的学生,本王从前与刘大人不和,现在退居朝堂后也不见得与刘相有多亲密,大人与本王说这些……就不怕刘相责备?”

      楼少游神色冷硬:“下官与刘相并无师生情谊。”

      晏翎道:“不管楼大人与刘相有没有师生情谊,本王也不便听这些。若无旁的事,本王便先行一步了。”

      楼少游在他起身之前放下了茶盏:“那王爷可知陛下修建的琳琅水榭居?”

      晏翎不语,静静地等着他说出后面的话。

      很快,楼少游又道:“陛下因修建这所避暑行宫而耗尽国银,这才加重了税收。而这所行宫正是陛下为王爷所建,若追根溯源,王爷才是加重百姓赋税的始作俑者。”

      晏翎眸中噙有薄霜:“楼大人慎言。”

      “庭前新雪落,鸿雁寄锦书。遥知相思意,但行无归途。”楼少游淡定自如地说着,“这首诗是陛下所作,不知王爷可听出了诗中之意。”

      晏翎面不改色地看着他,手指却在微微发僵。

      楼少游苦涩一笑:“王爷是个明白人,应当看出了下官与陛下的关系。下官才疏学浅,本担不起状元的头衔,却因内侍省都都知武鸣的一杯酒,下官便上了龙床,自此以色侍君,做个为人所不耻的媚臣。

      “开南苑春蒐时,下官本想一死了之,不料阴差阳错间被小侯爷救了下来……呵呵,朝中众人都说下官清高,性子与淮安王颇为相似。以前我并不知道陛下为何如此待我,直到小侯爷对着我的背影唤了声‘二郎’我才恍然大悟,陛下看到的人并不是我,而是王爷您。后来王爷授太后懿旨离京就藩,陛下得知此事后几欲疯狂,直到王爷平安归来陛下才安心。

      “听闻王爷畏水,陛下修建行宫时特意开凿出一面巨型湖泊,旨在将王爷囚于行宫内,而行宫题名‘琳琅水榭’也是取自王爷之名。下官今日与王爷说这些并非争风吃醋,而是想让王爷明白当今陛下并非明君——至少在他做出逼·奸命官之事时我就认定他不是明君了。良禽择木而栖,臣子也当择明君而侍。”

      晏翎面色苍白,隐在袖中的十指颤个不停。

      楼少游起身,对他深深一拜:“下官言尽于此,日后恐无机会再与王爷相见,愿王爷……愿大梁海晏河清。”

  •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其实不傻,就是太恋爱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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