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微光》木子叨

5、Chapter 5

　　第二天傍晚，还是由南西去幼儿园接晞晞放学，没有遇到特别的人和事。不过那天晚上，她再一次收到YNY的信息，在连续几声“嘀嘀嘀”的提示音下，一连几张照片跃然出现在她手机屏幕上。她依次点击放大，是那再熟悉不过的白墙灰瓦与小桥流水的旖旎风景。

　　照片之后，接着是几行文字信息。

　　YNY：这些分享给你。如果你那也有在南庄拍到的照片，也可以发给我。

　　YNY：我喜欢摄影，也喜欢收集一些风景图。

　　言诺与怕自己冒昧，又急忙补充了以上这一条作解释，也好让他的攀谈看起来合理又自然。虽然他很反感这种在网络上随意搭讪陌生女孩的行为，可他对那个女孩强烈的好奇心，让他暂时放下了自持与得体。

　　凡事都有例外，他还是做了一回他看不上的那种人。

　　原本他以为他与她之间，不过就是偶然的一次意外相遇，是擦肩后便不会再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所以他留给她一个根本不会再登录的扣扣号码。可命运似乎并不想就此切断他们的缘分。那天他和她还同乘了一辆大巴车，他刚好就坐在她旁边，他还碰巧看到了从她眼角淌落的那一滴眼泪。

　　更奇妙的是，半个月后，他们在卫城又再次相遇。在阿深的幼儿园，她牵着阿深班上的一个小姑娘。她那样满不在乎地看了他一眼，清汤寡水的眼神，却在不经意间激起了他全部的好奇心。

　　太多的偶然，便会串成生命中的某些必然。

　　她不记得他。可他却想要了解她。

　　他像个小男生一样，焦灼地盯在电脑屏幕前。也就短短的几分钟，他却像是陷入了一场漫长的等待中，并浮想联翩了一番她的心理活动。她是不是觉得他莫名其妙，又会不会觉得他很不正经？

　　其实那个时候的南西，正沉浸在他照片勾勒出的情境中。本就优美绮丽的风景，在他的镜头下，依着考究的光线和画面布局，俨然就是一幅幅质量上乘的水墨图。她想起从前，她曾无数次踏过那些清幽潮湿的石板路。那斑驳的印迹，大约也留存了她曾经的失落与孤独。

　　旧日的时光在别人也许是怀念，在她这里却是一种讳莫如深的禁忌。离开后，关于南庄的一切，她从不主动提起。她的大学同学、单位同事也只是知道她来自南方的一座小城。但因YNY是不会再相见的陌生人，她就能坦然告诉他，她于那个美丽的小镇并不是一名外来的观光客。

　　SW：那天我并不是在旅游，南庄是我的家乡。我没有拍照，我也不喜欢拍照。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分享。

　　言诺与突然语塞。他无法透过屏幕上冰冷的文字去揣测她真实的内心感受。那是她的家，她却那样悲伤地离开。

　　YNY：你的家乡很美，人杰地灵。

　　SW：别人都这么说。

　　SW：记得换屏幕，早点休息吧。

　　显然她对这样的寒暄并无兴趣。

　　但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言诺与还是借着YNY的名义将死缠烂打的不良习气发挥到底。在很多个无事的夜晚，他总会没话找话向她分享一些他拍的照片，看的电影，她也会礼貌回复几句。那些时候他总会庆幸自己是她“债主”的身份，因此就不至于太惹她烦。

　　渐渐的，他感觉到她对YNY似乎不再只是客套的“嗯哦啊”之类的应付。她的话变得多起来，有时也会主动开启一个新的聊天主题。他这才终于鼓起勇气，问了她一个不太隐私的个人问题。

　　他问，能不能告诉我你大学时读的什么专业，她回答说是机械设计。

　　他觉得不像，这种专业与她柔弱又清冷的气质极不相符。不等她反问，他便自觉告诉她自己的专业。她似乎是对自动化这一专业有些兴趣，问起他很多相关问题，他自然是耐心解释。她还说，以后说不定会向他请教些关于仪表控制及选型的技术问题，他说谈不上请教，随时交流。

　　事实上，那段时间，南西常常觉得开心又充实。

　　这其中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网友，也是功不可没。

　　她没有多少朋友，除高景行外似乎也没有其他真正交过心的。她不是不想，只是不愿交付自己的过去。所以任凭是谁想要走近，她都觉得惭愧。因为自己没有付出真心，她就觉得也不配得到别人的真心。她就是在这样的防备与歉疚中，与身边的人维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感。

　　可是在虚拟的网络上，她反而可以放下心里的负担。尽管他们也曾见过面，但YNY对她来说，终究只是一个符号，她甚至没有记住他的长相，她和他不会再见，也不会再有现实中的瓜葛。她和他之间，便自然存在着一种绝对的安全距离。当然，她还是会经常提醒他去更换手机屏幕，他每次都回，改天去。可就没有哪天能是他所谓的改天。她猜，他大概是很忙吧。

　　此外，那份新工作也让她轻松了不少。

　　公司里没有复杂的人事斗争，也没有繁琐的僵硬流程，一切都是为了高效率地达成工作目标。而她喜欢这样单纯的工作关系。只是公司小，人员配置就不像大公司里那么分门别类。在这里，每个人的工作都会涉及多方面。她这种岗位，是跟着客户与项目走，从前期业务，到合同谈判，再到工厂验收、发运清关，都得是一个人从头跟到尾。她倒不觉得有什么，能多接触多学习，总是不会吃亏。

　　南西发现白芷华虽然很忙，但她也在努力做一个称职的妈妈，只要有空，还是会亲自去接送她女儿上下学。实在忙不过来，才由南西代办。小晞晞虽然磨人，鬼点子也多，但毕竟只是个四岁的小孩子，她胡闹时，南西就在一旁静静看着，而小女孩因为没有了对手，反倒很快就安静下来。

　　南西频繁去接晞晞放学是在白芷华妈妈生病住院的那段时间。她每天下午五点从公司出发，坐公交约莫半小时到幼儿园，接上晞晞，再步行把她送回家。

　　但那天下午，很不巧就赶上了一场倾盆大雨。她们在幼儿园等了好久，雨势依然没有减弱的势头。眼看着天越来越暗，南西只得把晞晞抱在身上，淌着水往白家走。

　　她没有抱小孩的经验，身上斜挎着电脑包，还要顾着打伞，走了也就几十米，就已经筋疲力尽。

　　她逗身上的小姑娘，“晞晞，原来你这么重啊。”

　　“那当然了，”穿着小雨衣的晞晞骄傲地说，“我都四岁了。”

　　“是呀，小晞晞都四岁了。”南西停下来，把晞晞往肩上一扛。这一路，她一直在重复这个动作。

　　正要继续往前，突然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汽车鸣笛声。她没有理会，因为她走的是人行道，当然不会妨碍到那些潇洒行进的汽车们。可那尖锐的声音越来越近，她扭过头，看见一辆黑色奥迪正停在路边。

　　车上的人摇下车窗，冲着她喊：“快上车。”

　　南西不知所谓地望向车里。

　　车上的人又喊：“晞晞，阿深在车上。”

　　南西这才意识到，原来是阿深的爸爸。

　　“上车，我稍你们回去。”他说。

　　晞晞率先答谢：“谢谢叔叔。”

　　南西只好把伞合上，抱着晞晞去开后排车门，刚要上车又犹豫地停下，担心把人家的车弄脏。

　　“没事的，”言诺与回头看着南西，“上车吧。”

　　南西一愣，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她往前瞧上一眼，但也来不及多想，赶紧麻溜上了车。

　　车子很快启动。阿深坐在他专属的安全座椅上，南西把晞晞抱在身上，并用手固定着晞晞的脚腕，防止蹭脏座椅。

　　车厢里，两个大人沉默不语，两个小朋友热络交谈。

　　晞晞问：“阿深，你今天怎么不回家了？”

　　阿深回答：“爸爸说今天先回爸爸家里。”

　　言诺与工作忙，接送阿深的机会并不多。这天阿深的奶奶有事，他才特意提前下班来接阿深放学。他进幼儿园时，恰好看到她抱着晞晞出来，于是就临时改了主意，带阿深先回他住的小区。

　　“西西姐姐，”南西低下头，见晞晞垂着眼睛，伤心地说，“我有两个家，妈妈家，和爸爸家。”

　　南西用下巴轻轻蹭了蹭晞晞头顶的绒发。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已经猜到了大概，但听到这话从晞晞嘴里讲出，她心上还是涌起一种难言的悲伤。也许二十年前的她，也说过类似的话。

　　奥迪很快就拐进小区。言诺与一边打方向盘，一边问她：“哪一栋？”

　　“嗯？”南西反应了一下，“哦，8栋。”

　　言诺与把她们送到楼下，南西道谢后去拉车门，听到他问：“你也叫XIXI吗？”

　　南西轻轻嗯一声，下了车。跑着去开门禁，进门后再回头，楼前已经空了。她想，阿深的爸爸一定是一位很好的爸爸，因为他的声音那么温和。她又马上摇了摇头，嘲笑自己多管闲事。

　　上楼后，她一边陪晞晞玩，一边给国外客户回复邮件。

　　晚上七点多，白芷华从医院回来，留南西一起吃晚饭。晞晞吃完饭后就自己跑到楼上去玩了。

　　白芷华问南西，“怎么样，来公司已经两个多月了，还适应吧？跟你以前的大公司是没法比。”

　　南西笑笑，“适应，我觉得公司氛围挺好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比较简单。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白芷华笑着点了点头，接着问：“签证办完了吧？出国行程已经定了，下周出发。刚好那边有个行业展会，你跟张旭一起去，注意收集些资料。顺便去拜访我们的老客户，你英语好，跟张旭正好打配合。”

　　南西点头，“好。”但又想到了晞晞，“那晞晞怎么办，谁接她放学？”

　　白芷华叹口气，“没事，晞晞还有个不中用的舅舅，到时候换他去医院。”她略为难地笑了下，“实在不行，让晞晞爸爸来接。女儿也不是我一个人的。”

　　南西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就低下头用筷子翻着碗里的米粒。

　　“晞晞还不到一岁时，我们就离婚了。原因就是男女之间那点破事。就算是被人算计，我也不能原谅。”白芷华说得很平静，像是在谈别人的事。

　　这是白芷华在南西面前第一次提起晞晞的爸爸。南西看着她，原来像她这样有能力又有钱的女强人，也逃不过这些俗事的纠缠。

　　白芷华又重重叹声气，“不过这些年，他也帮了不少忙。算了，晞晞始终是他女儿。”她见南西发愣，很豁然地笑了两声，问她：“你怎么了？”

　　南西轻声说：“没事，就觉得好像没有谁是容易的。”

　　此时，她对白芷华的佩服就更多加了一层，很佩服她能如此坦然地将自己隐秘的私事讲出来。没有悲天悯人，也没有自怨自艾，就像在讲一件很普通的事情，聊着聊着就自然地说出了口。

　　“诶，南西，”白芷华右手敲了下桌子，“等你从国外出差回来，能不能搬到我家里来住一段时间？”

　　“啊？”南西急忙推辞，“那怎么行！”

　　“搬来吧，算帮姐一个忙。我妈这次生病，短期内怕是离不了人，我可得有段时间折腾了。难得的晞晞也和你很投缘。而且，我相信你。”

　　南西犯难，答应不答应都不合适。

　　看南西犹豫，白芷华就充分发挥她做业务的三寸不烂之舌，最后还是成功说服了南西。

　　南西去国外出差的那些天，基本由白芷华接送晞晞，期间也让单位其他同事去过两三次。周五这天傍晚，白芷华接了晞晞往家走，听到后面有人喊她家晞晞的名字。她和晞晞回头，看到晞晞班上的言忆深小朋友正朝着她们跑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年轻男人。

　　她们等在原地。

　　小男孩跑到她们跟前，气喘吁吁问：“西西姐姐去哪里了？”然后仿佛还带着些委屈，抬着头告诉白芷华：“是我爸爸让我问的。”

　　白芷华皱了皱眉，抬眼去看面前的男人。

　　言诺与深觉不好意思，抬右手抵了下鼻子，轻咳一声。他没见过白芷华，不知道白芷华和晞晞的关系，也不知道白芷华和她的关系。他只是因为很久没再见到她，而且YNY给SW留言，也完全没有任何回复，她像是消失了一样，所以才没有顾及旁的，借由阿深的口问一问。可耿直的阿深就这么直白地将他供了出来。

　　言诺与知道白芷华在想什么，一个当爸爸的男人打听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是说不过去的。

　　白芷华笑着对阿深说：“她出国了。”然后又看向言诺与，带着一脸深意的笑容，“这么年轻，儿子都这么大了，真是好福气。”

　　言诺与也微笑着，“我知道您的意思，但并不是您想的那样。”

　　“那就好。”白芷华牵起晞晞，转身走了。

　　言诺与僵立在原地。

　　她出国了。

　　那是什么意思，像阿深的妈妈那样不再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