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长无恨》不梦霖生

3、3

　　躺在床上的少年，身只着中衣，眉头紧邹，渲染着一种寂凉的气氛。
　　眉眼间带着一种死气，原本张扬的眼目缓缓张开，眼里只剩死寂。乌木做的床沿大气又端庄。精细的雕刻让原本死板的乌木带上一丝贵气。

　　林玥猛然的睁眼，印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布局。

　　这不是他的房间吗？

　　门口传来伈香的声音。“少爷！你终于醒了。”林玥面露迷茫。

　　伈香的声音？她不是早就死了吗？

　　年纪轻轻的少女头上绑着花辫，又插了朵娇嫩的花朵。洋溢的青春的气息。那微睁的丹凤眼，脸上遮不住的天真之色。
　　伈香进来的时候像是时间被暂停，成了慢动作，在看到伈香的脸时，林玥心中的酸楚和难过一瞬间蔓延开来。

　　纵马一生，林玥绝不会看错任何一个人。

　　林玥微微颤抖着，生怕自己看错了。“你是不是伈香？”

　　伈香摸了摸林玥的额头。满意的笑了笑。“当然是奴婢了，你昨夜发了高烧，可吓死奴婢和玥老将军了。还好今日退了烧，少爷你昨晚怎么叫都叫不醒，可吓人了。”

　　林玥扯住伈香的手，紧紧的抱住了伈香。

　　眼中蓄满了泪水，低着头，轻声说道“对不起，我回来的太晚了，我没照顾好你。”

　　不管是走马灯还是地府幻像，他都不在乎，他只想这一刻紧紧的抱住伈香，如果是地府的幻像也死而无憾。

　　伈香搞不懂他为什么如此反常，听到这句话笑出了声。“怎么了少爷？我好着呢，做梦被梦魇住了？”

　　林玥哑然，如果真的是梦，就好了。

　　别人可以不记得，但是林玥不行，伈香的惨死的模样，深深的刻在他的心上。

　　林玥紧紧的闭着眼睛，睫毛颤抖着，抿着嘴，什么也不说。他和伈香从小一起长大，是他从集市上带回来的。林玥武常年征战，林玥父母又早已经去世。对于林玥来说，伈香也是他的家人，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爷爷也在吗？”

　　伈香摸了摸林玥的额头，担忧的皱起眉头。“少爷这是烧傻了？林将军前几日已经回来了，自然是在的啊。”

　　林玥武的失踪和伈香的死是林玥心中难解的结。

　　他是受命于皇帝的臣子，在天京与玥国北凉交战的时候，林玥武失踪了，没有主将这场战役自然也就输了。当时林玥心里万分焦急，受到的命令却是待命在天京。如果他去北疆寻找爷爷，就是叛国，如果不找，让林玥心里怎么放心的下。
　　他不只是林玥武的孙子，他还是天京的将军。他有自己的职责，纠结了很久，他还是选择待命。在那之后，林玥去北疆寻找林玥武，就再也没有音讯。

　　他已经记不清楚爷爷的脸了。

　　他猛然下床推开房门，以极快的速度像林老将军的房间跑去，风声在他耳旁呼啸，他却只听的见自己的心跳。

　　无数次林玥从噩梦中惊醒。总是记得那句。
　　“小玥啊，等爷爷回来。”
　　一等，就是四年。
　　等到春来了，春去了，也再也等不到爷爷回来的身影。

　　他再也等不了。

　　林玥猛的推开门，门撞到墙发出哐的声音。

　　里面的玥老将军和吏部尚书正在下棋，听闻此声，都不由得停下来手中的棋。
　　玥武抬头看去，他的小孙子站子门口，眼中蓄满着眼泪，眼神中带着哀伤和沧桑，年轻的面庞却有难言的心酸。
　　气质与昨日大不能比，身上带着肃杀冷咧的气息。

　　林玥身着单衣，赤脚踏在冰冷的地上。

　　没人会明白，似是一刹春秋，又历过多少岁月。

　　恐怕只有林玥明白，他看到玥武的那一瞬间，心中的感伤和惆怅一瞬间达到了顶峰。

　　他朝着玥将军跪了下来，看着林玥武痴痴的喊了一声。“爷爷”
　　他想，他肯定是死了吧，不然怎么会见到玥老将军，伈香呢。

　　林玥武感到奇怪，这突然是怎么了。
　　“小玥？怎么了？”
　　林玥只是愣愣的盯着他的脸，哽咽下，无法说出更多的话。没人明白，走过这么多的路，他最想的还是有一个家。

　　自从林玥武和伈香都离他而去后，将军府的下人死的死，散的散。大家看将军府失势都不愿意再呆下去，林玥干脆解散了下人们，放他们自由。偌大的将军府昔日的荣光不再，只剩下林玥一个人。

　　一个人孤寂的过了四年，他经常回忆，如果伈香还在，将军府定不会如此落寂。虽日子清冷，但也不是不能忍受，没打仗了，他就数着将军府的地砖，把曾经熟悉的地方逛了又逛，最熟悉的地方也最陌生，他思念肆虐的疯长，却也无济于事。

　　他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但他以前从不在意。因为只要有家人在就不是没根的草，不是没家的人，没有家人，将军府只是曾经长大的地方而已。

　　他一个人生活，才明白自己是这么孤独。
　　林玥流着泪笑了。“许久不见了，都不记得爷爷什么样了。”
　　林玥武感到很疑惑，不是昨天才见吗？“你怎么了小玥，让医师给你看看吧，我们昨天才见过啊。”

　　林玥猛然抬头，林玥武的神色不像做伪。他上前抓住了林玥武的手。

　　瞳孔微张，这是有温度的。

　　刚才，抱住伈香，也有温度。

　　他疑惑的问“你还活着吗？爷爷？你打我一下试试看。”

　　林玥武想，这小子被梦魇住了？抬手就是一拳打在林玥的肚子上，这可是认真的一拳，给林玥打的直接倒地。

　　剧痛让林玥面色扭曲，他躺在地上蜷缩着身体，脸上却不自然的露出笑容。因为面目扭曲的原因，这个笑容看起来多少有些变态。

　　这是，上天给他的再一次机会吗？

　　林玥武复杂的看着林玥，难道真的是他对林玥的陪伴太少了？让他有这个受虐的倾向？
　　“怎么样，你爷爷我这拳头有力度吧，让你感觉到我活着没？”

　　“是，爷爷说的是。”

　　史部尚书直接看傻了，这是什么情况？看着林玥和林玥武的眼神不禁有一丝异样。

　　吏部尚书被迫留在将军府和玥老，林玥一起吃午饭。

　　林玥回到房中，看着自己的手，虽有薄茧，但不难看出年纪不大，爷爷还未参与陨落之战。

　　看来自己，约是十六岁了。

　　他不禁想到天都的那个人，如今他也未登上帝位，只是皇宫里的一位皇子。

　　那是不是，一如当年呢？

　　此时的天宫，樊京从梦中醒来。

　　这偌大的宫殿，不难看出当年的辉煌，但是却是落寞了。尊贵的皇子，身边竟然无一人服侍。

　　樊京认得这里，这是他还是三皇子时候的宫殿，熙家势力微弱，京樊在宫中又无照扶，过得不尽人意。

　　樊京静静的从床上起来，宫殿的大厅是如此寒冷，他看着未点燃的炉火。

　　疑惑的看了看这熟悉的环境，自从他登上皇位就从未再来过了，自己的手看起来瘦弱不堪，难道是时光逆转了吗？

　　如果回到自己少时，那锦州和锦一就还没死。

　　樊京试探的喊了声。“锦一？锦州？”

　　眼前突然出现的两人身穿黑衣，低眉顺眼的跪在地上。“参见殿下”

　　樊京感觉自己的心猛然抖动，如果是这般，是不是代表林玥也活着。真的是上天垂怜他了吗？神明真的赐予了一场重逢？
　　樊京焦急的询问“林玥如何？他活着吗？”

　　锦一回答到“殿下，林将军未病未战死，如今16岁正值青春年华为何会死？”

　　樊京一愣，林玥16，那他今年就是17了。樊京放松下来，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锦一，锦州是熙妃留给他的底牌，也是前世为什么能快速崛起的原因。他们都忠心耿耿，武功高强。

　　京樊垂下眼帘，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很害怕。害怕重新见到林玥，以什么身份什么理由再次站在面前呢？

　　林玥十三岁就上了战场打仗，两年后大庆凯旋，玥老将军被封为定国将军。皇恩浩荡，林玥也当上了少尉。

　　但是这时，他们还没相见。

　　按住床沿的手因为用力过度，指尖泛着白。

　　上一世。樊京与林玥初次相见。

　　林玥因为认不出樊京是三皇子，而被责罚。

　　还记得当年。少年狠厉的眼目中一片冰冷，当初那个温润如玉的三皇子，随着熙妃一起死了。看到林玥一副口无遮拦的样子，眉头皱起。

　　当时的林玥嘻嘻哈哈的将手搭在京樊肩上。一边又像说悄悄话一样在樊京耳边说“你真的不想和我去军营里玩玩？

　　像你这样的小太监，应该很少出去玩吧，不想和我出去吗？丰神俊朗的少尉大人就勉为其难带你出去逛逛，涨涨世面。”
　　听到林玥错将樊京错认成太监，京樊的脸瞬间就黑了。

　　冷冷的从薄唇中吐出。“不懂尊卑。”

　　林玥是从战场上回来的，大庆建国不久。林玥没上战场之前几乎呆在将军府闭门不出，大门关住了流言，锁住了探究。林玥一去战场就再也没有回来，直到这次大战结束。

　　他不懂什么尊卑，也不知道要行礼。

　　他只是想逗逗樊京。

　　想让樊京脸上除了阴霾，还有别的东西。哪怕是薄怒也好，因为那样面无表情又单薄的样子，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样。

　　其实第一次见面算不上美好，但是林玥其实从第一面，就喜欢上了樊京。

　　那时的少年本该肆意张狂的年纪，这个小皇子看上去失落的很，林玥就忍不住想逗逗他，没想到皇子殿下脾气还不小。
　　不过都是过去了。

　　风卷起床帘，樊京坐在床上床帘遮住他的脸，让身影变得若隐若现，冰冷的宫殿前落满了白雪，樊京单薄的身影和冻的惨白的脸颊，冰冷的眼里带着迷茫。“你们回答本殿下一个问题，如果亏欠一个人，该怎么补偿？”

　　锦一抢先说“回殿下，对方缺什么，就补偿什么，也可以给他一些您觉得好的东西。”

　　樊京点了点头，感觉已经明白了。他抬手让锦一锦州下去，重新躺了下来，他看着床帐若有所思。

　　朕觉得好的东西，权利..金钱..想着想着樊京觉得很靠谱。这世界上有谁不爱权利与名声？只要自己还是皇帝，就可以给林玥无边的权利和倾尽天下的名声！无限的金钱！

　　突然樊京猛然想起，林玥曾经说过。他从小父母双亡，一个人在将军府中长大，林玥武也常年在外。想必应该是很孤寂，听宫人说，孤寂的人最缺陪伴。

　　陪伴不是什么难事，对于樊京来说什么都不是难事。哪怕林玥想当大庆的皇帝又有什么不能？但又怕林玥做了皇帝史书写他是乱臣贼子，又怕他性格太直被大臣欺压。
　　那些官员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没关系，只要他来做这个皇帝，就可以永远保护林玥，反正他比那些官员更坏，更不是什么好东西，林玥正直又坦荡，这种不光彩的事情不适合他。

　　越想越觉得靠谱，樊京低低的笑了起来。

　　“只要是朕能给的，朕必然倾囊相授！如果是朕不能给的，朕就去抢去夺！”

　　可是如果，这些他都不要呢？他本来可以做一个光明的将军，享受着百姓对他的崇拜，是自己判处他叛国，逼死了林玥。如果他还记得这些，厌恶朕，不要朕的东西呢？

　　樊京上扬的嘴角慢慢抿成直线，他揣揣不安着，既害怕与林玥相见，又无比期望能再见到林玥，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远远的望着大殿的门口，殿内烛火摇曳，昏暗温暖的黄色火光照不亮整个大殿，让殿内的装饰都被黑暗笼罩。

　　他上辈子曾经想过，要把林玥留在身边一辈子。但是他现在想，林玥肯定不愿意，自己果然是不详之子，给林玥带来了厄运。但是没关系，没关系，自己会离林玥远一些，不会再想着把林玥留在身边了。

　　我是你命运变得苦难的开始，你却是我生命的转折。

　　等林玥权倾天下，自己就会离的很远很远。

　　太贪心总是没有什么好下场，就像他曾经想在母妃身边长大一样。

　　自从林玥死后，剩下的时间林玥的影子总在他身边挥之不去。他洗刷了林玥的冤屈，恢复了他的名声，统一了整个人间，不再只是大庆的皇帝，而是天下的皇帝。他让林玥的名声传的更远，更响。但是这没用，林玥不会因此活过来。

　　开天辟地第一个统一天下的皇帝，皇权是从来未有的强大，整个世界拜服在他的脚下，滔天的权利，倾朝的皇权也触碰不到生死。

　　他找了十六年怎么复活林玥，找遍了大庆，大庆没有他就扩张领土，找遍了天下，得到的结果还是不尽人意，16年算不上什么很长，但是人生会有多少个十六年？自从林玥死后，樊京的世界只剩下一个十六年。

　　在漫花开遍的天京的时候他等，在雪封天地的时候他等，梅花开满梅花园，花开花谢春夏替的十六年啊。

　　林玥还是这么年轻，他却已经这么老了。

　　还好有一副年轻的皮囊，不然林玥看到了定会生厌的。

　　樊京看着殿外的方向一整晚，大殿内的门窗都大开着，夜风又大又凉，夹着绵绵细雨落在白雪上发出踏踏的声音，床帐被风吹着胡乱摆动，蜡烛被大风熄灭了让整个大殿陷入黑暗，只有微弱的月光照在地上，树的影子摇摆像鬼影一般。

　　樊京就静静的听着看着，心里有些复杂。

　　樊京懂的太少，他还不明白，不是什么错误都能补偿。他只是不安又兴奋的等着，以为时光流转是上天的眷顾。殊不知，上苍何时眷顾过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