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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夜风松露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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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的确很快,尤其是一个人全心全意投入做一件事的时候。
雾起了又落,等到树叶快落下的时候,鳞泷左近次说,你会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刀。于是那位据说锻造了无数把刀的铸刀师来了,戴着奇形怪状的火男面具,斗笠上的铃铛叮叮当当从山脚一直响到了山上。
“哦呀,你就是鳞泷说的那个,最后一个百目?”火男面具一对漆黑的怪眼有些滑稽地盯着他看,薰稍稍向后挪了挪,“很抱歉……是这样的,我是最后一个。”
钢铁冢萤对于薰会做出这样的回答显得有些惊奇,不过这种惊讶稍纵即逝,他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里,从背后的包裹中抽出了一把刀。“听好哦,百目家的小子,你父亲的刀,以至于你家中幼辈的刀,全都出自我的手。”
刀被抽出来,银色的光一闪而过。
“你们家的刀可全都是特制的模,为了贴合雾之呼吸的型而改薄了刀身……这就导致它比平常的刀还要易碎,但威力和锋利度都是一等一的。”
刷——火男面具凑了过来,几乎贴着薰的脸,钢铁冢萤抓住薰还有些瘦削的肩膀,声音从面具底下闷闷地传过来,声调拉得很长。他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所以说给我好好爱护啊,小子,要是随随便便就弄碎了我可是会追杀你到生命尽头的——!!!”
救命,这人,好可怕。薰的五官几乎要皱在一起,觉得自己的命都吓短了,“好的!!!!我知道了钢铁冢先生!!!一定会小心的!!!”
“现在,握住它,让我看看是什么颜色。”
“……颜色?”
一旁许久未开口的鳞泷左近次回答了疑问,“日轮刀刀身会根据持有者的属性而呈现出不同的颜色,所以也被剑士们称为变色之刀。”
薰用双手抓住了刀柄。
在一双眼睛两张面具的注视下,刀刃表面缓慢地出现了如同晨雾一般的白色雾气,斑驳陆离,渐渐地与刀融为一体,如同形状各异的浅色花纹。
鳞泷左近次好像松了一口气。
“和他父亲的刀一个样,都有浅色的花纹。”
这算不算是一种冥冥之中血脉的传承呢,他想。
在钢铁冢萤恶狠狠的再一次恐吓之后,薰捂着心脏,送走了这位脾气有点怪的大叔,不过在他喊出大叔这个词的时候,铸刀师又跳了起来,铃铛哗啦啦一阵乱响,枝头上的鸟吓飞了一大群。“我今年三十七岁,难道已经是成为大叔的年龄了吗?!”
难道不是吗。年仅十二岁的薰很困惑。
他真正地丢开了木刀,开始实时训练了。
薰生平的第一次握刀狼狈至极,手掌弧度与刀柄总是不够吻合,掌心沁出的细汗让手指会不断从固定位置滑脱,也无法找到最佳的施力部位。
鳞泷左近次的动作太难捉摸了,突刺向前的木刀飞快地随着他转腕的动作向下,对准刀刃向里六寸半处稳步一敲,力道就完全被卸下,刀柄脱手啷当落地,连声音都是战战兢兢的。
无数次地进攻被毫不留情地挡下,仅仅持着一把圆钝的木刀,就能将他打得落花流水。
他狠狠地咬了咬牙,手掌被磨得不断地发痛,皮肤好像下一秒就要开始流血。“……再来。”薰捡起地上的刀,手指的骨节因为刚刚的一击发麻,还在轻轻地打颤。
第二次,第三次,以至于之后的一周,半个月,一个月,全都以失败告终。每次都没能撑下十招。他在手上缠了纱布,增加了挥刀的次数和剑技的训练,但仍旧没有取得实质性的突破。
“你的心乱了。”鳞泷左近次隔着面具望着他,声调四平八稳,似乎已经料到了这样的结局。薰的嘴唇张开又合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确是这样,急切地想要变强,想要获得进步,想要……成为父亲那样的人。
“不要让你的心先敌人一步击溃你。”鳞泷左近次将木刀收了回去,却在下一秒扭腕,向着他的方向急攻而来。
风声,树叶声,惊起的鸟群鸣叫声,薰下意识举刀去挡,木刀和铁质刀刃剐蹭在一起发出沉重的碰撞声。嘭,又一击裹挟着碎叶劲风而来,一切映在薰的眼睛里,一瞬清晰一瞬模糊,他急切地想要看清楚,捕捉到出刀的势从而反击,但却又被如同惊涛骇浪一般强劲的力道击倒在地。
翻滚的动作减缓了地面的冲击力,他迅速地站起身握住手中的刀。冰凉的触感沉甸甸地横在他手心里。
“如此无力…动作毫无章法可言…你要如何向前。”
“你凭什么向前?”
“你所做过的训练,难道全都抛开了?”
“我……没有。”
因为这句话鳞泷左近次短暂地停了下来,火红色的面具注视着薰。
“体能合格,但你的剑技训练,我丝毫都没有看见。”
薰喘着气,他感觉自己被困在一个艰难的境地里,进退维艰,无法前进,不想后退。额上的汗流进眼睛,火辣辣地一阵阵痛。那些剑技全都已经烂熟于心,但一到实战时就完全无法发挥出它应有的作用。
鳞泷左近次带他去看了那块据说是最终试炼的石头,比好几个薰叠在一起还要高。接收到了薰不可思议的眼神,鳞泷左近次头都没有回,回道,“对,你的最终试炼……就是劈开这个。”
“但你心中应该清楚,我相信你的悟性,水之呼吸并不是最适合你的呼吸法。”
“好好想想,你为什么前进,为什么握刀。”
“为了…什么而前进。”
“为了复仇,为了……改变那些将死之人的命运。”
薰握紧了手,清晰地感受到了纱布粗糙的质感,手肘很痛,是无数次摩擦扭转过的钝痛,没有足够的时间痊愈就愈演愈烈。过了将近五年多,父母的面容在他的记忆里已经如同散沙,慢慢地,一点一点剥落,终究会变得模糊,无法再次回忆起。
不想忘记啊,父亲,母亲,谁都不想忘记。他把头埋进臂弯里,就像小时候经常会做的那样。白枝的脸,师兄师姐的微笑的脸,他们向着他挥手,说,要好好加油啊,小薰。
为了什么,而握刀。
自己已经做好了将【百目薰】的执念背负起来的觉悟,就只能前行,无法回头。夜已经很深了,他把脑袋埋进被子里,稍稍埋怨了一下自己当初是为什么会答应这个便宜系统的。
〔忙了整整五十六小时三分钟的系统通知:宿主记忆已更新:——【旧日的影像】。〕
〔下段记忆将在当前阶段任务完成度达到百分之五十时解锁。〕
就像一刹那解开了什么绳索似的,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段模糊的回忆。很鲜活,很温暖,是家的感觉,甚至还有着深入骨髓的白玉兰香味——因为母亲喜欢,所以家中最常种植的花。
“薰啊,你要知道,你是雾天出生的孩子。”他听见了母亲的声音。
薰猛地记起了父亲母亲的脸,仿佛褪色的壁画又被填上了色彩,他们与自己模样相似的眼睛在时间的灰尘中浮现出来,以及温柔的拥抱。
“站起来,薰,站稳了。水随事态而变千回百转,永不磨灭,这是我们呼吸法的根,我们的起源。”他记起来了,父亲曾把他的手慢慢地浸入溪流中,水流从指缝中经过,缓慢地,轻盈而有力,是矛盾的完美集合体。
“啊……那是什么意思?”
“薰的颜料,放进水里是什么样子的呢?”
“颜料……一点点地融化掉?”
“对了。水能包容万物,你放什么进去都可以,无论是旧物还是新生。”
“等到薰再长大一点,我就教你剑技。”
“唔姆……我想学父亲的那个,那个,刀上有雾气的——”
“那是我们家传的呼吸法,从水之呼吸衍生出的另一种呼吸法,更适合百目一族,所以薰当然也是可以学的。”
……
……无论是旧物还是新生,放什么进去都可以。随事态千回百转……永不磨灭,包容万物。
雾,雾呢。薰又苦恼地想。
雾是从水而来……能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又能在适宜的时候,出现在任何地方,任何人身边,谁都无法看穿,无法击溃。在这一点上,它们是同源的。
啊啊……原来是这样……父亲大人,我明白了。
他感觉自己的心,第一次和手中的刀,产生了共鸣。不知是都经历过锤炼的缘故,他正在慢慢地,和刀变得熟稔起来,像是许久未见的老友一般。
第二天早上,他的刀身上,已经携了浅淡的雾气。一招一式也不像之前那样一板一眼,倒像于一夜之间,因为鳞泷左近次的一句话而开了窍。又仿佛是父亲像小时候那样,托着对薰来说还很显沉重的日轮刀,教自己刀法。
鳞泷左近次不知道,他下山去办事了。
这次回来,……那几个剧情中的孩子应该就要出场了。
第一式是什么?
蜃气楼。名字好怪啊,父亲大人。
那是因为这一式能够制造雾气改变照下来的光,从而制造与我们身形相同的幻影。那么第二式呢?
用第一式作为起手式,……第二式是二重的斩击!
对了,薰。
闭眼,呼吸,向下压腕,借力……斩。
用你的心去听……用眼去看。
你只能向前,没有退路!
刀刃破空而来,四周轻雾弥漫而起,又被刀刃带起的风斩开。
“……你的刀法,……好厉害啊。我从来没见过。”
薰睁开眼,粉发的孩子站在离他不远处,嘴角处有一道伤痕,眼睛亮晶晶的,而另一个孩子,紧紧地跟在他身后。黑发黑眼,薰一瞬间,好像在他身上看到了小时候那个自己。
而鳞泷左近次,慢慢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