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傻宝》晚来风徐

34、贵客

　　宋珩得了这句承诺，行了个礼，转身就走。
　　宋邡还有一肚子话要嘱咐呢，叫住他：“混帐，你给我回来。”
　　宋珩假装没听见，一路走得飞快。傻子才回去呢，他又得唠叨一个时辰，不外就是老生常谈，他才不耐烦听。

　　宋邡气得重重跺脚：唐氏去是得去，可也得听他几句嘱咐？
　　唐顾氏的嫁妆是要理，但宋家又不是盯着妇人嫁妆那点儿浮财的人家，听听就得了，犯不着争，不然还不让世人误会宋家是逐利忘义之辈？特意怂恿唐氏去争的？

　　可这臭小子腿脚也太麻溜了。

　　宋邡身边的小厮看他着实气狠了，忍笑问：“候爷，要不小的把四爷追回来？”
　　“不怕死你就去追。”宋邡这个气。各个抖什么机灵？要去你就去，在自己跟前卖什么乖？

　　小厮一缩脖子。
　　那还是算了。

　　四爷脾气不好，人所共知。这府里唯二能镇得住他的，大概也就是候爷夫妻。
　　他们这些底下人命贱，寻常人尚且顾及他们是服侍候爷的，肯给他们几分薄面，可四爷向来不知道颜面是什么东西，只一味的遵循他自己的好恶。
　　一言不合，那真是把人往死里打的主儿，自己有几条命敢往四爷跟前凑？

　　*

　　宋珩顶着一脸的红红紫紫回了房，唐离简直不忍直视，忙让人过来服侍他用药。他却不耐烦的一挥手：“不用。”他倒不是心疼那药的金贵，纯粹就是不想用别的男人的东西。
　　诸人只得退下，唐离问他：“候爷同意了？”
　　“嗯。”要不然他不白挨揍了？

　　“四爷……疼不疼啊？”唐离颇有点儿歉疚难安，
　　宋珩突然掉过脸来看向唐离，那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因为专注而显得格外的犀利。
　　唐离：“……”

　　毫无预警的，她蓦的明白了他的心思，心里骤然一紧，脸上如针扎一样不适。
　　不是，他的感情这么廉价的吗？
　　说到底爱的不是本尊那副有趣的灵魂，而只是爱她一成不变的容颜？

　　宋珩色厉内荏的问：“唐氏，你现在……还想和离吗？”
　　唐离：“……”才刚得了他的好处，还真不好一口咬死了非和离不可。
　　“要是不想的话，其实咱俩可以……凑……”

　　唐离脱口而出：“不可以。”
　　这根本就不是凑合的事儿，就算她将来不得不凑合，那也不是现在。

　　宋珩：真伤自尊，这日子没法过了。

　　***

　　唐离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第一次在公众面前出场，也是某种意义上第一次见亲爹唐盛。

　　唐盛是个白面微须的中年男人，没有一点儿油腻，只有“温文儒雅，玉树临风”，书上那些所有可修饰美男子的名词，在他身上都有了具象，也从干巴巴的文字变成了有实有质的东西。
　　想来也是，若他是个丑八怪，大抵也生不出来唐离这样精致貌美的女儿来。

　　唐离心情有些微妙。红颜殊色，便是祸水，谁说男人就不是了？大抵顾氏也是先被他皮相所迷，才有后来的失望和被伤吧。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唐盛对于唐离的出现仍旧十分不悦，心底也是疙疙瘩瘩地不舒服。
　　这儿不是唐家内宅，而是他的外书房。
　　一个小家也好，一个朝堂也罢，向来内外泾渭分明，男人的事，从来不许女人多嘴多舌，更遑论指手划脚了。

　　连朝堂政事都有“后宫不得干政”的遗训，内宅更有不成文的规定。
　　外院，尤其是男主人的外书房，从来都是重地，压根就不是闺阁妇人能踏足的地方。别说唐离了，就是大太太冯氏，甚至是唐老太太都没资格。

　　这里代表着男人专属的势力范围，若女人靠近，便有危矣殆矣的可能，甚至她们多看一眼，男人的领地就会受到莫名的威胁，会有被玷污的不洁之感。

　　但唐盛没发作。
　　唐离如今不能算是完全意义上的唐家人，打从她从唐家府门出嫁那刻起，她原本的姓氏前头就冠上了夫姓。
　　她如今是宋唐氏，是宋家的媳妇，就算行为不端，仪矩有失，也该由宋家人教训，而他这个做亲爹的不得不后退一射之地。

　　宋邡都没什么表示，唐盛也只能暂且给宋邡一个情面。

　　唐盛虽瞧不起女人，但对顾大太太还算客气。
　　寥氏如今身无诰命，就是个寻常妇人，可昔年也是镇国公夫人，通身气派并没有因为身份的转变而大打折扣，骨子里仍旧带着凛然不可小觑的傲气。
　　他问顾大太太：“宣德呢？”
　　顾淮德也没来。

　　顾宣德去了乐陵关，不过对外还要称是在家养病。
　　顾大太太道：“宣德……行走不便……”
　　唐盛唔了一声，不咸不淡的问：“宣德还没痊愈么？”

　　唐离微微扭了下脸，不如此，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微表情。毕竟是亲爹，她当众露出嫌恶的表情，会让人惊掉下巴。
　　就只是，唐盛说这话的时候就真的没有一点儿亏心？

　　顾宣德可是他让人打的，打到什么程度，旁人不清楚，他会不清楚？他是怎么腆脸，没事人儿一样问出顾宣德为什么还没痊愈这话的？
　　哪怕他虚伪一点儿，问问顾宣德伤好的怎么样了也行啊？

　　顾大太太似乎很习惯唐盛的伪君子作派，平和的道：“还需将养些时日。”
　　唐盛便是一蹙眉，轻吁一口气，感慨道：“顾家凋落如此，竟连个顶门立户的男丁都无。”

　　唐离：“……”
　　你感慨就感慨，这么阴阳怪气的就忒不地道了。
　　便是人走茶凉不呢，这种近乎诅咒的凉薄也着实让人寒心。
　　得亏顾家舅母有两个表哥，不然真要让世人戳脊梁骨说顾家后继无人了。

　　顾大太太倒是神色淡淡的，既不伤感，也不难堪，更无痛恨，只垂眸平淡的道：“顾家就算男人都死绝了，门户也不会塌陷，还有女人呢，顾家的儿女，从来不缺血性。”
　　这话说得好，唐离暗暗给顾大太太点了个赞。

　　唐盛自恃男人的风度，当然不会和顾氏逞口舌之利，他转而去和宋邡寒暄，分宾主落座，又命人奉茶。

　　*

　　宋珩和唐离上前拜见唐盛。

　　到了这会儿，唐盛仿佛眼里才看见唐离。唐离不清楚他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在揣度他眼神的时候，听见他“嗯”了一声，极尽忍耐的道：“你怎么也来了？”

　　唐离已经忍半天了，只不过这时代规矩大过天，做为晚辈，没有无故插话的道理，这会儿终是忍无可忍，开口道：“兄长不在，我再不来，母亲的嫁妆理不理的又有什么意义？”

　　“嗯？”唐盛一下子就气势全开，他眼里并无凶光，可上位者的威严却全部倾泄出来。别说是女流之辈，就是男人，只怕这会儿也吓懵了。
　　唐离却无畏无惧，就那样沉静的和他对视。

　　她也在判断，判断唐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是个什么样的父亲。
　　说句难听话，他如何对顾氏，都没脱开人性的圈子，毕竟夫妻至亲至疏，那是他和顾氏之间的债，是恩爱还是相负，轮不到唐离置喙。

　　但他如何对待自己的儿女，可就是品行问题了。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他总不能禽兽不如？
　　从旁人嘴里听来的唐盛如何恶毒，唐离没能亲眼得见，所以终究不能算实证，唐离想要亲自验证验证。

　　唐盛也在打量唐离。
　　父女疏远的日子实在是太久了，他根本不了解这个女儿，冷丁她站在自己眼前，唐盛内心的滋味十分复杂。
　　他迟疑的开口：“你……你的病，几时好的？”
　　“父亲替我高兴吗？”
　　“自然。”

　　唐离浅浅一笑。
　　她笑的时候，显得特别娇憨，这让唐盛有一种回到从前的感觉。
　　可这感觉就更让他不是滋味了，彼时顾氏还在，唐离还小，那时他们一家四口……

　　“我能痊愈，得益于父亲替我说了桩好亲事。也许是天上的外祖、舅舅们和阿娘护佑，我一嫁进宋家，脑子就清醒了。”
　　“……甚好。”唐盛有些恍惚，随口说了句“坐”。
　　唐离和宋珩便坐在下首。

　　*

　　唐盛轻咳了一声，开口道：“闲话少叙，今日是想盘一下顾氏的嫁妆。”
　　顾大太太神色严肃，一副再认真不过的模样。宋邡自认就是滥竽充数的，并不甚在意。
　　唐离神色很稳，很静，却再不是呆滞痴愚的模样。

　　唐盛吩咐人：“把帐册抬进来。”
　　“等一等。”
　　唐盛一怔，问顾大太太：“舅嫂还有话说？”
　　“还有一位贵客未到。”

　　贵客？谁？正这会儿，外头小厮急匆匆进来禀报：“大人，九，九王爷……”
　　话音未落，姜宴愉悦的声音传来：“唐侍郎，本王未经邀约，冒然登门，你不会不欢迎吧？”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说不欢迎他？
　　唐盛忙起身往外迎：“不知王爷尊驾到此，向荣有失远迎，还请王爷恕罪。”

　　姜宴摆手，道：“本王不请自来，是受人所托。知道你们要盘先夫人的嫁妆，故此过来瞧瞧。你们只管盘你们的，给本王一桌一椅，一茶一点，容本王稍坐即可。”
　　这是摆明了“纯粹就是来吃瓜看热闹”的态度。

　　（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