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时》姜月牙

2、第 2 章

　　二初见

　　顾思里刚来星城的那几年，过的颇为艰难，从天而降的姐姐对自己实在不算好，封月琴在顾家二老面前也是小心翼翼。那时候的顾教授还只是顾老师，更没分配上房子，只能带着妻女三人挤在顾家二老还算宽敞的院子里。大概是常年营养不良，顾思里头发稀少而蜡黄，长得又矮小，六岁的小身板看起来跟城里四五岁的孩子一般，一开口就是满口的方言，经常被附近的小孩嘲笑。而此时的唯一的亲人母亲封月琴却像着了魔一般，白天去上班，晚上上夜校，发狠程度不亚于如今的高考生，顾思里一个人在家面对着并不慈眉善目的顾家二老和不太友好的姐姐，通常都是大眼瞪小眼。家里没得个能说上话的人，久而久之便也更不愿与人交流，在外又多被人嘲笑，因而性子变得愈加沉寂，读书以后更是信奉知识改变命运，于是把全身心的把心思花都在了学习上，一心不闻窗外事。大概也是勤能补拙笨鸟先飞，一路从小学到高中，尽管困难重重但最终她还是跌跌撞撞荣升到了星城四大名校之一的D中，成为了姐姐顾梦里的校友。
　　“姐姐，妈妈要我来叫你回家吃饭。“是十七岁那一年，高二，顾思里站在三楼邻居于莎莎家门口叫顾梦里回家。
　　顾梦里跟于莎莎聊的正欢，对顾思里地呼叫装作没听见，顾思里也不走，定定地站在旁边看着。
　　“哎，梦梦，你妹妹喊你回家呢。”几分钟过去了，于莎莎不忍心看顾思里可怜地样子，推了推顾梦里。
　　“哼，哪门子的妹妹。“顾梦里小声嘀咕，又笑嘻嘻地跟于莎莎道了别，径直从顾思里身边走过，下了楼。
　　“莎莎姐，谢谢。再见。”顾思里也不生气，感激地看了眼于莎莎，于莎莎只能面色尴尬地笑了笑。对于顾家的情况，街坊们大都了解，尽管多年过去了，大家都早已能接受封月琴是顾夫人，但对于顾思里是顾思里的妹妹这一事实仍处于每次碰见二人同时出现都还需要好好消化的阶段。顾思里早已习惯别人异样的眼光，也不在意。她随手带上了门，低头往回走，刚走到楼梯口拐角便和上楼的人撞了个满怀。
　　“对……对不起！“顾思里捂着额头急忙和人道歉，余光瞄见一双干净的运动鞋。
　　半天没人作声，顾思里这才抬头看对方。十六七岁的男生，嘴唇紧抿，面容清秀，狭长的眉眼里看不出半分情绪。顾思里对楼里的人并不太熟，摸不准对方的心理，却知道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于是摆出笑脸端正态度：“对不起啊，我没看路，没撞疼你吧？”
　　可人家还是垂着眼不说话。
　　顾思里皱眉，没想到对方能话比自己还少，想着回去晚了封月琴估计又得叨叨了，看这样子应该也没撞疼人家哪里，便准备开口说走人，这时候男生开口了。
　　“让开。“
　　让开？有些沙哑的声音让顾思里心底一颤，傻站着发愣，男生眼里终于有一丝不耐烦，她这才意识到是嫌她挡路了，连忙靠边站着，嘴里一个劲念着对不起啊不好意思，男生却头也不回走了过去，留下顾思里站在原地看着清瘦的背影出神。
　　这么一耽误回家菜已经上桌了，果不其然封月琴唠叨了几句怎么这么慢，老顾笑着喊她坐下，旁边顾梦里不屑地哼了一声。
　　顾思里埋头扒了几口饭，突然放下了筷子，神情紧张：“爸爸，妈，我现在高二课比较多，每天晚上上完自习到家挺晚的了，我想这学期去申请住宿，能方便些。”说完这些她内心有点忐忑，逆来顺受的性子放平时她是不敢提这样的要求的，但多年来想脱离这个家的想法如今愈加强烈。
　　“住校？”封月琴皱眉否决：“咱们家离D中走路也就五六分钟，你跟你姐一个学校，她都高三了都没喊哭喊累，再说，你们两姐妹一个走读一个住校别人怎么看？不行。”
　　“我不是嫌累……”顾思里还想挣扎。
　　“你要是觉得晚上回家不安全，以后每天晚上我来接你。“封月琴接着说。
　　顾思里努努嘴，不是很高兴，又不敢反抗。顾江南见状拍了拍封月琴：“你看你，孩子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省下三五分钟又能多做几道题了。”见封月琴有些不悦，他又扭头给顾思里盛了碗鸡汤打圆场：“不过你妈说的也有道理，再过一年你就要高考了，得好好补充营养，学校伙食清汤寡水的，哪有你妈做的饭好吃，你说是吧？”
　　“嗯，知道了。”顾思里不再争辩，收起了没用的心思。
　　“爸，我听莎莎说楼上305好像新搬来了一户人家?”顾梦里难得的没有奚落顾思里另起话题。
　　“哦，是法语系的沈博士吧？学校特聘的，安排在咱们这栋。”
　　“法语博士？那是国外回来吧？放着北外南大不去怎么就来星大了？”封月琴问。
　　“听说他儿子身体不太好，这边治疗方便，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哦，他一个人带着孩子，平时你们见着多照应着些，也是不容易。”顾江南不太愿意背后说这些，本着文人的仁善以及对同事的情谊又忍不住叮嘱妻女。
　　“这样啊，那是挺不容易的。“大概是对一个人带着孩子这句话感同身受，平时话多的封月琴此时难得有些沉默，端着剩菜碗去了厨房。
　　“我看他儿子挺正常的呀，长得也帅，得什么病啊？“顾梦里却有些打破砂锅问到底。
　　“哎呀，这我怎么知道，小孩子打听这么多干什么，吃完了赶紧看书去。“顾江南不愿多说。
　　顾梦里又哼了一句，丢下碗筷就回了屋。
　　“这孩子……“顾江南无奈的摇头，又看着乖巧收拾桌子得顾思里，侧身看了眼厨房背对着自己的封月琴，小声对顾思里说:”思里啊，你住宿的事，我晚上给你妈再做做工作，放心，没大问题。”
　　“谢谢爸爸，实在不行也没关系的，别为了这点小事和妈吵。”顾思里发自内心的感谢顾江南，尽管自己几乎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但对于父亲的这句宽慰还是心怀感激。
　　“思里，你过来，把这两瓶剁辣椒拿去给508沈博士父子尝尝，认个门。”那边封月琴喊。
　　“吵什么，不吵。你快去吧。好好学习。”顾江南对于小女儿的懂事既有些欣慰又感到内疚，他是把顾思里当亲女儿看待的，再怎么大意却也深知这个女儿十几年来对这个家的排斥，他改变不了什么，只能给予跟多的关怀让她多少也能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天有些黑了，二楼到五楼的距离不算远，楼道里安的是感应灯，她记挂着回来还要刷几张卷子，便抱着两瓶辣椒酱一路叮叮咚咚小跑上了五楼，站在508门口敲门时还有些大喘气。
　　“咚咚……“
　　敲门第一声，没人应门。
　　“咚咚咚。“
　　第二次敲门，还是没有动静。
　　“咚咚咚咚。“本着完成任务好交差的心理，顾思里锲而不舍地继续敲门，顺便附耳在门上试图听见里面的声音。
　　“咚咚咚咚咚……“在顾思里第四次敲门几乎认为里面没有人准备放弃的时候，突然有人将门大力的拉开，她的全部力气几乎全部倚靠在门上，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让她实去重心迎面冲进了房内，看着面前有些面熟的少年，她有些尴尬又惊讶：“好巧啊……”
　　少年额头的碎发还在滴水，身上的T恤是匆忙套上的还有些微湿，剧烈的痛感使他精神恍惚，只能借助冰冷的水稍微让自己清醒点，而敲门的人像定时的闹钟不辞疲倦的持续在震动，让他不得不硬生生的扛着痛去开门。看着满地的湿脚印顾思里大概猜到沈时刚才是在洗澡，有些懊恼自己的执着，又想起顾教授的话来，沈博士有病的儿子……她仔细端详面前的少年，清瘦却挺拔，除了面色惨白点儿，实在没办法把他和有病联系在一起，有病大概也是自大病吧？这么不爱说话。她腹诽。
　　“你有事吗？“少年强忍着头痛，声音里带着焦躁。
　　“哦，你好，我是楼下208的顾思里，我爸爸是星大文学系的顾江南，听说你和你父亲从外地来星城，怕你们不习惯这儿，特意让我给你们送点辣椒酱过来。“顾思里对少年的主动开口有些诧异，又生怕他们感受不出星城人民的善意，环顾了客厅还凌乱摆着的行李箱和满屋子的书，径直在餐桌上找了个空位置放下辣椒酱，又仔细解释：”这个辣椒是我妈让乡下的亲戚在自家地里摘了带过来然后手工剁的，很干净，我们自己家都吃完好几瓶了。这个品种的辣椒不怎么辣，就算不能吃辣的人也能吃。平时吃面啊喝粥的时候，放点辣酱很开胃的。“
　　“那……那我放这儿了？”顾思里自顾自的说完一长串，没觉得对方应该倒杯水感激自己，至少一句”谢谢“还是应该能有的，但人家说完刚才三个字后似乎并没有再开口的意思，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不耐，好看的眉毛也紧紧皱成了一个”川“字，顾思里担心自己再呆下去极有可能会被人赶出去破坏顾教授友爱邻里的初衷，于是知趣的小心翼翼踱步到门口有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嘴里还小声念着:”打扰了，打扰了……“
　　这一出小小的交集在顾思里回屋做了几张题后，完全忘却在脑后。而楼上的沈知远回家后就是看到自己儿子愣坐在沙发上对着那瓶红艳艳的辣椒酱出神。
　　“阿时，这是哪来的辣酱？”沈知远没指望话少的儿子会给自己回答。好半天后，沈时却突然出声：”楼下一个话很多的怪人送上来的。“
　　“啊……”沈知远还没反应过来，沈时就起身回了房。
　　初秋的晚上有些凉意，俯首做题的顾思里打了个喷嚏，拢了拢衣服，又站起来关上了窗，并不知道楼上的新邻居对她特意展现出来的热情形象竟然定义成了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