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时》姜月牙

1、第 1 章

　　仅一夜之间我的心判若两人他自人山人海中来原来只为我一场空欢喜
　　你来时携风带雨我无处可避你走时乱了四季我久病难医
　　——太宰治《人间失格》

　　一 家姐
　　星城的八月清晨早已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窗外知了叫唤个不停歇，老旧的电风扇还在吱呀吱呀勉强运转。
　　结束了一个星期朝八晚九的疯狂工作模式后，顾思里此刻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痛快的的酣睡一场，无奈天不遂人愿，今天是老顾六十大寿，姐姐顾梦里一大早就带着两个小孩过来了，连带着亲戚家的几个小孩叽叽喳喳乱作一团，不知道是哪个下了重手，大姨家的外孙突然歇斯底里的哭喊起来，三姑六婆哄完这个哄那个，激烈得彷佛正经历着一场世界大战。
　　“顾思里，这都九点多了，赶紧起来，你二姑他们都到了，你这姑娘还在睡这像什么样子。你姐也是，一大早把两小孩给送过来自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这小星刚又把豆豆给挠了，你赶紧起来看看孩子。“母亲封月琴一把拉开顾思里蒙着头的被子，扯着胳膊将她拉起，又把门外的罪魁祸首陆星昭一把拉了进来，利落地关了门。拿着金箍棒的小男孩瞪着眼睛，终于确认了这个看着面前穿着HelloKitty睡衣头发凌乱的女人就是自己漂亮的小姨后，才欣喜地跳上床：”小姨，你上次答应我的那套最新版的变形金刚手办买了没？“
　　“手办？“顾思里从枕头地下摸出手机，九点过八分，转头看着眼前满脸期待的小男孩，“你还想要手办啊？你知道那一个多贵吗？二手的都要八百多！”
　　“不行！”陆星宇瘪着嘴极不高兴：“我们班同学好多人都有了，你上次明明答应我了的。”
　　“小小年纪跟别人攀比什么呀，要买找你爸妈去，我哪儿有钱。“顾思里把陆星昭汗湿的头发捋顺，自顾自打开柜子翻找衣服。
　　“你骗人，我听外婆说了，你工资可高了。“
　　顾思里找衣服的手一顿，转头笑对着陆星昭：“外婆还说什么了？“
　　“她还说到时候帮我妈找你拿点钱……“陆星昭突然觉得面前小姨的笑脸有些渗人，嗫嚅着不敢再开口，顾思里想说点什么，正巧有人开了房门。
　　“小星，别烦小姨，到妈妈这儿来。“顾梦里微笑着倚在门口朝小孩招手，又转眼看着衣衫凌乱的妹妹：”思里，换好衣服就赶紧出来吧，该出来招呼客人了。“
　　顾思里不是没看到顾梦里临出门故意敞开的房门，让一众亲戚探寻的目光有机会一拥而上，她抿嘴不做声关了门，又在床上坐了半晌。
　　外人眼里的眼里的顾家不能说是光鲜亮丽，但至少算得上书香门第，老顾是星大文学系教授，顾夫人是市地税局财务室的，据说去了美国深造后至今未返，哦，不，那是前顾夫人，现在的顾家夫人，是封月琴，某公立幼儿园的园长，顾思里的生母，顾梦里的后母——却比生母还要亲。当年顾思里还不叫顾思里，封月琴也还只是个小镇保育员，每月也就800块钱，家里还有个嗜酒如命的男人，每天张三李四家打点零工，入不敷出，稍有不顺心就对着封月琴拳打脚踢，就在这样不见天日的苦日子里，封月琴咬着牙扛了两年，终于得了解脱——在一个下着暴雨的晚上，醉酒回家的男人一脚踩空掉进了化粪池，第二天早上被人发现的时候早已一命呜呼。彼时离异的大学老师顾江南下支教三个月，联校在镇幼儿园临时收拾出几间办公室给市里来的老师们，怕这些城里人吃不惯小镇的粗茶淡饭，便花了一百块钱请了个人给这些老师开小食堂，教委会可怜封月琴孤儿寡母，便把这差事给了封月琴，谁知一个大学老师和一个乡下保育员一来二去竟看对了眼，三个月后封月琴便带着六岁的小豆芽顾思里改嫁了顾江南，跟来了星城成了城里人。对于六岁以前的记忆，顾思里实在是记不清了，印象里总是只有封月琴在满脸严肃皱着眉的顾家爷爷奶奶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或又是封月琴把好吃好喝的都先给异父异母的姐姐顾梦里，眼看着自己亲生女儿站在一旁馋的口水直流也一声不吭的样子……那些年顾思里无比期待的便是不是亲爸的顾江南下班回来，总是会偷偷的给自己带好吃的，有时候是一颗奶糖，有时候是包小饼干，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就是这么一些甜蜜让顾思里艰难至今却依然记忆犹新。因而这么多年过去了，尽管多么不愿意回这个家，她在老顾生日这一天还是提前结束了工作回来给他做寿。
　　房子是星大早年间给老顾分配的家属楼，有些年头了，线路都老旧了，用电量大就容易跳闸。大概是家里客人来的多，客厅的空调一开卧室就只能吹风扇，顾思里只觉得今天这个妆也是黏糊糊的怎么也化不如意，索性洗了脸套了条旧裙子就走了出去。
　　“思里啊，年轻就是好，瞧这脸白白净净的，最近用的什么护肤品，给大姨推荐推荐。“刚还坐在沙发上哄孙子的大姨看着一脸素净的顾思里就是一顿夸。
　　“嗨，年轻什么呀，都快30的人，天天熬夜可劲造呗，也不抓紧找个对象，我跟他爸可都急死了，这不昨天刚拜托隔壁孙老师介绍了她家侄子，晚上喊她去看看，思里，喊人。“自从和顾家老人分居以后，封月琴的主人翁意识明显增强，什么乡下的亲戚都敢往家里带，这要刚来城里那会，那就是借她一百个胆子都不敢的。
　　“大姨，小舅舅，姐。“顾思里乖巧的笑着跟列坐的亲戚们打招呼，又是一顿寒暄。
　　“听说孙老师的侄子是Q大建筑学研究生，他家要求可高着呢，思里你晚上过去可不能这样穿了，好好化个妆，要是没有新衣服下午去我家，家豪从美国给我带了条C家的新款裙子，我还没穿过呢，你先拿去撑撑场面，可别给我们老顾家丢脸了。“顾梦里吹了吹新做的指装作不经意的说着。
　　“对，是该好好打扮打扮……”
　　“不用了，”顾思里打断封月琴的话：“听说姐夫最近公司运转不太好，衣服你先留着吧，指不定哪天闲鱼卖了还能卖个好价钱救个急，实在不行我先借个一两千给你也行，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顾思里受不了顾梦里阴阳怪气高高在上的样子，忍不住怼了回去。
　　“你怎么跟姐姐说话的。“封月琴闻言掐了顾思里一把，见顾梦里白着一张脸吃瘪的表情，一众亲戚又像得知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般交换眼色满脸八卦幸灾乐祸的样子，封月琴又用力捏了几下顾思里。
　　“妈，没事。“顾梦里面上端着笑，心里早已把这个小两岁的假妹妹骂了千万遍。最近陆家豪公司财务确实出了些问题，富二代小开接手家业，经营不善，投资屡败，几年下来原本殷实的家境如今勉强剩下个好看的空架子，自己又不愿出去抛头露面找工作，花销又大，靠着陆家豪那每月愈降的生活费实在是过不下去，不得已才跟这个便宜妈开口，几万几万的也拿过几次，一两万也就罢了，次数多了封月琴哪有这么多钱，最后还是打着幌子找了自己亲女儿要来贴补给继女，顾梦里又何尝不知道这钱的来源，可一心掩耳盗铃想着不是自己开的口便与之无关，她是个要脸皮的，平时里最看不上的便是封月琴这些乡下亲戚，今天却被当众戳破自己那些糟心事，脸色颇有些难看，偌大的房间一时间鸦雀无声。
　　顾思里自知嘴快，可难得看到顾梦里一脸憋屈的表情，顿觉的自己被她无形打压多年所受的折磨在今日终于算出了口恶气。
　　“这是怎么了？“寿星顾江南晨练回来，推开家门见到的是众人神色迥异的样子。
　　“爸。“
　　“爸爸。”两个女儿同时出声。
　　“梦里，思里，大姐，小弟，都来了啊。”顾江南此刻回来算是打破了这场尴尬，六十岁的顾教授从文多年，尽管两鬓头发早已花白，浑身的儒雅却让人如沐春风，眉眼也依稀还有着年轻时俊朗的样子，他并不知刚才发生过的一切，看着面前亭亭玉立的两个女儿，心里很是欢喜。
　　“外公，生日快乐！祝外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越来越年轻，越来越帅气。”陆星昭嘴里说着贺词一把扑到顾江南怀里撞了个满怀，逗得大伙哈哈大笑。
　　“哎呦，小星真会说话，真乖。“顾江南一把抱起可爱的小外孙，忍不住亲了几口，又想起什么：“你们刚才都在说什么呢？”
　　“爸，”顾梦里从顾教授手里接过有些沉重的儿子：“你猜我刚才在楼下碰到谁了？是沈家小阿时，他从国外回来了，现在在湘南二医院神经科，听说快要结婚了，要办酒呢，到时候是不是咱家也得去啊？当年思里可多亏了沈阿时呢，不然早就D中开除了……“
　　“梦里！”顾江南听了大女儿的话小声呵斥了一句，顾梦里面色不郁，却见顾思里一脸平静的站着，低头看不到表情，她还打算说点什么，却被顾江南一把推进了书房。
　　“思里……”
　　“爸爸，我去取蛋糕，待会就直接去酒店找你们。”顾思里强装着笑了笑，丢下一句话就出了门。
　　她深知在和顾梦里的这场较量之间，自己就没办法占上风，这个并不亲的姐姐，知道自己的七寸在哪里。沈家小阿时，沈阿时，沈时……这个名字就像一个炸弹埋在她的胸口，多年蛰伏，被顾梦里今天的三言两语点燃了引线，砰的一声爆炸了。

作者有话说

　　初次发文，请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