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云松》江屿侧

18、第十七章

　　小院里一排湘妃竹，春日里冒出几根新笋，上面还挂着昨夜积下的雨水。

　　“氤氤来了么？”林自啼斜倚在垫了厚绒垫的躺椅上，身上还盖了薄毯，身旁坐着余婆子在替她捶腿，松松筋骨。

　　“姑娘在陪沁慈姑娘吃早饭，说等会儿就过来，还问夫人有什么事？”苔青接过余婆子手里拿的小木槌，替林自啼捶腿。

　　余婆子起身到一边去煎茶，将新晒的梅花加了几瓣进去，又把壶下的炭火撤了几块，用文火慢慢烹出梅花的香气。

　　“秀安说两个姑娘昨夜都没睡好，沁慈姑娘眼睛肿的不行，叫人送了热鸡蛋去敷，咱们姑娘昨夜将沁慈姑娘哄睡着了才睡，今早又醒的早，眼下一片青黑呢。”苔青声音很轻，仿佛说话大声些就要吵到林自啼。

　　“唉。”林自啼一叹，她云鬓松散、脂粉未施、神情疲惫，暖阳照耀着的春日里还身上发冷，将毯子往上扯了扯，看余婆子还在给炉子扇火：“余婆子，倒杯茶给我吧，这样慢慢煎煮，我要到何时才能喝上一口暖的。”

　　“姑娘冷的厉害，不如到屋里吧，在外面受了风，你的身体如何能好起来？”余婆子倒了茶递给林自啼，并劝她回屋。

　　“在院子里看看新生的竹笋和树上嫩芽，还能感觉到自己切切实实活着，若是屋里待着，只觉得自己像是摆在屋里的花瓶一类的死物了。”话很轻，风一吹就散的干净了。

　　“罢了，也别叫她来了，她是要陪沁慈去纾慈那边的看看，纾慈的这一遭无妄之灾，真叫人心疼，那么小的姑娘家，昨日躺在榻上瑟瑟发抖，也被吓得厉害。”

　　苏清圆屋里，方沁慈换好衣服束好头发，准备去看姐姐，听秀安说姐姐好些了，她紧绷的思绪一下松下来，也不像昨夜那么浑浑噩噩的。

　　“秀安，你去和母亲说声，我先陪沁慈去看纾慈姐姐，等回来就去她那里。”苏清圆挽着方沁慈的手，准备一道儿出门了。

　　“那姑娘和沁慈姑娘慢些，昨夜又下雨了，风也大，廊上路会滑。”秀安站在门边提醒她们。

　　“知道了，我们先走了。”

　　苏清圆看完半清醒半迷糊的方纾慈就准备先走了，方沁慈留下来陪她姐姐，苏清圆还记得母亲寻她有事，就往林自啼屋子方向走。

　　也不知母亲何事？大清早的就来寻我过去。

　　苏清圆心里正犯嘀咕呢，眼前就看到林自啼小屋的院门儿了。

　　这屋子还是林自啼做姑娘时住的，院子门上挂着“水光阁”三字的牌匾，字是外祖父写的，苍劲有力、浑厚大气，这个地方苏清圆并不陌生，外祖家是常来的，小时候是都住这里，不过等长大了些外祖就单独隔了一间院子出来给自己。

　　院里的湘妃竹是苏清圆小时候最爱折腾的东西，每年来不是砍几颗缠着外祖父给自己做竹蜻蜓、竹扇，就是拔了笋做羹吃。

　　一小丛竹林里还有圆石桌和圆石凳，夏日里配上几杯加了冰的紫苏饮、荔枝膏子水，摆上两盘芙蓉饼、枣箍荷叶饼，荫风一吹，好不惬意，母亲和父亲就在身边，哥哥们在旁边打闹，自己只顾着笑。

　　如今，母亲的院里，好冷清。

　　回忆被打断，余婆子发现苏清圆在院门外站着不动，开口唤了一声。

　　“氤氤，别发愣了，夫人正等你呢。”

　　“余嬷嬷，好呢余嬷嬷。”苏清圆进了院门。

　　躺椅上的林自啼险些睡过去了，睁眼就看见自家女儿伏在身边。

　　“母亲，我扰到您了。”

　　“我不该睡的，等会儿还要去找你外祖母有事商量。”林自啼醒了醒神，拍拍苏清圆的头，小丫头又长个儿了，人也比去年苗条些。

　　“那母亲找我有什么话说呢？一大早就叫苔青去叫。”

　　“本不该在你纾慈姐姐落水的节骨眼说这事儿，但是那边等急了回信儿，我就把你叫过来问问。”林自啼先说了几句话，都讲没到点而上：“韩家新来了个女先生，原是汴京人，今年要开个学，教些礼仪、培养德行品性、讲些女子持家之道，你可愿去上？”

　　骤然听这话，苏清圆还未反应过来，什么女先生？什么小脚？什么德行？什么持家之道？片刻后，才开了口。

　　“母亲，我若不愿就能不去么？”

　　边上立着的余婆子眼皮动了动。

　　“自然。”

　　“那我不愿。”

　　“那便不去。”

　　林自啼揭开毯子，直起身，看着苏清圆的脸：“不过，你得跟我说说，为何不愿去。”

　　“母亲，我说不上来。”苏清圆想了一会儿，自己刚刚答得斩钉截铁，却说不出自己内心到底是为什么不想去，只是一个念头闪过，话语自然的脱出了口。

　　“你拒绝的倒是干脆，不过必定是有你自己的考量，只一时你想不起，我也不急于现在就知道，你好好思虑。”林自啼缓缓躺了回去：“等你有答案的时候，再告诉我。”

　　“韩家，致润姐姐？是致润姐姐要学这些东西么？”

　　“是韩夫人要你致润姐姐学这些东西，氤氤，这些东西，是箍在身上的锁链，你不必学，更不必懂。”说道最后声音轻不可闻：“你只需……”

　　“只需什么？”

　　“你回去吧，我也该起了，给韩家回个信儿，然后去你外祖母那里。”林自啼撇过这个话题，让苏清圆先离开：“苔青，你随氤氤一块儿。”

　　“是。”苔青走到苏清圆身边，看了林自啼一眼，俯下身子对苏清圆说：“姑娘，咱们走吧。”

　　苏清圆愣了，最后怎么出的院门儿，怎么回的屋子都不记得了，最后脑子里的画面，是母亲神情疲惫闭上眼，余婆子又将毯子给母亲披上了。

　　傍晚，韩家收到了信。

　　“清圆不来？她，她不来？我以为她会答应的。”韩致润听到这消息，拉着晴枝看了好几遍信。

　　“姑娘，可能是咱两家隔得远了些，清圆姑娘来往不便吧。”

　　“也是，也是，她该不来的，只不过，只剩我一个。”韩致润松开晴枝，楠楠自语。

　　“姑娘在说什么？不是还有咱们家表姑娘、齐家姑娘、刘家姑娘一起么？”晴枝递上一杯茶：“也不会只有姑娘一个人。”

　　“我不想，上这个女先生的讲学。”韩致润将茶放下：“晴枝，我还听说了，这位女先生裹了小脚，母亲对她如此推崇，不会让我也……”

　　“姑娘，怎么会呢？姑娘都过了年纪了，况且……”

　　“过了年纪？若是年纪合适，会不会？”

　　晴枝一时语塞，韩致润拿起茶水喝了一口，眼神木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