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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下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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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线天光陨落,夜幕四起。月华倾泻,洒落林间。
几个小时前她狂走了几里路,走得唇焦口燥,头眩目昏,还是未能觅得出口。幸而不久找到一处水源,溪水旁边还长着一些结着果实的灌木,才让饥肠里有了些冰冷的填充。
她在河面上窥见了自己现在的容貌,真是跟原来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张脸。所以她到底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小说,又为什么穿到这个女二身上?真是想不通。
天渐渐转黑,偌水眼看日落之前出不了山,想到山里昼夜温差大,决心在附近搭个庇护所苟过今夜。
得亏她平时最爱刷的小视频就是荒野求生,学了几招野外生火技巧,又幸运地于山石间找到一个能坐进去避风的小洞,在洞底架火猛烤,等上方的石块变脆开裂,再敲碎挖空,大小刚好够她躺下翻身。
直到洞里铺满板岩和树叶,身侧点上火堆,偌水才敢松一口气。
果然晚上气温骤降,冷气直击天灵盖。
身上虽说没有什么明显外伤,可筋骨皮肉之下还是密密匝匝的痛,牵一发动全身,被山间的寒气一激,直接叫她牙根发麻。
在确定自己是身穿还是魂穿之前,她可不敢贸然寻死。
借着火光,偌水打量起手上的佩刀。刀也是在路上捡的,但这个模样和手感,她敢肯定绝对是梦里刺马臀的那一把。
刀身很轻,刀柄看不出是什么材质,雕工精美。她用指腹细细摩挲着上面的花纹。有的浮雕已经凹陷,手感滑腻,指甲刮上去几乎听不到声响。
脑子里忽然点亮了一些画面,模糊而虚幻,接二连三,有炽灼烈日下的演武场,漏光的竹林,还有朔风呼啸的雪夜,风将细砂般的雪砾高卷,遮天蔽日……
看来这把刀是自己东西,但所承载的记忆太少,滑了一下便消失殆尽。如果用这刀给自己来一下,会回去吗?她也说不准。
“真的想回去吗?”
不知道为什么,一刹那的念头惊得偌水额头出了薄汗。
理性告诉她必须马上回去,现实世界还有要紧事等她处理。然而还有一种情绪,从穿越那刻就始终拉扯着她,之前无暇顾及,此时更加鲜明。失业、车祸、坠崖……这么多离奇的糟心事,怎么偏偏在同一天降临在她身上?就算她回到现实,一切就会好起来吗?
偌水鼻子一酸,无声地掉了几滴眼泪,抬头看了看四周,心中的委屈更甚。为什么能这么倒霉?穿越就算了,还掉到了这么荒郊野岭,白天走了这么久,不但没找到出口,连只飞禽走兽都没看到,不吃肉只吃果子,饿死也是早晚的事。
肉?
她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
——她想起了被她像垃圾一样遗弃在密林深处的男主。
当时她着急赶路,半死不活的男主确实是个累赘,所以将他扔在原地任其自生自灭。但现在事态有变,她找到了庇护所,十分需要“储备粮”。
生死存亡之际,顾不上其他了。
没有树脂蜂蜡,制作的火把简陋且脆弱,好在终是于火光熄灭前找到了黑夜里惨白着一张脸的男人,看起来似乎刚死不久,身体还是软的。于是她尝试着把他背起来。好在男人很轻,轻得就像她高中时超载的书包。
那人发冠上的墨色垂珠便轻飘飘地在她鼻尖扫过。她偏头看过去,正见一弯银月淡淡地隐在天幕上。
但也架不住山高路远,等把“粮食”背回庇护所,原本就酸痛的经络疼得更厉害了。
偌水一边揉着胳膊腿,一边努力回想脑海中关于这本小说的一切信息:
男女主所在的架空朝代名为翊朝,女主是嘉绥公主崔幼苧,男主为太子少师宗栩尘。
前世公主惨死后化作冤魂,看见因她去世而病到咳血的男主才知道谁爱自己最深。第二世公主倒追美丽少师,师生恋,又宠又甜。
女二是公主的御赐女夫子,教她拳脚武艺的,也就是现在偌水这副身体的原主人——江红蓼。
江红蓼是当朝柱国二千金,与宗栩尘青梅竹马,对他一厢情愿一往情深,双十年华仍未出嫁。
但是区别于普通恶毒女配,江红蓼敢爱敢恨英气飒爽,示爱被拒之后大方释怀。得知男女主心意相通后还爱屋及乌对女主产生了好感,甚至被女主的人格魅力所打动,不但全心全意当她的武学夫子,为其肝脑涂地,成为她手下最忠心的鹰犬。
而且江红蓼还有个官配,也就是这部书的男二——陆小侯爷陆乔松,姐弟恋,香得很。
偌水承认这书里的人设她稍微有一点点欣赏,但是也掩盖不了剧情是一坨狗屎的事实,至少她坚定地认为如此。当初因为自尊心,她看得非常潦草,导致剧情几乎完全没有过脑,一点儿也记不住。
现在轮到她为当初的自负付出代价了。男女主都归了西,人设记得再清也没有用。
“江红蓼……好拗口的名字。”偌水喃喃自语。她还是更喜欢她的自号——夫子芄兰。有点仙气飘飘那味儿。
回想这一路,从山崖上掉下来也没怎么受外伤,山路能走好几里;力气大,大得出奇,硬石头和死男人说搬就搬,都归功于江红蓼原本的这副身体。就算最坏的情况是余生都要在这里度过,偌水也很满意她的躯壳。
最心仪的是,江红蓼不近视。她已经十几年没有裸眼看过这么清晰的月亮了。
没有高楼阻挡,没有霓虹灯夺目,皎月如灯,照着的却是另一个世界。
思绪回转,目光落在旁边的乌衣男人身上。他是真好看,满身污秽也给人一种肉质很干净香甜的感觉,一点儿也不臭。
都说人肉是酸的,吃同类的肉会变成丧尸。但变成丧尸也比活活饿死好。趁他还没尸僵,必须赶紧把肉片下来烟熏,这样能储存得更久。
偌水做足了心理准备,终于拿起刀,准备先切几块护心肉,结果手刚放在男人胸口,就感到轻微的热气。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微弱的心跳,从她的手掌传递到大脑,告诉她:这个人还活着。
她猛地抽回了手,吓得冷汗直流。
真能活啊,这就是主角光环的力量吗。偌水盯着男人,心脏突突跳,脑中闪过一个疯狂的想法: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掐死算了。
举目无人,唯有火焰摇曳,木柴间持续响起细微的爆破声,将黑暗烧出了一垛形状。没有现世法治的约束,单凭道德慎独,她不敢说自己内心深处比这垛黑色能光明几分。
她一边安慰自己,这只是求生本能,圣人因为无法幸免,一边又凑近了些,却在触碰到他脖颈前止住了行动。
都说美人之美在骨不在皮,他的骨相极美,轮廓英气分明却不锋利唐突,皮囊也上乘,冷白光洁。虽然满身泥污衣服破烂,头上还绑着破煞风景的肚兜,也难以掩盖他的绝色。
看着这张脸,阴湿的想法竟顿时驱散。她实在没有办法亲手摧毁这件稀世珍宝,哪怕赔上她的性命。
“你别死了,起来给我当老婆,算我求你。”
男人自然不会回她,除了胸口,身体其他部位都冷得像假肢,也难怪她误会。
流了这么多血,体温再降下去迟早要完。偌水思索片刻,最终叹了一口气把他拉到身边,抱在了怀里。长夜漫漫,柴火不能中断,只能隔一段时间添一次木头,她深知此夜无眠。
正仰着脸发呆,她忽地听见怀中喘息声大了一些,低头一看,男人薄唇微启,唇瓣残存一线血红。
这嘴,看上去就很好亲。
她被自己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人家都这样了,怎么还想着占便宜,简直非人哉。
可眼前这一点红意,把她本就不丰裕的礼义廉耻烧了个干净。
环顾周侧,万籁俱寂,月色如纱。于是不再抵抗内心的雀跃和喜爱,偌水把头发拢到耳后,低下头,长长地吻在了男人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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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血色的混沌中苏醒,像漂浮在虚空里被打捞起。
跌入谷底的体温一点点回暖。他不由得向着热源靠拢,一偏头,剐蹭到了女子额头的碎发。
那是一种亲昵的痒,若有似无地在鼻尖划过,生动而柔软。
女子睡得香甜,素淡脸庞,尖下颌,神色疲倦,唇角却带着餍足的笑容。
他垂眸凝视着尚在睡梦中的人,思绪空空荡荡,吐息却弥散着旖旎。
一张烫着金纹的玄色大袖将二人覆盖,像无声笼罩了一席温柔巢穴。他试图将身子更凑近些汲取暖意。
但女子被这微小的举动吵醒了,不满地抬起眼皮瞪了他一下又阖了眼,看样子还打算贪睡。
然而眨眼间,女子一个激灵,倏地松开八爪鱼般缠绕的四肢,径直坐起身,神色惶恐地盯着他。
至此,他也彻底清醒了,身体随着她的抽离陡然一松,但寒冷也瞬间四面八方侵来。他强撑着坐起,头颅、胸口、腹部、小腿都传来疼痛,让他不由得倒吸口冷气放缓了动作。
目光落在女子陌生的相貌上,有些失焦。
见她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于是略加思索,轻咳了一声,问道:
“我这是怎么了?”
女子把手放在脖子上,呆怔了一会儿才怯生生地嗫嚅道:“你受了伤,我怕你冷才……”
这是什么做贼心虚的表情,刚才分明不是抱得轻车熟路吗。
他顾视四周,身边除了一堆燃尽的篝火再无其他。努力搜索脑海中的记忆,却只有一片白茫茫混沌。看来自己是失忆了。
不过,他并不想把这个消息告知眼前的女子,虽然对她似乎不见敌意,但也不能掉以轻心,故而语气平和漫不经意道:“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偌水没想过这么放肆的。本来只想占点小便宜见好就收,没想到单身多年的嘴巴像是要吸男人阳气一般,贴上去就死死挪不开。
男人嘴唇清凉柔软,齿下却是一汪热泉,带点儿血味腥甜,乱人心智,不知不觉就越陷越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醒来就发现男人正虚着眼睛看着她。
多吓人呐。
她没想到男人能苏醒得这么快,毕竟昨晚看起来像是活不久的模样,本来想先找点儿乐子再考虑以后的事,谁知道居然没心没肺一觉睡到大天亮!顿时一阵心惊后怕,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他居然没有趁人之危、先下手为强吗。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他恢复神智后第一句竟然并非责骂她,也没有问公主下落,这让偌水非常意外。但让她真正起疑的却不是这句话的内容,恰恰是男主风轻云淡的语气。作为一个刚丢了老婆的人,实在平静得过头。
莫不是掉下来摔坏了脑子?
念头一亮,偌水的心脏顿时灌注了侥幸的喜悦,怦怦直跳。为了佐证自己的猜想,她调整呼吸宁好心神,反问道:“你不记得我们要去哪儿了吗?”
男人看着她的双眼,缓缓开口吐出两个字:
“回宫。”
二字落地,一颗心也跌回了谷底。偌水瞪圆眼睛,想要张嘴却险些咬了舌头,自知表情管理失败,于是心虚地捂着额头垂下脑袋。
这人这不是都记得吗,为什么还这么沉得住气?难道他并不怪她?她又该怎么解释自己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呢?
看她这副模样,他便知道自己猜对了。虽然衣着破烂脏污,但布料和纹样绝非凡品。既然他们是皇城里的人,又为何会沦落此般田地?为何会受这么重的伤?
两个人满腹疑窦,却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生怕说多错多,让对方占了先机。
许久,偌水终于下了决心。这人固然美貌,却城府深沉令人捉摸不透,不可留恋。既然他已经过了鬼门关,尚且无意向她报仇,不如尽快一刀两断,各走一边。于是恳切道:“宫我是不回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就此分道扬镳吧。”
男人拧眉:“你想就这样一走了之,不给我一个解释吗?”
解释?他还要听解释?偌水心想:看来男主和女二青梅竹马还有点儿情谊。她壮着胆子试探地说了一句:“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男人闻言沉默了少顷,叹道:“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姑且与你出了这山林再做打算吧。”
偌水一喜,见他如此轻易便原谅了自己,心中的大石头终于咣当落地,刚要答应,忽而听见有个声音在头顶狞笑道:
“二位大人,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