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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虎口搏命 ...

  •   珍草异木,香雾缭绕,小池画桥,石漏一敲一搭滴着水,两三总角小童侍弄花草洒扫庭院,不知人间几何,只道世外桃源。

      有青瓦白墙矮屋数栋,中央那间厅堂里摆着美人塌,榻上端坐着一男子,闭着一双狐狸眼,额间一道朱红直插三棱髻,不知所想。身旁坐着个双髻垂髫,明眸善睐的女童,正挥舞着玉藕似的小臂,全神贯注地捣着药臼。

      “香薷,你去别处炮炙,莫要在此扰我。”
      “啊。”唤作香薷的女童扬起圆圆的小脸,眨了眨眼睛,“可是仙人,这麻黄汤需要热服,蝉衣姐姐叫我守着,寸步也不得离开。”
      “可是你的蝉衣姐姐自己不是跑出去玩耍了吗?”
      男子轻哼了一下,脸上的不耐烦却是宠溺的。几弹指后,屋子里又响起了“梆梆梆”的捣药声。

      -
      这一声冷不丁冒出来的问候差点儿把偌水吓飞,明明洞内再无第三个人,那声音却好像近在头顶,故此下意识双手撑地,后脚就是一蹬,转眼间一个前滚利索地从洞里翻了出去。

      不迭分辨,偌水急切想要看清来人,谁料刚稳住身形扬起脖颈,身上便挨了俩石子,疼得要死不说,还叫她动弹不得。

      从天而降的是一位赭袍老者,身形消瘦干瘪,灰发及肩,一只眼青乌凹陷,另一只却炯炯射着精光,看得她连打了几个哆嗦,目光下移,落在他手里的单刀上,又是一阵胆颤。

      知觉偌水面色发土,老者眼中得意更甚,洋洋中透露着七分凶狠,咧嘴笑道:“呵呵,叫你这小贱人也尝尝被暗算的滋味儿,待我审完那小子,就来把你千刀万剐,报当初一箭之仇!”
      “那小子”?糟了!偌水这才想起男主还一脸不明所以坐在洞口。身子被点了穴,幸亏还能出声,赶紧大喊道:“宗栩尘!快跑!”
      “还想跑?”老者跳到地上,大刀一挥便横在了男主的脖子上。这一刀有破风之势,却仅斩落了几根青丝,在没入皮肉之前稳稳收住。“别动,别动,小心脑袋搬家咯。”

      坦白讲,他本就无意逃跑,虽不知前因,但如今这副身体状况心已了然,绝再经不起半分折腾。方才听女子呼喊,总算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倒也不算是死得糊涂。

      只是刀起未落,他心中察觉有余地回旋。宗栩尘眄视了一眼颌下的刀刃,沉静道:“你要问什么?”
      老者又是嘿然一笑,手腕轻抖,便挑起了一层皮,殷出条粉红的血线。“明知故问,你小子长了个聪明脑袋,所以别想什么弯弯绕绕。”
      听见女人“哎”了一声,他又扭头把阴森的笑脸冲向了她,道:“莫急,莫急,狗东西,我们还有账要算呢。”

      偌水见男主命悬一线自己却纹丝不动,不禁汗流浃背面红耳赤,又急又忿。她可不想这么近距离观摩一场斩首,早知道昨天就应该把自己冻死。没想到老头转过脸冲她一顿骂,心想:怎么还骂人,女二不是正面人物吗,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么个老无赖?

      不过这都不重要,反正骂的又不是“她”。既然性命已岌岌可危,当务之急是死在男主前面,万一重返现实更是皆大欢喜;倘若死晚了,只怕午夜梦回都是无头男尸,谁受得了。

      想到这儿,偌水气沉丹田扯着嗓子喊道:“要杀他先杀我!先杀我!”

      话罢,两个男人都齐刷刷地看向她。老头眯着眼思虑片刻,蓦地放下了刀,缓慢向她迈步走来,每走近一步,脸上的笑容就更阴冷一分。
      “说得对,说得对,我应该先杀了你,小贱货!老子在江湖上也是颇有威名,居然让个假把式的母狗射瞎了一只眼!简直比杀了我还难受!今天你落在我手里,我也不能让你好过……”

      他说的这些偌水完全没有印象,不过她知道这人怨念深重,避无可避,只希望疼痛不要太漫长,于是大义凛然道:“来砍!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偌水死死盯着老头手里的刀,就等他劈下来一闭眼,不料老头在她两臂远的地方站定,举起刀,刀尖在虚空中划了两下。那刀明明没有碰到身体,两肩却是一凉。忽听“嘶啦”一声,一对袖子碎成了布条翩然落下,露出光洁的双臂。

      “呵呵,放心吧,不会让你死得太痛快,”老头眼中凶光更甚,“我要把你的胳膊腿都砍下来,再割掉你的鼻子耳朵,做成人彘,每到亥时就片下一条肉,还要吊着你的命不让你死绝……”

      哒哒几声轻响,偌水听见自己的牙齿碰在一起打架。她被老头的话吓得魂飞魄散,眼看就要闭气昏死过去,老头身后的宗栩尘突然出声道:“你不是还有话要问吗,不问了?”
      “闭嘴!”老头的话被打断,登时怒不可遏,头发胡须乱颤,口沫横飞。“你别说话!我是不会再上你的当了!”又停了一会儿续道:“不,你得说,公主和地图在哪儿,我考虑给你一刀痛快!”

      听见“公主”二字,偌水的魂魄好似被推回了身体,瞳仁一翻清醒过神。原来他是为男女主而来,那可别折磨自己这个炮灰了!赶紧把她一刀送走。
      她暗想:这人既然这么要面子,不如再激上一激。故而她眼珠子转转抢声道:“大畜生你做梦!是英雄好汉你就杀了我!反正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老头不可置信地扭回头瞪着她,果然勃然大怒,一声大喝。偌水赶紧闭上眼等死,片刻却等来了那厮狂浪般的笑声,睁眼一看,老头面红如火眼如铜铃,正扶腿大笑,模样癫狂而可怖。

      “哈哈哈!小贱人想激怒我!没门!没门!我就是要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对,你不是护主吗?我就在你面前给你的男主子放放血——”说罢又提着刀朝宗栩尘而去。
      偌水见意图暴露,心急如焚又无可奈何。她试图挣扎,身上两处穴脉气血上顶,愈热愈痒,仿佛到了什么临界点,却还是迟迟无法突破。

      星驰电发间,三人身边扑簌簌落下几个灰衣人,皆戴帻束腕,下半张脸罩着半截铁面。

      为首的灰衣人挡在老头和宗栩尘中间,双手抱拳胸前作揖,腰杆却挺得笔直。“薛大侠刀下留人,这两位于大人还有用处,请交予我们带回。”
      老头不耐地摆摆手,道:“快滚开,我先来几刀出出气,不耽误你们问话。”

      他一边说话,一边向前迈步。看似随意的挥手,实则裹挟了内力,悄无声息迫近了灰衣人面门。
      灰衣人眼神凌厉,察觉那人意图仍半步未避,直到近在眉睫才猛然出手格挡。二人交锋的瞬间,有风乍起,飞沙走石,差点迷了偌水的眼,想不到老头瘦如柳枝的手掌竟有如此威力。其余几个灰衣人同时拔刀戒备。

      “薛大侠这是何意?”
      “呵呵!手痒了,想摸摸狗脑袋。”

      灰衣人并不气恼,淡淡道:“你我皆是听命于人,又有何分别?”
      “放屁!放屁!”薛老头连声怒骂,愤愤道,“你们囚着小翠,逼我为你们做事,你们才是畜生!”
      “看来薛大侠还记着令夫人,令夫人倘若得知定会欣慰。”那灰衣人始终不卑不亢,说出的话带着三分寒意四分阴阳,叫人悚然。

      二人僵持片刻,薛老头似乎泄了气,缓缓放下手掌。灰衣人见状,亦准备收招。猛然间,薛老头左手作擒拿之势,朝着那人胸口抓去。灰衣人骇然,连忙侧躲,同时挥刀横扫;老头却是避也不避,五指在刀身上弹了一下,竟发出兵刃相接的铮鸣之声,灰衣人也被震了个踉跄。

      见形势不妙,剩下四个灰衣人也不再袖手旁观,纷纷跳上前与薛老头搅打一起。薛老头见状眼色一凛,心想:“果然不讲江湖规矩,以多打少,不过朝廷圈养的都是这些花拳绣腿,再来十个又如何?”于是长啸一声加重了力道,决心教教他们规矩。

      偌水一开始还以为灰衣人是救星,然后发现他们是一伙的,现在又莫名其妙内讧起来。短短几分钟,她的心情经历了过山车般的大起大落,人有点儿恍惚,直到冰冷的刀刃在眼前划过才如梦方醒。

      忽地,她发觉宗栩尘在看她,于是赶紧给他使眼色,意思是让他趁乱开溜。
      对方读懂了她的意思,但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偌水也跑不了,穴道还被人点着呢。她现在整个人都在打晃,支撑在地的左腿几近失去知觉,汗水濡湿了前襟,黑红一片,像冬天碾过的鞭炮屑。

      几招下去,薛老头意兴阑珊,只因灰衣人招式阵型全然破绽,唯有领头的能受下他三十余招,内力也是远远不及自己,万般鄙夷,只是碍于要挟不可伤其根本,连敲带打发发愤恨罢了。
      余光瞥见年轻男子坐在原地竟神闲气静,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于是瞄准空隙,手腕一抖,刀柄在掌心转了半周又推出,向其斜斜猛切过去。

      “刺啦!”

      这一刀行如鬼魅,薛老头招式未老陡然变招,速度之快常人无法看破,足以见其刀法高超。他本是想在男人身上留点儿彩,眼前却一道红影窜过——

      来不及收刀,刀刃没入比预想更深了三分之一寸,结实砍在女人的肩背上,瞬间皮开肉绽。事发突然,众人纷纷停手察望。

      偌水很想骂娘,但后背的疼痛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顿时涌满眼眶。

      前几秒她还惊奇地意识到自己视力好极,竟能将这些人的一招一式看得清清楚楚,下一刻倏尔觉察到那老头刀法突变,本是风行水上流利的挥砍,眨眼间竟有回势。方向虽改然力度未减,偌水猜他绝不可能做自损之事,这一刀必然放给离他距离更近的宗栩尘。

      情急之下,体内两处封闭被霸劲震开,她顾不得有恙,用力蹬地弹射而出,飞身挡在了男主身前。

      “你……为什么?”

      天知道她为什么!一切就像膝跳反应般自然,她刚一发觉到危险就义无反顾冲上去了。

      之前她因为坠崖的事儿心有愧疚,知道男主愿意和她和解后愧意更深,本来想日后好好补偿,没想到只是闪现迁坟。好啦!这一刀下来就两清了!快让她死吧!受不了了,太特么疼了!穿越前她可是怕疼得连智齿都不拔的人。

      偌水抓着男人的胳膊,越想越委屈,眼泪劈里啪啦大串地往下掉。

      薛老头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皱着眉头抖抖刀身上的血,疑惑道:“怪事,怪事,你分明没有内力,如何解开我的点穴?”

      偌水闻言,一边紧紧搂着男主,一边泪眼婆娑看向老头,答非所问道:“我怎能看他死在面前,就算有一线生机,也要为他争上一争。”

      她全神贯注地演戏,丝毫没注意到宗栩尘整个身子已经僵直得要命。他愕视着她后背狰狞的伤口,呼吸按耐不住地急促了起来。然而他胸口稍一起伏,就贴触到了她的身体,温热柔软,就像他在梦里探寻过的那般。

      他隐秘地瞟了一眼偌水哭得乌七八糟的脸,默默别过了头。

      偌水这边还在头脑风暴,用残存的理智努力分析形势。眼下这两拨人都想要他们的命,不同的是一个现在就要刀,一个要押回去过一会儿再刀。想要个痛快看来是行不通,那还是多活一会儿是一会儿,反正不能当人彘。
      至于为什么突然演了起来,她自己也没太明白,嘴比脑子快了一步。

      薛老头怔住片刻,旋即独眼一眯嘀咕道:“原来如此,你们也是对小情人儿,那方才在石洞里,老子耽误你们恩爱了?”
      他说完还淫邪地笑了,独眼在两人身上徘徊,不知在脑补什么。偌水强忍恶心,咬咬牙顺着他说道:“你把我们都杀了吧,别再让我们受分离之苦了。”

      老头听见“分离”二字顿时收敛了淫|笑,若有所思,脑袋上下晃了晃。“分离苦,分离苦。”自言自语着,手上的刀也缓缓提了起来。
      灰衣人头头赶忙出言阻止:“薛大侠,还是把人交给我们吧。别中了她的计。”

      话音刚落老头再次发飙,连吼了几声,灰色长发像起了静电,一缕一缕漂浮在后脑勺。
      “吵死了!吵得我心烦!把你们全杀了算了!”

      见他们又要纷争,偌水揩净鼻涕眼泪,趁机贴着宗栩尘耳朵低声道:“怎么样,现在好点儿了吗?能跑吗?”

      他额头都是细密的汗珠,闻声抬眼看她,眼里有微弱的亮光闪过,很快就熄灭,最终还是轻轻摇了摇头,掀开盖在腿上的大袖一角。“怕是有些难。你不必管我,自行逃命吧。”

      偌水往下瞥了一眼,惊讶得再次失语——他的腿侧竟然隆起一块小包,定是折了骨头,怪不得刀架脖子上了都能一动不动。

      震惊之余又不由得感慨,自己把他背回来,天色又黑,没注意也正常;可他居然清醒后还能瞒下伤情忍到现在,有些敬佩,又觉得细思极恐。

      “薛老头!你不要犯疯病……”
      有个灰衣人心生烦躁,出言不逊,结果话还没说完,脖子上只剩下一个碗大的疤,眼睛嘴巴还在动,却随着脑袋叽里咕噜滚远了。身体往后一倒,“砰”的一声。
      “说了不要吵!还要吵!当我这刀真是吃素的?”

      众人皆看傻了,尤其是偌水。她千方百计就是为了避免看到这幕,结果一五一十看完了全程眼都没眨。震惊过后,才感受到魂飞胆裂,于是哭着把头转回来埋进宗栩尘肩头,生怕哭出声音,自己脑袋也搬了家。

      登时,两方又缠斗在一起。死了同伴,其余灰衣人挥刀带了恨意,力度骤增,兵器交接声不绝于耳,比方才更快更响。对方使出十成力,勉强让薛老头战意渐酣,却听灰衣人一声大喊。

      “薛凤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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