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亡羊补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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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门，见宗栩尘衣冠齐楚端坐在方桌旁，手抵着额头似在思索，而眸子清亮，偌水才放下心来坦然地迈了进去。
“你还好吗，苹儿说你喝大了。”
“有些醉意，不碍事，已经好多了。”
宗栩尘私下里跟她们说话语气都很轻，尤其是跟她，好像声音再大些会把她震碎似的。
不过偌水很喜欢他的这个特点。虽然声音小，但吐字清晰，温柔有力量。和这样的人交谈，心情也会变好。
宗栩尘注意到偌水眉毛上抬，面露欣汴，才松了口气，给她倒了杯水。“郭大侠怎么说？”
“道歉呗，说不该让我难堪。”偌水没有拿起他放过来的茶杯，方才在郭青海那儿已经喝了个水饱，今天晚上注定要起夜了。
她环顾四处，勾勾手指示意对方凑近，然后用气声说道：“可我还是不信他。今日与县主打架，我让苹儿去找他救场，结果他没出现，却知道我使的什么招数。
他未必是个坏人，但谋划太深，还是敬而远之比较好。”
宗栩尘“嗯”了一声。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两人之间呼吸太近，偌水觉得他这声“嗯”像极了小狗打呼噜，从喉咙里滑出来，潮乎乎湿漉漉，似乎下一秒粉色的小舌头就要舔上她的鼻尖。
她挠着后脑勺支起了身子。
“师傅，‘芄兰’，应该不是你的真名吧？”
咯噔！
不声不响平地一声雷，偌水惊恐地睁大眼看向他，半响才挤出来一句：“为什么这么问？”
所幸宗栩尘的眼睛只是明亮，并无锋利。他睫毛很长，向下耷拉的时候总显得有些忧郁。“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没等偌水狡辩，他便挪开了视线，拇指和中指搭着杯壁，食指尖轻轻拨动，茶杯在他掌下缓慢旋转。
“我也想给自己起个化名。”
没有追问，还表达了“同流合污”的意思，偌水的心跳因此稍微平静了一些，侥幸心理重新占据上风。她舔了舔嘴唇，故作镇定地问道：“哦。好啊，你想叫什么？”
茶杯还在旋转。“许听澜。”
“岸芷汀兰的‘汀兰’？”
“不，是倾耳为‘听’，接天潮水为‘澜’。”
食指按在杯沿，偌水的目光连同杯子一起停止了晕眩。两人四目相接，一时无言。
“甚妙。”许久，偌水才吐出了两个字。
至今发生的一切都让她感到心烦意乱。她想平静度日，可意外总是接二连三，一些想忽视和搁置的人际关系也频频催促她面对。
虽然这么想有点不要脸，但她确实不相信宗栩尘的话毫无暗示。譬如刚和暗恋的男生告白被拒，就在学校广播电台点了一首《算你狠》，让人很难不联想吧。
只是她受之有愧。
偌水站起身，在房里来回踱步了片刻拾掇好心情，随后坐回了椅子上，环抱自己，双肘撑着桌子小声问道：“莫老的剑谱，还在你那儿吗？”
宗栩尘点点头。
“确认没被调包吗？”
他从怀里掏出皱皱巴巴的剑谱，眉头轻皱，好像被质疑了而不太爽快似的。“每页都做了特殊标记，寸步未离。”
偌水这次没有第一时间安抚他，而是目光坚定地盯着他的眼睛，恳切道：“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你愿不愿意帮我？”
“那是自然。”
“我想让你把这本剑谱背下来，最快需要多久？”
平日里敛得清冷的眸子霎时间瞪得浑圆，瞒不下半分诧异，宗栩尘怔了片刻才充满犹疑地问了一句：“……我？”
虽然不是故意为之，但是他没有防备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供奉在神龛上的雕像显露了出有人情味的一面，柔软可欺。
偌水抿住下唇，按耐内心的快活，用严肃且认真地语气重复道：“没开玩笑，整个剑谱，全文背诵，最快多久？”
“我是问，我？我能做到吗？”
她浅吸了口气，随后不假思索地笃定道：“就是你，非你不可。”
看见他眼里的疑惑和迷茫，偌水隐隐心疼。
都怪她，之前为了避祸，刻意隐瞒埋没了他的才情，甚至说他是鳏夫。先前两次生死危机，他没帮上忙，必然内心愧疚，自己还暗地里笑他是需要自己保护的“废物”……
虽然本意没有恶意，回想起来真是恶臭，这和pua有什么区别？也难怪他对自己的态度有些暧昧。
既然意识到了，就赶紧悬崖勒马亡羊补牢，尽力弥补才是。
“还记得我说过吗？你是大翊朝的太子少师，东宫的少夫子。你呀，聪颖绝伦，博闻强识，有着过目不忘的神通呢~”
宗栩尘闻言沉默了许久。这让她有点尴尬。本来是想肯定他的价值给他自信，可回味自己刚才的语调，确实有点儿像幼儿园大班的老师在哄小孩。
她正琢磨着怎么增强说服力，对面却轻轻飘来一句：“这次居然没说谎。”
“什么叫这次……”
他叹了口气。“我有没有说过，你说谎很明显。”
说着，他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眉间。“都说相由心生，你的相，显然跟不上你那跳脱精怪的八面玲珑心。”
其他的没有多说，他拿起剑谱若有所思，短暂迟疑后翻开了册页。鸦睫深垂，薄唇启合，白玉竹箸般的手指轻抚黄纸黑墨。
屋子里一时安静得有些诡异。偌水屏息凝神，生怕发出一丝响声惊扰到他。看着看着，脑门被他手指点过的地方好像有点儿痒，脸也有点热，思想滑坡，又不自觉堕到对美貌的垂涎中去了。
半炷香的功夫，她从失神中缓过来，因为不知何时起，眼前的人悄然变了一番气质——
似乎冥冥中有一股灵气注入，眉眼因浓重华丽而呈现的忧郁逐渐饱满，旋即像泡沫般涨破弥散。眼角、嘴角，都隐约显露出向上的弧度，好似涂抹了斐然的神彩。
“……竟果真记得清。”
偌水喜不自胜，凑近了身子。“记下多少了？”
宗栩尘抬起眼看她，光彩动人，愉悦之情难以自抑，轻声道：“都记下了。你可以检验一番。”
“不必了。”她从他手中抽出剑谱，不假思索地扔进了油灯里。火苗迅速攀上了褶皱的书页，弹指的功夫就舔舐殆尽。
宗栩尘再次瞪圆了双眼，甚至不敢置信地张开了嘴巴。
他确实有把握悉数复述，但没想到她会直接斩断后路，没有任何前兆和伏笔，毫不迟疑。
她就这么相信他吗？
宗栩尘不知道的是，在把剑谱放进火里的那一秒，这女人就后悔了。
之前在心里有了大概的预想，偌水当时只觉得这样做一定很帅，但真的付诸实践，退堂鼓瞬间打响。然而干燥的纸张浸了灯油，根本没给她反悔的机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剑谱变成黑灰。
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除了百分百信任男主别无他法。
于是她火速调整好心态，转过头努力露出发自内心的仁师般的微笑，试图表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宗栩尘还是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脸憋得通红纠结了半天，还是小声骂了一句：“你是疯子吧？？”
结果那人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是怔愣片刻后猛地开始爆笑，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
被她有魔力的笑声感染，他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一开始还可以控制，但看她一眼就索性放弃了，学她的样子，夸张到肩膀都在抖。
两个人痛痛快快笑了许久，好像把淤塞在胸口的浊气都笑开了。
蜀郡的宵禁本不严苛，后来频有恶人作祟才贴了告示。是夜，秋意渐浓，晚风添了几分凉爽。街上坊市三三两两亮着灯笼，有的酒招子和饭铺里还坐着主顾。
客栈里，偌水擦掉眼泪，双手向后撑着桌案，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我本来就是个疯子，我可太喜欢当个疯子了。”
宗栩尘也收敛了笑容，冷静下来迎上她的目光。
“所以，现在我是你的秘籍，”他停顿了一下，神色略显不自然，又马上调整好，“以后你练功，都靠我口耳相传了？”
“对啊。”偌水回答得不假思索，晃晃悠悠走近搬板凳坐下。
“要是我背错了怎么办？”
“你不会错的，我相信你。”
她心想，既然男主过目不忘博闻强记的这个tag是作者给的，就不会随便翻车。与其说相信他，不如说信的是自己的判断。
相处太久，是真是假是实是虚已经模糊，她也是突然意识到的。归根到底，他们还是小说中的人物。
思绪从岔口拐回来，她见宗栩尘眉宇间忧虑不减，出言安慰道：“就算真的错了也没关系，又不是中考高考，差不多得了。
今天跟郭青海一聊，才知道莫老江湖地位这么高，这绝学在我们手里怕生祸端，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所以直接把本子烧个精光以绝后患。
至于它能不能流传下来，莫老对我有恩，我们尽力就好了，别因它丢了性命才是真。”
宗栩尘忍不住抢言道：“我就是在担心你的性命，你可知我背的是功法？稍有纰漏，万一穴脉相冲走火入魔怎么办？”
偌水呆了一会儿，抻着脖子，满脸疑惑：“那就……不练呗？这算啥问题……”
屋子里霎时死一般沉寂。
宗栩尘双手覆面，一副失控边缘的神态，心里好气又好笑。有时候觉得她真的是天上的神仙，不能以凡人的常理度她，自言自语道：“人生在世诸多桎梏，你怎么能如此随心所欲。”
女人没听清，大咧咧地问他：“你说啥？”
“夸你呢。”他撂下双手，扯扯袖口正襟危坐，暗想自己不该失态。“就算我记忆没有差池，时间长了也难免会遗忘，那该如何是好？”
偌水心想：你不会忘的，毕竟你的人设是“过目不忘”。但肯定不能跟他这么说。一时也犯了难。
眼珠子转了几轮，她突然灵感忽至：“你可以练啊。”
宗栩尘还没来得及彻底抚平的脸色又重新迭起褶皱，这一次嘴巴张得比上一次还要大些，不自觉地飘出来一句：“你在说什么猪话？”
“不不不！你不能骂这个，快收回去！”他这句话石破天惊，差点把偌水胆汁吓得喷出来，赶紧慌乱制止。
这是她的口头禅，穿越过来没少拿这句话骂人，没想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叫男主学会了！
“我为什么不能说？”毕竟“疯子”都骂过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偌水欲哭无泪，也不知道这段会不会被直播出去，只能手足无措干巴巴地叫道：“崩了呀！人设崩了呀！”
“为什么要给人安排能说的话和不能说的话？普天之下，谁有这等权力？”宗栩尘冷哼一声，不以为然。见她还想扯皮，马上换了话题，不愿与她纠缠。
“那你解释一下，什么叫‘我可以练’？”
“我的意思是，既然你怕背错有危险，可以自己先操练试试看……”话说一半，声音越来越小，偌水看着对方气笑的模样，脸皮再厚也心虚了。
“你自己听听，是不是猪话。”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亡羊补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