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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狐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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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特助在车外等候,没到三分钟,里面人就推动车门,他怔了下才去帮忙。
他趁机瞄了一眼她的神色——和上车时一样的平静。但多年来的职业素养让他察觉出了细微的差异,这好像是一种‘死寂’。
不过,死寂也还是静啊。
这就难办了,要么没成是‘红脸’,要么成了是‘白脸’,这没什么情绪的淡定脸,他怎么判断呢?
换做平常,他分析老板一个人的情绪就足够——他家老板虽然脾气不好,但绝没有中二的‘高冷总裁病’。除了必要的工作场合,他的情绪大多外露,是个有温度的性情中人。对待员工也是张弛有度、恩威并重,他只要看脸色行事就成。
——但这位随氏学妹也不知是何方神圣,还未露面就打破了他的工作准则,让她的学长、他的老板得上了名为‘深沉’的金贵病。
从昨晚的紧急电话,到今早的临时会议,再到刚刚……他家总裁肖似一个沉默是金的雕塑,偶尔言语一句,倒让人毛骨悚然起来。
徐崇猝不及防这一巨变,战战兢兢、畏手畏脚。
忐忑地回到车内驾驶位,后座上的人正望着窗外,他小心开口:“熠总,现在去哪儿呢?”
等了半天,也没个回应。可车堵在酒楼的正门口不太方便,虽说是他们自己家的……他壮着胆子问:“随小姐是不同意吗?”
梅梓熠眼波微动,却只回了句:“回老宅”。
“是——”车子立时启动窜出去。
梅梓熠闭上眼睛隔绝了窗外飞驰成影的世界。
不同意……?
——怎么可能。
——她是那么好。
他倒是宁愿她不同意,那样心口闷重的疼痛就不会持续加剧。
昨晚知晓这个一直被称为‘对方’的人是她,一种久违的内疚感就如影随形,怎么都甩不掉。
他偷瞥了她的左手,那道疤痕历经十年已经淡化褪去了,可是他加注在她心里的伤痕呢?
也许是知道这辈子都还不清,他不停地逃避,回国那么久也不敢找她……
他想见她,也怕见她。他怕她剔透如昔的眼睛,更怕那里不再有他。梅梓林的事情给了他重新见她的理由,他必须抓住,不敢一个人面对她,就带了几个人过去。
但他怎么可以忘记呢?——他的小狐狸情绪敏感生来对人带有戒备,不愿亲近陌生人。
他还找一大堆人跟着,这肯定让她难受了,遑论他还是来逼着她的,她肯定很害怕。想想她的惊慌失措,心又似被无数根针扎一样,细细密密泛着疼……
他再一次笨拙地伤害了她,在她心里,他一定坏透了。
随晶是他最对不起的人,可他连一句‘对不起’都没与她说过。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即使隔了十年,她那一句轻浅的“我知道了”依旧可以痛击他内心最柔软的角落,温柔痛斥他的卑鄙无耻。
······
随晶刚进门,周小彤急着问了一连串:“主任带你去哪儿了?刘威两点多就回来了,你后来又上哪去了?怎么才回来啊?”
“没事儿,没去哪儿。”随晶往房间走。
“是不是梅氏那边拿主任压你了啊?”周小彤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追问:“你妥协了吗?”
随晶闻言眼睛蒙上了一层黯淡的光亮。
“嗯,”轻点下头,看向好友款款说道:“他都…求我了……”
“谁啊?——魏明?不是吧……该不会是刘组长吧?!”
“诶,晶晶,你倒跟我说说怎么解决的呀,别不说话吓我行不行?”
随晶缩到被子里当鸵鸟,不搭声了。周小彤见她闭口不想言,无奈道:“我九点半的飞机,你有事给我电话啊。”
被子里的人“嗯”了一声,周小彤就把门关上了,她知道朋友需要一个单独空间。
关门声响,随晶慢慢睁开眼睛:
对不起,小彤。无法告诉你,之所以坚决否定抄袭,是不想否定那段一个人的悲喜。
我本来可以讲讲这个老套的故事。
可今天,故事里的男主角亲口告诉我——
他从没在我的生命里存在过。
他回到自己的星球上,连狐狸存在过的痕迹都一并抹去了。
······
翌日一早,组长办公室:
“小姑娘家家的哪来那么多没用的傲气?!”
“你还是太年轻,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
“梅氏是我们八局能得罪得起的?单一个熠辉科技就攥着咱们部门的基金脉!”
“你倒好!上赶着去惹人家家里的千金小姐!——那位就是把天同个窟窿,她爷爷都能给她变出个女娲来补上!”
“······”
随晶一大早就被叫进去,刘威把办公室门关上了,声音却越来越大。
关着、开着也无甚区别。
刘威施了官威,见随晶只安静听着,以为震慑住她了,就放慢了语气:“还好人家小梅总宽怀,不与咱们计较——”
“昨天我探了熠辉成总工的口风,只要你道歉,熠辉那边立马就批下新型传感项目基金,我这边会和主任商量,给你提职称。你30岁就能当总工了,大好前途等着你,谁都知道怎么选!”
等刘威说完,随晶抬头:“我可以承认抄袭,也会道歉。”
刘威心里一松,欣慰地点头,想说她识时务是对的。
随晶一派平静地截断他的话:“但我有一个条件。”
“新型传感那个项目,周小彤参与了设计,基金项目书上要带她的名字。”
“这事儿好办,你的名字我也会带上的。”刘威满口答应。
“不用,留给其他人吧。”说着把腿边的白色信封放到他桌上,“这个是我的纸质版辞呈,电子版已经发到工作邮箱了——请您收下。”
刘威一看着长方形的白条,一下子懵了,慢半拍道:“不是——你没听懂组长的意思,不是要你······”
随晶没接茬,一板一眼地说:“我记得我和八局签的是十年合同,今年是入职的第二年。如果您想要告我赔偿,请您联系总局和法院传票给我。我手头没有其他在做项目,办公室和宿舍的东西也都会留下。昨天晚上,我申请了今天十点钟的退职搜查。”
说到这里,她忽然起身给刘威鞠了一躬,直起身后恭谨地说:“我很抱歉因为个人原因突然离职,也非常感谢这一年以来,您和主任对我的照顾和信任。如果后续我负责的项目上有任何问题,您可以再联系我。”
刘威彻底懵了,愣愣地看着她旁若无人似的辞行。
他不是没有看过员工辞职,但这么……郑重详细的还是第一次。
他有一种感觉——她不是在向他辞职,而是在向一种他明明看不见却能强烈感受到的挚爱告别。
······
十一点,随晶背着一年前背进八局的双肩包往院门口走。
她习惯性地到门卫那里做记录:
[离开时间:0818 11:00 预计归来:08——]
猛然顿住了笔,她惊慌失措地按住因为熬夜而跳得略快的胸口处。
她这是在做什么?
她…不会回来了啊……
科学表明养成一个习惯需要21天。
可是戒掉一个习惯又需要多久呢?
喜欢他俨然成为一种潜在的行为习惯,即使她的大脑告诉她没有,可她所走的每一步都与他有关。
在你不知道的时间和地点,我背着早已被你丢弃的梦想孤独前行。
在你不知道的时间和地点,我的潜意识世界全是平行时空里的你。
现下,真正的你来到了我的现实世界,那我潜意识里的你是不是该跟我说声‘再见’呢?
如果可以,我希望是‘再也不见’。
随晶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她擦掉空白格子上落下的水渍,划掉08两个数字,利落下了一笔,最后签上了名字。
······
隔天上午,刘威派人送基金申请书。
梅梓熠大致扫了遍,“啪”一声摔到桌上,厉声道:“这就是你们修改过的?!除了研究背景加上了红外传感那条,其余的基本没动!”
“……呃……”许印被这意料之外的反应吓了一跳——组长打包票说这次板上钉钉了……
梅梓熠了然于心,嘲讽一笑:“怎么,以为我会直接批?”
许印噎了下,后脊发凉。
梅梓熠指着扉页上的一排人名,质问:“这报告书的主写人是哪一个?”
许印怕被牵连,脱口撇清:“之前是随助工,不过前几天她离职了,所以……”
“什么?”梅梓熠打断他,蓦然提了音量:“哪个随助工?!”
许印吓得差点吞了舌头,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提组长就罢了,挑了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助工。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问你话!——”
“嘭”的一声扔了笔,梅梓熠站起身盯住他,急躁地吼出来:“随晶被开除了?!”
梅梓熠近一米九的身高,虽然清瘦,但毕竟身子架在那儿,板着脸的时候尤其慑人。
许印被唬得脑子一空,顾不上许多,一股脑地交代:“对,呃…应该就前天上午,一大早组长办公室里,动静闹得可大了。”
“······”
许印看他彻底黑下来的脸,吞了吞口水,也不敢再说。
“带上这个没改的报告书回去告诉刘威,把精力多用在科研上,少端些没用的官架子!”
······
许印劫后余生回到八局,想去组长办公室回话,却发现刘威不在,就问旁边工位的同事。
对方神秘莫测地指了指主任办公室,小声八卦道:“被叫进去有一会儿了,PS:主任脸色,非、常、难、看。”
办公室内:
“你半辈子白混了?看不出来梅梓熠的意思?!人家什么地位,要不是冲随晶,他能跟咱打哈哈?”魏明尽力压低声线教训道。
一小时前接到许局长电话,被批得老脸丢尽。
“这真不是我,她自己一早就准备好辞呈了。”刘威小声辩解。
“这话我信,他梅梓熠能信吗?——”后又指责道:“你也别往外摘了,要不是随晶写的报告连个署名都没有,人家能抓你小辫子?”
刘威自知理亏,却止不住埋怨成冀,明明说的是不成就让随晶走人的,结果搞出乱子来。
“现在好了,他认定他学妹在八局这儿受了咱俩的窝囊气——等着吧,还不知道要出什么幺蛾子!”
有如印证这句话,门口传来一阵紧促的敲门声,秘书在门外急道:“主任,主任!——副局刚刚来电,急着找您去接人呢!”
门内二人一对视,皆是眼皮一跳,赶忙往外走。
“局长都说什么了?”刘威追问。
“只催主任去接人,说是熠辉那边来人查项目进度。”
······
八局门口接待处:
“梅总,欢迎您来指导工作。”副局慌得一头汗,也不知道眼前这位爷吃错了什么药突然驾临他们这破局子,而且一看便知来势汹汹。
“麻烦您在这里做一下登记,照着上面写一下就行。”小秘书按照流程,恭谨地把外客出入登记本和笔呈上去。
梅梓熠眉头微蹙,却还是依言照办,匆匆写过后交还。
小秘书接过后,心里松了口气,眼前这位帅哥不知道哪路神仙,还得副局亲自来接,关键是看着怪凶的,脾气不大好的样子……
“梅总,您这边请。”副局赔着笑脸,领人往技术部走。
没走出几步,梅梓熠眼光一闪,大长腿往后倒了几步,转头对小秘书说:“你们这儿…有员工出入登记表吗?”
小秘被这突如其来的‘宠幸’砸晕了,磕磕巴巴道:“啊…啊…有,有的。”
梅梓熠软化了神情,微挑起眉,问道:“可以给外客看吗?”
小秘连连点头答道:“可以可以。”你这么帅,想看什么都行……
副局到了保卫处还是在思考:
来这儿视察?梅家的手这是要伸到国安局去了??
······
“先生,您要看哪一天的呢?登记表是星期替换的。”保卫处的大叔问。
“就要这星期的,麻烦您。”
“那就是这一本了。”大叔递上前。
梅梓熠看了眼手表,把日期减了两天,往前翻查,从18号最后一条记录往上一行行找。
查完一页,再往前翻时,本来顺着手指的目光倏地顿住了——
视线往左侧一瞟,左手边里有一页像是沾了水,皱皱巴巴的,在整整齐齐的页缘上格外显眼。
胸口一窒,他直接翻开了这页的正面。
目光极速掠过,他几乎一眼就锁定了熟悉的字体并她的名字。
“学长你小时候用的什么字帖练字啊,我小学临摹过庞中华的,但现在看着有点死板了——”
“啊?——黎松峭的?!——我试试吧。”
······
他抚着那两个已经练成的字——墨水被阴湿过,在纸张上漾开了很大一圈。
而最近商淮没有下过一场雨。
那又是什么打湿了你的名字?
门卫大叔看他手指停的位置,搭腔道:“您认识小随啊?”
“嗯。”
“这姑娘可好了,每次见到面和和气气的,笑起来特别好看。不过,前几天在我这大门口突然就哭了,怎么劝都止不住,把我都惊着了……”
难以自制地,手指跟着心脏一抽,眸光扫到了名字左侧的那一栏:
[预计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