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狐狸 ...
-
杨莱女士昨天早上照镜子时发现下巴上长了一颗痘痘,她把这颗痘的根源归到了才刚失业回家啃老的闺女身上。
随晶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听她念了一整天。
好在8月20号,也就是今天,杨老师要返校给学生们备课,在校住宿了。
总算落得清静,随晶上午去附近的花鸟市场淘了两株稀有种的空气凤梨回来。又忙活了一小下午,用中学实验课剩下的铁丝盘了底座,最后踩着高脚凳,用麻绳把两株花吊到二楼卧室阳台的阴凉处。
湘水市属于内陆,不比商淮湿润,空气凤梨一直照着大太阳会烤成干的。
别问她怎么知道的,伟大的母亲大人在院子里烤了无数次。
上蹿下跳了一天,她舒舒服服地洗了澡。从浴室出来时已经快七点,天色渐暗。
杨莱不在,她凑合下了碗面,刚吃了一半,听到院子里有细细哀哀的叫唤声——
“喵呜~”
她当即扔下筷子,兴冲冲地抓了袋儿上午一起买回来的猫粮。
打开院子里的灯,她眼睛一亮,果然是它!——
“阿喵!”她激动地唤了声,惊喜地连做了几个脚尖不离地的原地踏步。
“喵呜~”棕褐色的花斑狸猫见到她叫声变得绵长温软。
“阿喵,你等等我,我找找你的碗!”
她在院中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好几个月没回来,不知道杨莱扔到哪去了。
算了,她记得之前院子门口的废车库里有个狗盆来着……
“等我哈,我去仓库找找皮皮的饭盆。”
“喵呜~”狸猫冲她伸长了脖子,似乎在说好。
“乖!”
······
“熠总,19号是这一栋吗?。”徐崇循着门牌号问。
梅梓熠放下车窗,看了一圈院子里,轻皱下眉,视线略往外探了下,看了看二层西侧亮着灯的房间——
“嗯,是这儿。”
“好的。”徐特助说着熄了火,刚想下车开门,却被叫住了——
“等会儿!”
“哦好!”徐助理被吼的手一缩。
他陪老板在黑咕隆咚的车里坐着,心里念着小九九:搞什么飞机,不让我开门,自己也不下车?最近老板的心思越来越难测了。
从后视镜偷瞄,老板貌似在盯着车前方,眼珠一转,他跟着往前看——
呃,猫啊。
也……没什么特别的啊,最普通的那种狸花,大街上随便抓的品种之一。
他又瞄了眼自家大boss,还在看啊……以前怎么不知道他喜欢这种毛茸茸的东西?——啊也不是,前段时间他确实是成立了个什么爱猫基金会,叫什么什么喵的来着?……
诶诶诶!!!——
小姑娘啊!
打哪儿冒出来的?这大晚上的,太吓人了吧?难不成是猫变得??!
——哦,吓死了,猫还在呢。
等会儿等会儿……好像在哪见过——
嚯!这不是那天的‘淡定随’嘛!
她手里拿了个……呃,或许那是个狗盆??应该是吧,毕竟她拿了一包类似于粮的东西倒了进去。
那只狸花跟她混挺熟的样子,跟在她脚边跑来跑去转着圈,有时会挡着路,也不见她烦。
八月末,晚间有些凉,随晶披散着头发,穿了条过膝的棉布长裙。狸花猫站起来正好能够到她光裸的小腿,围着她蹭来蹭去的……
她应该是有点痒痒,往一边躲了躲,但那只狸花很粘人,还追着蹭,把她闹得笑起来。
咳,这么一看,还挺…漂亮的。
说真的,他跟着他家小熠总走南闯北的,别说漂亮女人了,漂亮男人也见过一堆。况且,自家boss更是个中翘首,他对一般漂亮的早就免疫了。
所以,第一次见到这位随姓女子时,他第一反应是:
失望。
其实不止,是非常失望!
他以为自家boss的学妹那必然是貌美如花的!
结果他见到了啥?——
一棵‘清汤寡水’的大白菜!
而且还是菜地里随便长出来的那种,不是超市卖的人工培育的有机娃娃菜。
真不是他挑剔!他是个很宽怀的人!
他现在都清晰地记得她的‘白菜样儿’:
马尾辫贴着头皮扎的一丝不苟,脚上一双粘了点灰的白色高帮帆布鞋,穿着牛仔八分裤,再上身就是蓝色T恤制服了,胸口那里有个大大的数字‘8’,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八局的。
就算是工作日,穿得朴素点儿正常,但那个惨白肤色和黑眼圈也太相得益彰了,若不是她不算胖,他真怀疑她会不会被当成国宝抓到动物园里去。
真的很多年没见过这种原生态的太白菜了。
但是现在,他还真有点改观,尤其是刚刚她一笑,抿出两个小酒窝,衬得整张小圆脸怪可爱的,就像她脚边那只正干着饭的猫,莫名地就想摸摸头、喂点粮啥的……
“咳——”
徐特助被充满警告的一声假咳止住了‘危险’的想法,慌乱中对上后视镜里的眼睛——寒光四射的。
小徐同志非常自觉地低下头,还是下巴颏死死抵住前胸的那种‘鸵鸟低’。
梅梓熠见状,唇边浮出了点笑意:
眼光倒是不错,恭喜你发现宝藏——
在湘水一中,随晶在几千个蓝白拼色校服中非常平凡,她的穿着打扮、言行举止严丝合缝地熨帖着学校的规章制度。她内向文静,很少有大的情绪波动,对人温和有礼却也让人觉得不好接近。
如果不刻意关注,她只是一个擦肩而过不值回眸的同学,不会有人想要知道她的姓名和班级,说白了就是她不够特别,并不能引起别人的注意。就像他高二一整年也不知道脚底下的教室里有一个叫随晶的人。
但只要开始注意她,就会发现她的平凡下有很多不愿示人的美好。恰如现在,她不经意流露出的温柔可爱。
他复又看向那一人一猫。
此时,阿喵应是快吃完了,进食速度慢了下来。她蹲在那儿,正认真地、一粒一粒地去捡被拱出去的粮食,没有半点不耐烦。
她的头发是柔软细密的那种,随着她的动作垂下几绺,她往耳朵边随意掖了下,露出半个粉白的耳朵尖……
几只夏虫在路灯下横冲直撞,昏黄的灯光打在一人一猫身上,在斜后方映出了一大一小两个浅浅的影子……静谧地肖似一幅慢节奏的老电影,让人不忍打断。
他轻移脚步过去,不知不觉间呼吸都放轻了。
随晶把捡完的粮食放在手心里给阿喵舔着吃,空出的手给它顺了顺毛。
狸花猫啃了两颗后,耳朵机警一动,半转着头向左后方的人“喵呜”了一声。
来人先怔后喜地唤了它一声,脚步加快,三两步便过去了。
“喵呜~”狸花似是认识他,扬了扬软软的长尾巴。
梅梓熠挑着眉,笑着说:“你还记得我。”
他略微拉起西装裤,刚蹲下身,那只猫就凑过去,‘喵喵喵’叫得可欢。
随晶看清了来人,攥了攥手里的猫粮,移开视线。
那只狸花刚刚才吃了她的嘴短,这会儿就跟别人跑了。
她有些不知因何而起的气闷,好像是为猫也好像不是,刚被伤过的心脏诡异地在胸腔里蹦跶着。
明明才过了两天而已——
她有句‘你来做什么’想问,但似乎错过了时机。何况,万一……他只是来找猫的呢?
她不自在地抠着手里的猫粮数,蹲了许久,脚有些麻了,但说不上跟谁犟着,就不想起来。
仿佛一站起来,就输了什么。
随晶觉得有一种介于‘别扭’和‘委屈’之间的矫情情绪在心里作祟,而她,打不过它。
微凉的晚风徐徐吹来,挟了点草木的清香,给来人送来了安稳的气息。
没一会儿,来人轻叹一声,起身把食盆拿起——
“放进来。”近乎于哄的低音。
随晶看着眼前的食盆,嘴唇嚅嗫了下,攥紧手心不动。
“好了……”带了点微微的责备,却是他败下阵来。
“蹲了这么久,脚不僵?”他又含混地“嗯?”了一声,是询问却更似安抚,自然而然地拉过了她的那只手腕儿。
握着的粉拳被打开,一颗颗小食沿着掌心的细纹缓缓滑落。
她心口的闷气就这样随之滑走了。
轻吸口气,他身上凛冽的薄荷味一瞬间霸道地侵入她的身体,这让她有些不适——她熟悉的少年味道找不到了,连洗衣液的味道都没有了……
不自在地略偏了偏头,她注意到他精致的袖扣,修长的手指拿个锈迹斑驳的狗盆,违和却赏心悦目。
这么多年过去了,镀了金的小王子屈尊降贵重游故地。可她并没有摇身变成呼蜂引蝶的玫瑰大公主,身边跟着的只不过一只饥肠辘辘的小阿喵。
她离他的星球好像越来越远了,她难过地想着。
梅梓熠握住她的胳膊肘扶她起来,但没立即放开手,俯身在她耳边说:“晕不晕?动动脚腕。”
面前垂着的脑袋轻晃了一下,然后他听到小小的一声“没”。
他控制住想捋顺她头顶炸起来的碎发的手,放开了她。
天色完全黑下来,今晚还要连夜赶回商淮,梅梓熠不舍刚寻到的一点儿回温,但需要切入正题了。
略一沉吟,他先点了句:“下午我去八局找了你们主任,谈了谈。”
随晶一听这话,倏地抬头讶然问道:“你去那儿干嘛?”
“你说呢?费心费力写的申请书连个署名的都没有?”要不是来送材料的人说漏了嘴,他都不知道她竟受了这么多委屈。
局里向来讲究‘论资排辈’,但同样的标准放到她身上,他就觉得这个规矩太过不公不正蛮不讲理。
再说刘威确实做得过分,竟敢以梅氏和熠辉为媒在办公室里斥责她。
他都不舍得说句重话的人,刘威胆敢骂她?
眼前的姑娘总是太过乖顺,他心疼地问:“被欺负了,怎么不和我说?”
随晶听得云里雾里,眨巴了会儿眼睛,才弄懂了他的来意。他应该是误会了什么,可她一时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抿了抿嘴唇,她纠结着小心地避开了自己的那些心思,只说:“这事儿和主任组长他们没关系,是我不要加进去的。”
梅梓熠被她的怂话气笑了,“骗鬼呢你?那你好端端的辞职做什么?”
——当然是因为你啊……
可这话怎么能说出口。
随晶一脸的沮丧委屈欲言又止,梅梓熠也不逼她,直言道:“我和你们局长说过了,刘威会给你道歉,他本人也保证以后绝不会再有这种不公平的事儿,下星期一回去上班吧。”
随晶听罢,对前领导愧疚得不行,真实原因又讲不出口,急得手脚都跟着乱比划,“你怎么能找我组长的麻烦呢,他也有难处的!我离职是因为……因为个人原因,和他没关系!”
又替人辩解道:“做工程的总在男人堆里混,说话可能是凶了点儿,但他人不坏的,而且我是个新人,总是要——”
“那你前天哭个什么劲儿?!”梅梓熠打断她。
他被她蠢得差点要背过气去,难免口不择言:“难道还能是因为天池那篇破文章?”
随晶被戳到痛脚,当下红了眼,又气又委屈,驳斥道:“你说什么?你又没看过,凭什么说我的文章破?!”
梅梓熠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大,忽然就尖锐起来,像阿喵御敌时的状态,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他怔愣了下,第一次认识到那个小论坛对她而言可能真挺重要的。
他软下态度,言语间却难掩批评:“那你也不能因为这个就辞职啊,你签了那么久的合同,提前离职非常不负责。”
“那你让主任去总局投诉我好了,让法院给我传票去吧!”她愤愤道。
“你!……”他被她无端的火气怼得有些无言。
他怎么可能这么做,他只是不想她丢工作。
思衬片刻,他岔开话题:“你若是真喜欢写那些乱七八糟的小说,以后再写也是一样的,我可以让工作室帮忙······”
言辞诚恳,却一句不在重点。
随晶越听越上头,捏着拳头,气得都有些发抖。
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她冷着声音道:“不关你事。”
梅梓熠的耐心劝慰被她冷冰冰地堵回去,满腔热忱尽数被扫了个干净。
他被刺到自尊,有些下不来台。他已经习惯了别人对他俯首陈臣,何况他脾气并不好,步步退让到此已是极限。
俊脸一沉,他舌尖弹了下后槽牙,嘴角勾起一抹自嘲意味的笑:“那还是我多管闲事了?”
她却是倔着脾气连话也不跟他讲了,浑身冒着冰碴,让他…望而却步。
他可以无底线地低下身段哄她,但前提是她要给他接近的机会。
喉间滚动,有一股难过的情绪借势滑到心里,他有些失望和委屈:“你怎么这样了?”
随晶冰冷的外壳瞬间碎裂成渣。
她不敢置信地抬头望着他,张了张口,又垂下眼睫,颤着嗓音不自觉地重复:“我,这样……”
继而又喃喃自语:“我怎么样了?”
他随随便便的一句轻轻松松地击溃了她的防线,这场对峙输家只会是她。
我这样,是怎样了?
是我无数次撞了南墙不回头,如今头破血流尽终知悔改,错了?
是了,是我错了。
我不该因为你的突然出现就抱有期待,新伤旧伤一起忘了干净。
······
觉察到有什么即将冲破眼眶,她靠着最后一丝倔强,用几近气音说:
“我一直这样。”
“是你不知道。”
言毕也不去看他,转过身缓慢却坚定地走回去,脸上有泪水划过,借着黑夜流到无人知晓的角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