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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义之所在 ...

  •   卯时日出破晓,城门即将打开,通城城墙下已等了不少人。他们都是些住在城外村庄的农户,要早早将一些农物、畜类带进城内,或运送到酒家,或去早集上趁还新鲜的时候卖出去。

      城门校尉看看时间,正打算下令打开城门,远处却忽然传来一阵声响。

      那声音一开始极小,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但紧接着,声音越来越大,竟是一阵密集的马蹄声!

      城门校尉惊疑不定地看向声音的来处。马蹄声虽密,但并不急促,像是有一队人正勒马行来。

      是通城外的山贼?一个月前有对兄妹遭了山贼,知县托了兵马司统制带人上山筛了几遍,只筛出一个山寨,还不承认袭击过那对兄妹。难道说是当日的漏网之鱼?可是他们如何有这样多的马匹?再者,若要攻击通城,应以出其不意为上,但听这马蹄声,好似并没有要突袭的意图。

      城门校尉犹疑的当口,来人已渐渐现出身形。

      清晨的薄雾中,影影绰绰行出一队人马。那竟有二十几人,白衣铁剑,高踞马上。

      齐国缺马,即便是体格矮小的南马都十分昂贵,通城临近江淮,能以低一点的价格买到淮马,都凑不齐一个一百人的骑兵都。而眼前这队伍里的马,不仅比南马高健许多,还人人配马,叫人难以想象这队人马的财力。

      这行人在城门外稍远处停下,只余领头人独自打马上前。那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青年,目似朗星,形容俊逸。

      青年来到城下,朝城门校尉一拱手,朗声道:“官人晨安。仆等蜀中人士,来通城寻人。”话毕,他手上一挥,一道劲风袭来,城门校尉伸出手,便接住一枚户牌。

      任绍,西川路益州道,成都府人,商户。

      佩剑行马,落籍商户,想来是蜀中武林人士了。齐国商贸繁荣,江湖势力都各有一方经营,外出行走时往往托名商户行事。看这队人马财力不凡,应是蜀中数一数二的势力。

      先帝晚年朝纲败坏,党争不断,官府自顾不暇,便更难以制约江湖人士。当今登极不过三年,未解决的问题还有很多,加之许多江湖势力根基已深,就暂时搁置下来,没有对此做出什么处置。

      好在这些门派大多安分守己,专心研习武艺,便有斗狠仇杀也只发生在江湖人内部,必要时还会出手维护势力下的民生,官府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相安无事罢了。

      城门校尉端详片刻,挥手示意打开城门,开始验行。城门外原先等着的农户们踌躇了一会儿,见这行白衣人只勒马远远站着,才有些放松下来,一一上前过了城门。

      名叫任绍的剑客回头点了三名白衣人,其余人便仍静立原地。四人牵马上前,未至近处,城门校尉便感到几人的凛冽气势扑面而来,叫人不禁屏息敛声。他定定神,交还任绍的户牌,又一一验过另外三人的,便点头放行。

      任绍领三人略施一礼,并不多话,只往城内行去。城门校尉瞧着他们的背影向前,慢慢没入清早逐渐喧闹起来的街市上,又看看城外那队白衣人,想起任绍所说的“来通城寻人”。

      这样的人物,来寻什么人?

      .

      任绍一行人,自然是来寻顾时的。

      徐意的信中写了落脚的地点,他们没费多少功夫就寻到了杏花巷。敲门之后,来开门的却是一位小娘子。

      任绍拱手一礼,问道:“敢问是徐前辈弟子,李娘子?”

      “正是。”那小娘子回礼,眼神却还懵懂困惑。饶是任绍满腹心事,也不禁笑了笑,递出户牌:“在下剑扫先掌门门下三弟子任绍,来寻顾师侄。”

      先掌门门下三弟子,就是顾绛的师弟了。来者人人白衣铁剑,确实像是剑扫的风格。李迢反应过来,看过户牌,便道:“各位前辈请进,家师正在为顾郎君换药。”

      任绍点点头,将马系在小宅院门内,跟着李迢到了顾时屋外。从打开的窗户望进去,可以看见徐意正为坐在榻上的顾时一圈圈缠上绷带。距离通城外的一战已经一个多月了,顾时横贯左肩至右胸的刀伤却还不过勉强愈合,看起来恐怖骇人。

      任绍呼吸一紧,顾不得礼数,越过李迢便推开了房门,急道:“七郎!”

      顾时霍然抬头,眼中也满是惊喜:“任叔,你来了!”

      “是,快马加鞭,昨夜才到通城外,今早马上就进城来找你了。”任绍道,他站在床边,像是想看看顾时的伤,又怕碰痛他,到底收回了手。这时才想起一旁的徐意,忙躬身行礼:“徐前辈,顾师侄相救之恩,剑扫上下感激不尽,他日定当报答。”

      徐意叹道:“不过凑巧而已,是顾小友聪慧,拖延了时间,我才能从那人手中保下他。”

      任绍点点头,眼中现出怒意,恨声道:“潇水阁恣意妄为,顾师兄之仇,我剑扫一定会讨个说法!”

      “潇水阁?”顾时急声问。

      “正是。”任绍颔首,“徐前辈信来的前两日,我们收到潇水阁的信函,说他们已取到……顾师兄的性命,特来相告。”话至于此,声音微哽了哽。“师伯本不相信,后来,便是徐前辈的信……”

      顾时别过脸去,一滴眼泪猝然落下,屋子里静默下来。

      徐意拍拍李迢的肩,师徒俩悄声走了出去。离开屋子前,李迢回首看去,见顾时仍静静坐在榻上,低着头,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晨光慷慨地泼洒进来,他坐在天光之中,却好似连一缕光也无法投注到他身上。

      .

      徐意领着李迢停在小院中的杏树下,从窗户看去,屋里的人仍一动不动。他在竹椅上坐下,凝眉道:“没想到竟是潇水阁。”

      跟官府不同,江湖人有自己的消息路子。之前跟着徐意走的一路上,李迢就曾见过徐意凭借印鉴从不同的商铺中调取最近发生的事件记录。这些商铺有徐意名下的,也有与徐意相交密切的其他门派的,他们扎根在市井之中,不断将势力范围内的各种消息搜集下来,挑拣重要的情报上递,其他的则存档留待调看。

      或许是通城里没有这样的商铺,住进杏花巷后,他们能得到的消息便少了许多,只有徐意每天出门买外食时,能从各处闲谈里听到一些东西,却也没有提及顾绛的事。直到剑扫来人,才终于得知后续。

      李迢对江湖各个势力还不太清楚,正想问,徐意已开口解释:“潇水阁是近年新出现的组织,他们收钱取命,已经杀了不少人。”

      潇水阁派出的杀手取了性命之后,都会寄出信函通告,几年下来,手中凶案无数,江湖为之侧目。却没人想到,这个组织竟能取下长风剑顾绛的性命。

      屋子里,漫长的寂静后,顾时哑声开口,问道:“潇水阁一向跟剑扫井水不犯河水,为何突然却……”

      任绍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好似从齿间挤出:“潇水阁的信里说,这次是……是闲来想试一试,长风剑的本事。”他闭上眼,急促地呼吸了几下,才勉强平静下来。

      顾时却道:“不是。”

      “什么?”任绍一愣,他抬眼看去,坐榻上的少年看向他,眼里亮得惊人。愤怒和痛苦在他的眼睛中流动,说出的话却冷静得好似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我亲耳听到那个人说,‘只要顾绛的命’。”顾时说,“这是潇水阁的一个交易。”

      在通城外,徐意和李迢以为他早就昏迷过去了,其实他没有,哪怕伤口撕裂般的疼痛折磨着他,他也仍尽力睁开了眼睛,维持着最后一丝神志。

      他的仇人就在眼前,他亲眼看着那把刀没入父亲的胸膛……他怎么能闭上眼?他要看着那个人,把他的每一寸外貌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记住,死死地记住。他不知道他是谁,但一定会记住他。

      为了有朝一日,亲手将剑送进他的心脏。

      “顾郎君要同任前辈他们回去了吗?”李迢问。

      徐意却点点拴在院门的马,问:“你觉得这马怎么样?”

      李迢闻言看过去,剑扫的马一点也不像南方的马,高大健壮,矫健有力,不提她的小马驹,就是徐意自己的马,看起来也比这马小了一圈。她迟疑道:“剑扫……从北边买回来的马?”

      徐意笑着摇头:“在跟广南边境接壤的大理腾冲府,有一种马,体大坚实,善走山路,有如秦马。”

      秦马产于秦凤道一带,是齐国对北骑兵的主要马匹,沈未的坐骑就是秦马,李迢从前见过,神俊非常。确实,比起不远千里从秦凤道买马,大理相距成都府要更近些。

      “不止如此,”徐意续道,“我朝和大理之间并未设置互市,剑扫是怎么从大理人手中拿到腾冲马的?”

      明面上没有互市,但边境总会有私下的交易。李迢明白了:“剑扫的生意做到了大理去?”

      “还是体量极大的生意。”徐意道。

      蜀地多山,剑扫身为蜀中武林掌舵人多年,同样也是压在蜀中各派头顶上的一座大山。此时此刻,接连失去掌门和被寄予厚望的大弟子,剑扫虽不至于一蹶不振,却也免不了人心动荡。更不必提那些不甘于当下势力划分的门派,一定都在蠢蠢欲动地观望着,一旦剑扫显露颓势,立刻就会冲上来啖肉饮血。

      剑扫需要一个震慑所有人的机会,而潇水阁,就是他们的机会。

      “任叔,你们要去潇水阁?”屋内,顾时也在问。

      任绍点点头:“是,师伯们要坐镇门中,我带人先来通城看你,然后去零陵一探。其他人现下就在城外等着,待会就得走了。”

      潇水阁主阁正在零陵。顾时犹豫片刻,还是道:“我觉得有些不妥。这一切都太巧合了,先是叶爷爷突然仙逝,又是我爹被人埋伏。潇水阁好像看准了时机,叫我们无法派出太多的人。”

      “这笔交易,未必只是一笔交易。”他说。

      “七郎。”任绍严肃地道,“师父是旧疾突发,绝无遇到暗害的可能,这是秦大夫亲自验看过的。你当时不在,这种话不要乱说。”

      顾时闭上了嘴,只是仍固执地看着青年。他新逢巨变,身形消瘦许多,面庞更是一下子褪去了少年那一点软肉,越发显得沉郁。

      任绍领队,意味着这个队伍里没有资历比他更深的人在。倘若先掌门尚在,剑扫也不至于派不出一位镇派前辈,而只让这样一队年轻的队伍出来。

      而把握住了这个时机的潇水阁,一个能取下长风剑性命的潇水阁,真的会对剑扫的反击毫无准备吗?

      任绍沉默下来,事情到这个地步,潇水阁故意挑拨剑扫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它在拱火,可是剑扫却不得不咬下这个鱼饵。

      他看着顾时,却好似看到另一张面庞,另一张眉目更加疏朗,更加意气风发的面庞。看到这张脸,心里就不自觉地安定下来。

      顾绛一直是他们这辈人仰望的存在,只要有他在,好像什么都不用担心,因为他会把一切都承担起来。

      可是现在他不在了,所以从前那些只用担心自己剑练得不够好的人只能站出来……去承担一切能承担的。

      去守护能守护的。

      “不过一个潇水阁而已,又有何惧?”许久,任绍应道,露出今日进屋后的第一个笑容。他笑着,揉揉顾时的脑袋,朗声道:“放心,就算里面等着的是刀山火海——我也定叫他们自己滚上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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