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轮回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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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为何我主人身为司法天神，判决书一下便没有再更改的道理，你却未在斩仙台受刑，而是元神入虚迷幻境吗？”少年仰首去看头顶那团仿佛能一窥三千世界的流光，眼底没有分毫凡人的倒影；他只一声嗤笑，那睥睨神色比起他的主人更凉薄三分，居高临下而不屑垂眼俯瞰，“虚迷幻境内蕴万千，能在一时三刻内教你尝遍放出数十万恶鬼的业果，最终结果与斩仙台处刑也差别不大，反正也一样是烟消云散，三界不存。若不是这法宝好使，龙吉公主与八公主忙着去宽慰小主人，你还得先领教领教二龙剑与瑶池白光剑的厉害。”
八公主不曾听闻，但那龙吉公主分明陨落封神榜，司掌姻缘的红鸾星君，她何德何能要给旁人颜色瞧瞧？
不过这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至于是谁与他说过那位大公主的故事也不必多花心思回忆。回到斩仙台上，沉香反而渐渐恢复了冷静，若此处是先前那个自称云华长公主独子的杨戬所在，那么这些人说的一切都建立在八分真两分随意捏造的基础上，轻信亦或是完全不信都不可取。
他略一思忖，回敬道：“公报私仇，你们也不过如此。”
“不知感恩不识好歹，你这小子也是一如既往。”扑天鹰牙尖嘴利，笑吟吟提醒他最重要的罪名，“斩仙台行刑是我家主人看你受人利用，一时怜悯才改了判决。然而数十万恶鬼涌入人间的恶果本就该你永生永世偿还，换作虚迷幻境也是一样，解放我这个不得不看着你受刑全程的监刑官罢了——不过想想比你亲爹娘还疼你这小白眼狼的华岳二郎，我就不计较你的狼心狗肺了。”
不待沉香回答，他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当然了，一码归一码，你先前咒我主人那笔账还是要算的。”
沉香只感到他聒噪之余，还特别能嘚瑟：“你到底想怎样？”
扑天鹰摆摆手：“不是我要对你怎样，严格来说，尽管是王母娘娘下令要我以虚迷幻境处置你，然而这法器中层层幻象除却你自己心内的执念，余下的都是你冲撞十八层地狱、释放恶鬼所造的业债。天道自有其平衡之道，由你造因，自然由你受果。即便没有虚迷幻境，在斩仙台启动的刹那，你也会在那束光芒中滞留，直至业债清偿。若你心有不甘，那就与凡间诸多因你而生的怨念去辩说吧。”
他的身影倏忽淡去，一张高约丈余的画卷在原地现而复隐，悬垂铃铛叮铃作响，细碎得难成曲调。然后这座肃穆出尘的斩仙台就此寂静下来，除了独自被留下的沉香与苍茫云海，此处空无一物，甚至多出些许平白做梦的不真实感。
“你的这些把戏，我是不会上当的！”沉香对眼前空茫高声喊道，仿佛是为了证明什么，但真真假假分不清道不明，到现在当真要说去证明自己，他却也不知道有什么还可以拿来证明。他的出身，过去，同生共死的好友，最最放不下的那个女孩，都随时会与这所谓的幻境一起天翻地覆。
甚至他也分不清始作俑者到底是谁，仍然是高高在上的杨戬吗？
扑天鹰没有任何回答，只是酝酿已久的流光乍然落下，沉香的感官刹那间分崩离析，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他感觉自己在那道光芒中看见了许多，却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到。
斩仙台启动时于外界毫无影响，仅仅一道闪光贯穿天穹，看起来声势浩大，然而华光无声，寂静一如过往。
黑暗持续了很久，久到沉香的意识几乎麻木，忘却自己也曾是能听能看能跑能跳的活生生的一个人。用扑天鹰的说法，他身在虚迷幻境，这一切都是幻境所展现的众生怨念——沉香费力地思考着，在黑暗中静默太久，思维运转得有些缓慢。以斩仙台的处刑为起点，将他抛在一无所有的虚空不知道多长时间，看起来似乎会是什么大手笔。
当一丝迷蒙亮光隐隐出现的时候，沉香已然做好了心理准备，默念着，来吧。
“呀！醒了！夫人你看，弘儿终于睁开眼睛了！”一个欣喜而年轻的声音说。
入目之处一片清幽，竹风习习，而女子柔软的手轻轻将这位新上任不久的父亲推开，免得儿子满眼只有他亲爹的一张傻脸。尔后她将手掌覆在幼子额前，触觉温暖得恰到好处，正如沉香对母亲的所有想象——可见而不可及的神女，忘川河畔守候十余年的冰冷鬼魂，她们都很美，也很爱她们的孩子，只是与刘家村粗俗庸碌的妇人相比，却并不真切。
夫人轻轻逗弄着丈夫怀中的襁褓，不自觉露出笑容：“等了这么些天，可算是愿意看一眼他的爹娘了。这样一打量，果然还是更像夫君一点。”
可她绝不是自己的娘亲。
沉香试图挣动身体，可小小棉被裹得十分严实，他的努力最终只挤出几声奶娃娃含混不清的呢喃。
年轻的夫妇俩见小小婴儿这样活泼，更加喜上眉梢，迫不及待哄他逗他，眼睛都笑成了两双月牙。被抱在怀里听了小半天哄孩子的歌，沉香才渐渐明白过来，眼前这对夫妇还有这座宅子就是虚迷幻境给他展现的“业债”，只是所谓偿还因果，地府之事确切存在，又欠了这对夫妇什么？而且虚迷幻境又要他如何清偿？
没人会给他答案，这对夫妇只当他是自己刚刚学会睁眼的孩儿，丝毫不知这身躯里藏了一缕天界坠落的魂魄；至于扑天鹰，怕是躲在一边看好戏还来不及，更不会跳出来为他答疑解惑。
唯一的方法，是等。
被当做小婴儿百般呵护的两个月里，沉香做了很多设想，比如虚迷幻境会让这对夫妇反目成仇，像之前地府里的刘彦昌和郑氏三娘一般成就一对怨偶，而他继续扮演那个父母拉锯战中不知何去何从的孩子。又或者再来个棒打鸳鸯，把这个原本美满的家拆散……不，不对，这样太过老套，不怎么符合扑天鹰口中虚迷幻境的设定。
还是说，用这么一个符合所有幻想的完美父母让他沉溺其中，再在最猝不及防的时候来一个当头棒喝，就像最开始那个所有人都幸福安乐的刘家村。当他意识到缺少一个或许本就无法与自己一家共存的人以后，整个世界就开始倾斜扭曲。
倘若是这样，那这一次的幻境说不定会持续很久，比万窟山那鲜活的一年多更长，只是不清楚最后是突如其来的天崩地裂，亦或是数百年行尸走肉般的静默。
不过他没来得及构思出第十七个创意。一个原本平静的初月之夜，温柔的夫人正守在摇篮边，低声哼唱着哄稚子入眠的歌谣。沉香被她这样轻轻拍着哄着，时间一长也习以为常有些睁不开眼睛，迷迷糊糊间，房外陡然传来一阵不似人嗓发出的利啸。
沉香被这声响吓得一个激灵，属于幼儿的身躯猛一蹬腿，随即就啼哭起来。
夫人和房内侍女也吓得不轻，手忙脚乱将孩子抱起，望着门外惊疑不定，犹豫是否该出声叫还在书房准备会试的丈夫回来。
这处宅邸是夫家为丈夫专心考取举人而购置，虽然清幽，但毕竟位于城中，按理说不会有那般大胆的贼人闯入。可方才的声响又辨不清是个什么东西，她心内害怕，更怕随意出声会惊动不请自来的访客。
孩子哭声慢慢微弱下去，间杂几个哭嗝。夫人定了定神，想或许是城内来了不常见的野物，自己吓自己罢了，便吩咐侍女去请先生回来。
沉香不安地扭头，外边平静如常，可他却忽然有了极端不祥的预感。
卧室的门被人推开，吱呀声里，这家的男主人颓然踏进一步，伴随血腥点点。他艰难踉跄两步，终于转过身来，剩下的半张脸对惊恐的妻子露出比哭更难看的浅笑，另一半脸面被某种尖利的爪痕撕烂，露出糜烂血肉与隐约的白骨。
侍女瞪大了眼睛，跟在他身后滚过门槛——只有一颗拖着长发的头颅。
乍见此景，向来不沾人间烟火的夫人惊骇之余，也被眼前血腥刺激得几欲呕吐。但她好歹记得抱紧怀中幼子，拖着一双软成泥的腿向屏风后躲去。
阴风徐徐拂过，烛火触之则灭，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物事直逼内室。
“嘻……”一个尖细的嗓音飘飘悠悠浮在铜镜旁，微微如幻听呓语，“好嫩的一团肉哇……久别重逢，这人间的待客之道还真不错，嘻嘻……”
——是恶鬼。
是过去他掀翻地府，从十八层地狱里放出的数十万“冤魂”！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轮回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