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同人]笑春风之寄尘篇》寒山雨令

11、无间·梦魂惊

　　五哥日常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按凡人的说法，你现在就和戏台上的老将军一样，背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旗子。”
　　沉香不明白他又在讲什么冷笑话，只觉得这一窟的狐狸十分吵闹，甚至于有些刺耳。一家人吵吵嚷嚷，又照例闹成一团，连客人默然离席都未曾察觉——不过这样反而才是应有的样子，此刻小玉不在，他于万窟山而言便是个无关紧要陌生人。
　　客房看似一切如常，但沉香清楚纱帘后堆着这几日来的失败，那层微微飘动的淡粉色帷幕很是少女心，温婉如布置此处的那只小狐狸。然而撩开它，后面就是支棱横斜的竹骨和被匆忙藏起而皱得不像话的画纸，好像就连这些稀松平常的物事也与冥冥之中不想让他好过的家伙沆瀣一气，开始展露不知从何而来的恶意。
　　随手捡起几支竹骨，回到桌边坐下，先前的努力再从头开始。这副模样显得麻木，掌心竹片温凉的触感却让人感到安心。沉香说不清自己的想法，可这一切不论是真是幻，都不需要他来多心，不是吗？
　　千狐洞，万窟山，地府，乃至苍茫天地都不值一提，他呆在这里，不过是为了小玉。
　　当心绪沉淀下来，手头的工作自然而然就顺利了许多，回忆起曾经刘彦昌糊灯笼时一丝不苟的样子，沉香也心无旁骛，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手中竹篾上。指节抚过每一节竹片的纹理，就好像又重温一次与小玉的过往，钜细靡遗。
　　他们曾那么依赖彼此，就算九天十地都颠倒错乱，水边一遇倾心的狐妖少女仍然是牵连他与这世间的最后锚点。
　　所以她会回来，哪怕她又一次不告而别，不知去向。上一次他在万窟山千狐洞跌跌撞撞，踉跄呼号，茫茫大山里只有他自己的回音，这次有狐妖们的喧嚣作陪，他独自缩在唯一一处暂时属于他的地方默默糊着灯笼。但他始终坚信，她还会回到这里。
　　制出第一个饱满匀称的灯笼时，沉香学着刘彦昌那样提笔运字，在灯笼表面写下自己的愿望。飞入高空的天灯寄托凡人的心愿，也许当他将这只灯笼送上云端，小玉就会从华山回来。
　　后来他又觉得，单单一只灯笼孤零零飘在天边，指不定会被风吹往何处，不如多做几只一起放飞。而且放天灯本就是为小玉准备的，还要做一些等她回来再拿去放飞。
　　狐妹等人没有再来打扰沉香的工作，他倒也乐得自在。这群乐观的狐妖大概满心都是那个所谓被各路上仙赏识的仙君，但是说到底，一面假借司法天神公正不阿的名义与其他神仙打交道，另一面又认为有这么一位大靠山，甚至还有王母娘娘，就算天规严苛无情，小玉要是动了凡心，也不至于被兜头压在山下艰难度日，反倒会是一桩得到三界至尊亲口赐婚的美满姻缘。
　　不过天上天下，乌泱泱一大片神仙不都是这幅德行？
　　他弯过一枚竹片，满心都是点起火烛，天灯星星点点散落夜空的温暖景色，便无意再去思考什么天人之别。

　　原来等待也可以变成一种习惯，一开始沉香忘了万窟山的其他存在，而后不再去数时间，最后几乎要忘记自己为何枯坐在此，身边围满一只只圆润可爱的灯笼。千狐洞非凡人居所，内中崎岖曲折，自有其奥妙之处，这间并不宽敞的客房似乎永远也填不满，入目所见除却一桌一椅一盏灯烛，余下的全是他老僧入定般完成的作品。
　　脚下堆叠的竹片与纸张也像是无穷无尽，只消把手探下去，自然有用不完的材料——
　　沉香照旧伸手去取，却摸了个空。这变化着实有些突然，他茫然扫了眼桌下，脚边空空如也，再看桌面，烛光衰微将尽，笔墨干涸，对比半刻前的光景，简直明晃晃告诉他又有不速之客，而且多半来者不善。
　　他只感到厌烦。
　　九天十地苍生万万，为何唯独只针对他一人？
　　还未放下那支干裂呲毛的笔，一个清亮却刻薄得十成十的少年嗓音便从灯笼山后传来：“你倒是挺有耐心，我本以为你坚持不了多久，差点拿回去开盘下注；也幸亏玉帝事儿多，非要搞什么以儆效尤，我不得不在这斩仙台陪你走一程，要不然拿虚迷幻境回去怕是要输惨了。”
　　扑天鹰身形凝聚，锐利眼神环顾四周，其促狭无以言表：“倘若你小子觊觎的不是小玉姑娘，这份痴情我说不定还要鼓掌喝彩。”他啧啧两声，仿佛在看一条只能在阴暗潮湿处扭动的蠕虫，“历数三界众仙，胆儿能有你肥的恐怕也没有了。人家顶多是想吃天鹅肉，你倒好，直接盯上那只独一无二的凤凰。嗯，除了胆量，眼光也值得夸赞几句。”
　　“又是你。”沉香不自觉抿起嘴唇，起身时却冷静得出奇。也许是坐得太久，腿脚乍然恢复活动竟还有些不习惯。“这一次我和你好像没什么过节。”
　　“这一次？”扑天鹰摸着下巴，似模似样地沉吟一声，“看来是终于察觉到了……恭喜你勘破幻境——虽然历时三百年，区区一介凡人高寿成这样才意识到周遭环境不对，这反射弧可能有点太长了，不过至少你发现了此间并非现实，可喜可贺~”
　　沉香试图绕过桌子踏出一步，孰料一个踉跄，扶着桌沿才不至于摔倒。撑起身体的手形容干瘪，蜡黄的表面生着凸起的青筋，弯弯曲曲犹若蛇行。他眨了眨眼睛，迷茫之余也察觉到自己状况有些不对，方才扑天鹰说……倏忽已过三百年？
　　历经多次天翻地覆，比起最开始那个还会轻易冲动的沉香，此时的他已经相当处变不惊，但扑天鹰陪伴杨戬两千年，只是那么一星半点的惊疑同样被那双锐利鹰眸全数捕捉。这大大取悦了性格恶劣的少年，他嘴角翘得更高，熠熠生辉的眼瞳里居然还显出几分怜悯：
　　“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直觉这货吐不出什么好话，沉香干脆闭口不答。
　　扑天鹰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可惜过于故意，反倒掩不住面具下的戏谑，又或者这本来就是他想要的效果：“此间乃是天上天下最可怕的幻境，自欲界四重天欲望之海提炼而成的法宝，虚迷幻境。”
　　沉香心里骤然咯噔一下。
　　这个名词小玉曾提到过——那个最开始在皆大欢喜的刘家村等候他的小玉，他们纵身飞上云端之际，她讲述了一段沉香本人并没有经历过的故事。杨戬丢出一个考题，在那所谓的虚迷幻境里他不得不在小玉与丁香之间做一道两难的选择题，更要在厮守终身与付出一切救出母亲之间做出抉择。
　　那个小玉说，他选择了放弃自己。
　　此刻无端记起，是提示，亦或是陷阱？
　　“至于你我所在嘛……”扑天鹰张开双手，无数灯笼霎时隐没，眼前只余一片溶融模糊的白，飞快地化作围拢四方的灿烂云海，几缕纯粹些的凝为古朴立柱，脚下却逐渐显出不起眼的灰色砖石，“九天十地最有排面的地儿——”
　　不必他赘叙，沉香已经动了动嘴唇：“斩仙台。”
　　扑天鹰耸耸肩：“不知你是否记得，华岳三圣母已经领受刑罚，就在半刻前。”
　　自耋耄老人重归少年的沉香仿佛被一击古钟震醒，却又浑身僵硬，司法天神所下的判决犹在耳畔，刘彦昌已被投入炼狱，而他与母亲都将要灰飞烟灭，亘古不存。但这又是为何？
　　——为何又要回到这里？回到兜兜转转的“救母大业”里？
　　“那小玉……？”那个不必拗于血海深仇，集无数宠爱于一身的“小玉”，她只是一段攻讦人心的幻影吗？
　　扑天鹰一下子黑了脸：“那是我主人的女儿！川蜀诸仙唯一认可的小主人！你还有脸提她？你要是干脆一点娶了那个什么丁香我还能佩服你瞎得令人叹为观止，结果你居然敢腆着脸又回来纠缠我家小主人，你知道现在想给你上九天十地各种酷刑的神仙有多少吗！”
　　“一派胡言！我怎会伤害小玉？！”是可忍孰不可忍，若不是身体被一股无形力量压制，沉香早已一拳招呼过去。
　　“与丁香纠缠不清的难道不是你？丁香诬陷小主人偷盗附有三圣母法力的金簪时，不相信她的难道不是你？东海四公主为救你受伤，责怪小主人不该独自跑去万窟山导致众人皆随你前往而遇险的难道不是你？”若是原形，扑天鹰大约浑身炸毛，“小主人独自伤心时却在华阴城大婚，春风得意的难道不也是你？”
　　沉香有口难言：“我没……”
　　然而对方根本不想听他解释，一对金瞳冷冷觑看：“莫非你以为，王母娘娘亲自将虚迷幻境交我，是因为华岳三圣母思凡那档子破事？区区一介下界山神之子，倒是很会高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