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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琵琶别抱 ...

  •   华灯初上,扬州城披着夜色换上华装,青楼楚馆,灯火辉煌,金石丝竹,清歌妙舞。

      前院浮华喧闹软玉温香,后院寂然无声曲径通幽,虽仅一墙之隔,却宛若两个世界。

      陈裕如穿过月门,来到烟雨楼的后院。

      后院比前院大一倍,遍植花草,只是初春时节百花尚未开放,略显得有些惨败萧然。东面,一座小巧雅致,临池而建的二层小楼就是苏映烨在扬州的处所——凝雨筑。

      陈裕如推门而入时,苏映烨正埋首在账册卷薄之中,神情专注,平时总是沾风惹草轻佻浅笑,现在却专心致志一丝不苟,这份浮华退尽后的冷静沉稳,这才是天下第一首富的真正样子。

      “公子……您打算怎么办?”陈裕如睨了一眼门外,进来的时候见到重诺站在满塘败荷的水池边,忍不住出言相问。

      “你说重诺?”苏映烨停下笔,眉头微蹙,似是遇到账目不明之处正冥思苦想,嘴上随意说道:“他还没走吗?”

      “公子?!”

      苏映烨放弃似的放下手中的卷册,叹道:“你说怎办?也只能物尽其用而已。”

      虽然还没想好怎么使用“得来不易”的重诺,总之,不把抛进粪坑里的白花花银子从重诺身上捞回来,他就不姓苏。

      物尽其用?陈裕如心中苦笑,“那么李世子又该如何?他此番前来绝不会是为了与公子……互诉衷肠吧?”

      苏映烨闻言哈哈大笑:“小如你倒是看得真切。”

      平时被调侃成“小如”总是会柳眉倒竖,今天的陈裕如像没听到,正色道:“公子,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李彦毕竟是身份尊贵的世子,即便喜欢上什么人也不会如此大张旗鼓,甚至不怕在下人面前与公子亲昵……这显然是借此与公子的关系坐实,极尽全力的拉拢您。恕裕如僭越,如果公子拒绝,恐怕朝廷……”

      “那又如何?只要查不出我有多少产业,谅他们也不敢打草惊蛇。”

      陈裕如终于绷不住,急得连连跺脚,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目下扬州已没有可用之人……”

      “没有可用之人?烟月跑去哪了?我说今早怎么没见她。”苏映烨眉毛一挑,也不等陈裕如回答,接着道:“震天雷狱出了什么事,需要她这风华首领亲自前去?”

      陈裕如暗气自己说漏嘴,但也心知瞒他不过,不然本该由慕容翎统领的风华也不会交由他来管理了。只是……

      “云震不知从何得知我们的布置,所以烟月赶去稳定那边的形势……”

      苏映烨冷笑一声:“布置?只不过是按惯例换了陈家的掌柜,云震不会无聊到关心起一家米行的生意吧?”又沉吟片刻,似笑非笑道出事实:“烟如今天如此古怪,也是怕我知道那边的暗桩出了叛徒吗?”

      陈裕如心下一寒,跪伏在地:“公子,烟如也是刚刚知道,并不是有意相瞒,且风华绝无人有异心……”

      想起自小一起受训同甘共苦的同伴,她绝不相信有人背叛,更不愿相信。

      苏映烨向来恩怨赏罚分明,对亲者推诚置腹深信不疑,对叛徒冷酷绝情,宁可错杀绝不放过,即便抓住叛徒,也一定不会放过与之关系密切的人,所以烟月才会先行赶去,打算在苏映烨得知此事前处理妥当。

      只是,天下间又有何秘密能瞒得过苏映烨呢?

      苏映烨如何不知她的心意,只是想不到看尽人世苍凉的陈裕如,难得留了一份真情真性,虽不至于左右他的决定,却也忍不住长长一叹,似惋惜似惆怅,最终也只吐出了一句:“对叛徒还有什么可说的?”

      陈裕如娇躯微颤,知道苏映烨是绝不会手软的,心下一片凄然。

      “既然烟月不在,雨字辈的总在吧?”

      雨字作为烟字的继任,由苏映烨亲手培养,只是其人皆年纪尚轻缺少经验,一直没有安置重要的任务。

      陈裕如愕然抬头,见到苏映烨一如既往跌荡风流的笑容,一时竟看不出他的真意。难道连她都不值得信任了吗?

      “李世子总是要防着点,若是我这个天下第一的掌柜不见了,慕容还不得忙到吐血?”

      轻描淡写拂去陈裕如的怀疑,苏映烨伸展四肢靠在椅背上,突然苦笑道:“我毕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商人,偏被搅进这些争斗里,真是赔本买卖。何时才能安心搂着美人睡上几天呢?”

      陈裕如黯然退下,虽知道苏映烨用人不疑,只是心下间隙已生,不知何时自己就会被卸去职务,心里没由来感到一阵疲累,不知是因失去他的信任还是这些年来压下的疲倦借此一涌而出。

      出得门来的时候,再次见到重诺的背影,心里已换了另一番滋味。

      月光洒在立在池边的青年身上,蒙上一层寒霜般的光芒,给那身满是补丁的破衣镀上了一层氤氲。

      重诺带着一身寒气再次站在苏映烨面前。

      “重兄打算在小弟的凝雨筑站到天亮吗?”苏映烨似笑非笑,债务既已接下,重诺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就算自己打着物尽其用的算盘,但在这四面楚歌的情况下,也没有闲情安排重公子做什么勾当来偿还债款。

      “苏兄也知鄙人处境,何必挖苦鄙人?”说得即坦诚又委屈,像是在责怪苏映烨待客不周,全然忘记对面坐的人是自己的债主。

      苏映烨先蹙起眉,旋又舒展:“重兄身怀巨债多年,仍然逍遥江湖,果然有独到之处。不过重兄好像忘记了目下亦非自由之身……”

      “重诺身无长物,只会些拳脚功夫,苏兄若不嫌弃,自当随时听凭差遣。”重诺说的真挚坦诚毫无怨言,末了还不忘提醒:“是以鄙人方才才不敢离去,好省去苏兄大费周章叫人传话了。”

      听毕,苏映烨不禁一阵愕然,眼前这个把死皮赖脸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的人,真的是那个童叟无欺不欺暗室,传说中就是把自己老婆跟其关在一起也能安然无恙完璧归赵的重诺?

      好半晌苏映烨才合上下颚:“重兄若是不嫌弃我这里是青楼楚馆……”

      重诺一脸郑重地再次打断他,大有你就是住在修罗地狱我也要追随到底的气魄,说得是掷地有声慷慨激昂:“苏兄莫不是看不起鄙人?鄙人业已签下卖身契,岂有一走了之的道理?”

      苏映烨忽感到头大如斗,身边多出个与传言不尽相符热情过分的重诺,在与李世子周旋时必定碍手碍脚,若他与自己形影不离,时间久了毕竟会被看出端倪。难道竟是自己挖坑自己跳?

      忽然,一个清丽的声音在门口道:“公子,李世子到了。”

      李彦着急了。不然绝不会才在午后分别,便又来找上自己。

      苏映烨放下抚着额角的手,看了看站在一旁一脸恭顺坦然的重公子。重诺毕竟是毫无势力的江湖客,比不得李世子的后台靠山,相形之下显得安全多了。眼睛一转,计上心来,遂叫门口的少年找了套衣服鞋子和一些配饰:“重兄,换上吧。”

      重诺颇感讶异:“虽然感激不尽,但鄙人身无分文……”

      苏映烨翻了一记白眼,这套衣服外加配饰怎么也得三四百两,你当我愿意做这笔赔本买卖?

      重诺识趣地闭上嘴巴,也不介意旁边有人,大大方方地宽衣解带,一翻梳理之后,一位俊逸出尘的翩翩公子立于眼前。

      苏映烨点头微笑,大为满意:“重兄果然是一表人才。”

      重诺欣然接受赞美,只是不明白苏映烨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大方。

      苏映烨走到他跟前:“既然重兄愿听后差遣,小弟也就不客气了,待会儿还望重兄尽力配合。”

      李彦独坐花厅,摆弄着手里的白玉酒杯,烛火摇曳,映着绝世容颜,。

      隔壁房间传来女子的娇笑声和悠扬的琴乐声,他眉头紧皱,心中甚是不耐。从前苏映烨都会直接把他迎进后院的凝雨筑,为何今晚让他一人等在这里?

      走廊里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李彦眉目一动,待要起身迎上,突然一个似有似无轻若无物的陌生足音紧跟其后,心中讶异时,门开,苏映烨挂着一如既往的轻佻浅笑走进来,见到他一拱手:“李世子晚上好啊。”

      李彦看得一愣,今天中午两人还依依惜别恋恋不舍,怎么到了晚上苏映烨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与他客套上了?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含含糊糊的也道了声“好”。

      苏映烨侧身一步,让出身后的重诺,本想攀住他肩膀,却发现他高出自己寸许,只得把手落在肘窝,粲然一笑:“这位……想必世子也见过了。今早只是个误会,还望世子多多包含,莫要怪罪才是。”说罢眉宇间隐见忧色,像生怕李彦对重诺怀恨在心。

      重诺心中古怪,脸上却露出真挚恳切的表情:“重某人有眼不识,得罪之处还望世子海涵。”

      苏映烨的情人如过江之鲫,但莫不是清丽美人,怎会青睐一贫如洗样貌阳刚的重诺?更何况他们两人今早才刚刚见面,只一个下午,苏映烨不仅琵琶别抱,还特意为重诺请罪,怎么说都不合情理。

      压下心中的不自在,李彦摆出笑脸:“重兄哪里话来,既是误会,过去就罢了。”话锋一转:“且彦早就听闻重兄一诺千金重信重义,仰慕已久,今日有幸得见,荣幸之至。”

      重诺连道“过奖过奖,谬赞谬赞。”斜睨了一眼身旁忧愁尽散眉开眼笑的苏老板,暗呼上当,心知已被李彦误会了两人的关系,却又无从解释。

      苏映烨推波助澜:“不如由在下做东,替诺为世子请罪。”说罢命人把冷菜冷酒撤下,换了一桌新的。

      听得那一声亲亲腻腻的“诺”,感受到另一边如炬如炽的视线,重诺顿时头皮发麻如坐针毡,早上还如胶似漆,到得晚上就成了旧人换新人,苏老板未免也太不给人面子了,更何况这“旧人”还是身份尊贵的世子,他就不怕李世子暴起杀人?

      就是杀也舍不得杀他苏老板吧?

      李彦收回视线,不温不火地笑道:“既然映烨做东,便由彦先敬两位一杯。重兄,请。”

      酒杯先是与苏映烨一碰即离,接着便移向重诺。

      重诺连忙受宠若惊举杯相迎,双杯甫一接触便像黏住了似的,没有发出任何杯壁相碰的声响,杯中略微倾斜的琥珀色酒液晶莹剔透,犹如被不知名寒气冻结成一个整体,酒杯的主人们面上带笑,一个深沉,一个诚恳。

      重诺洒然笑道:“世子何必客气?这杯该是鄙人敬世子才对。”

      李彦本想答话,但杯中的酒液突然旋转起来,越旋越快,几欲旋出杯口,已到嘴边的话语登时便说不出来。

      重诺见好就收:“鄙人先干为敬!”

      双杯分离,李彦竟碍不得重诺分毫,心下大惊,想不到看似与自己年纪相似的重诺,内力竟然如此深厚,当下只得喝干杯中之酒,掩去脸上讶色。

      只是佳酿入喉犹如黄连,不禁看了一眼旁边的苏映烨,见他似是没有看到自己与人暗中争斗,落在下风,依然面带春风,眉语眼波,却不是对自己,刚才与重诺交手尚未平息的劲气差点行差就错,胸口立时感到一阵气闷。

      那边苏映烨笑语盈盈,殷勤为两人斟酒:“难得贵客临门,映烨拿出珍藏好酒,不知此酒如何?”

      重诺对这些浮华奢物毫无研究,自是答不上来。

      对面的李彦连忙压下翻滚的内息,若无其事地道:“闻香而不散,应是新酿,只是酒若十年以上的醇厚,难道出自‘酒公子’之手的‘桂密’?”

      苏映烨惊赞道:“世子果然才识惊人!”又对重诺递去一个嗔怪眼神,似是怪他鲸吸牛饮,糟蹋了好酒。

      李彦终于绷不住,脸皮微变,连忙借饮酒来掩饰怨怒之色。

      重诺无奈苦笑,知道已被苏映烨拖下水,夹在他们中间,只得胡吃海塞。

      最后宴不成宴,不欢而散。

      送走了一脸铁青的李世子,重诺不禁怀疑自己会不会明天就暴尸街头,看苏映烨的眼神也变得幽怨无比。

      苏老板撤下盈盈笑脸,向旁边横移三大步,拉开与重诺的距离,这才转头对身边的绿衣少年道:“重公子的衣服可还在?”

      少年点头应是。

      重诺闻弦音而知雅意:“鄙人这就把衣服换下。”

      苏映烨似笑非笑道:“重兄误会了,我苏映烨送出的东西岂有要回之理?只是那是重兄的衣物,我又岂敢随便处置?”

      少年取回旧衣交与重诺,重诺只能苦笑接下。

      “重兄既然言出必行,小弟断不能拂逆重兄的好意。”

      听苏映烨的意思是要尽情使唤自己,重诺反而洒然一笑:“多谢苏兄成全。”

      “……”苏映烨暗道:算你狠,这都能忍得住。眼珠一转:“据说重兄‘一诺千金’,不如把重兄的债款换成承诺如何?”

      重诺淡淡一笑,恳切地说:“苏兄所说正合鄙人心意。不知该如何算法?”

      “十个。”

      重诺想了一下,一本正经地还价:“三个。”

      “九个!”

      “四个!”

      “七个!不能再少了!小弟无辜受牵连,才为重兄还债。这已是小弟的极限!”

      “……五个”

      “成交!除了伤害重兄的性命之外,无论任何事重兄都要为小弟做到!”

      重诺一脸苦相,却认真地点点头:“鄙人既答应了苏兄,自然会遵守承诺——这个算附送的好了。”

      “……真没看出来,重兄如此会做生意。”

      “哪里哪里。”

      绿衣少年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两人,用诺言做生意的,他还是首次见到。

      “那么现在小弟就有一事要重兄办妥。请重兄做小弟的贴身随从,直到小弟说不用了为止,重兄都要出现在小弟触目可及的地方。可以吗?”

      重诺也不问缘由,郑重的点头,眼内精光一闪而过,凝重的语气越发让他的声音低沉浑厚:“鄙人明白了,绝不会离开苏兄身旁半步。”

      “公子!”

      一旁的绿衣少年待要阻止,苏映烨却对他一挥手:“去吧。最近不用你伺候。”

      “可是……”绿衣少年如何能把主人的安全交给一个外人?

      苏映烨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少年立刻噤声。

      更夫敲着梆子,二更了,但对苏映烨来说,却是一天的正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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