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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记不得是哪一年,梁玉审理过一个案子,印象很深。

      费邑中一户百姓死了儿媳,将要封棺入葬的时候,过时多日的儿媳又突然醒来,气色举止都同常人。死而复生的儿媳没了先前的记忆,反而自称是鄙中一家猎户的女儿,寿不该绝,被阴官送来借躯还阳。费邑百姓不信,闹到费邑大夫那里,因为过分离奇决断不定,几经传报最后报到并都中来。

      梁玉看呈上来的公文,不远处的山中确实有这么一家猎户,与那女子说得分号不差。梁玉没兴趣听信什么“野鬼夺舍”之类的说辞,着医人验明那女子果真是活人不假,便立刻否决了费邑人家那生人活埋的要求。

      他本来说,费邑人家若不愿接纳那女子,就由他将她安置在国都中生活。所幸女子所言的猎户希望认回这个女儿,姑娘也想回去,最后便判她归还猎户,再给丧亲的人家发过一笔抚恤,此后各自欢喜回家,没再闹什么矛盾。

      如此说来,倒是和他现在的情况很像。既然人死后确有幽冥之事,能够借尸还魂,那么回到过去,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尚周明王十二年是个特殊的年份。

      在君主之位,自当做君主之事。梁玉实际是个负责的人,荣国上下哪一寸不是他的土地,哪一个不是他的子民,无论哪年哪处发生的事情,再小再琐碎,对他而言都十分重要,慎而处之,不敢有丝毫懈怠。

      只是明王十二年的确是那个尤其特殊的年份。这是梁玉即位之后的第一个整年,或者说此前虽然先君薨逝他已当政,但直到进入这一年,才真正算是他成为荣国国君的第一年。

      最重要的不是第一年。

      最重要的是,第一年的深秋,荣国下了场百年不遇的暴雪,死伤无数。

      那场雪下在相对温暖的国南之地,在将要入冬却还未入冬的时节,无论是时间还是来势都极为妖异。不要说梁玉,就是举国上下都没有半点准备,暴雪封城进出无路,等雪融后再去查看受灾的城邑,几成死城。

      雪灾才爆发,梁玉就知道结果一定不好。他对这场不详而又诡怪的灾祸极为不安,请卦于宫中太巫,卜文出来后太巫却什么都没解释,只道天灾非人定之事,尽力即可。

      现在想来,原来那时候就有了预兆。荣国在他这一代气数将尽,数年之后,果然亡于他手。

      梁玉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掌。和从前一样,命线是断的,双纹一上一下分得开,只是又好像有哪里变深了些,交错缠绕,看着有些奇怪。

      现在是立秋,如果他真的回到了明王十二年,那么一切都还未发生。

      未恩还在梁玉耳边絮絮说着话:“立秋才过,天却凉得这么快。寒热相交地气不稳,夜里寒凉更甚,莫说大王一时习惯不下,我们晚上也睡不好呢。等晚上提前烧起碳,灯火整夜燃着,我们再在门外驻守,任它什么鬼怪都进不来大王梦里,莫怕,莫怕。”

      安慰之言戛然而止,未恩惊讶地看见梁玉愣愣看着空气,眼角滑落两道清泪。

      梁玉喃喃道:“天不亡我。”

      天不亡荣国。

      君主掉泪成何体统,梁玉急忙转过头去,快速揩去眼泪。他吸一吸鼻子,声音因为突如其来的哽咽略显沙哑:“孤病了?”

      听梁玉好像又在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未恩略感无措。但他眨眼再看,抹去眼泪回过头来的国君眼中有点点回光,说话间也回想起了前几天的情况,似乎是终于从梦魇中醒来,不再迷然。

      他欣然笑道:“大王饮凉酒伤到胃,将将修养两日了。不过您且放宽心,宫医说没什么大碍,这几日拿温缓的东西滋养着,不出十日便好全。倒是输长伯从大王病后就一直在外头跪着请罪,秋露繁重,大王不如先召他进来……”

      梁玉眼中猛然闪过一抹杀意,喝道:“输长伯?”

      未恩一抖,差点被梁玉这突如其来的暴喝吓得背过气去。梁玉眼中的杀意他看得分明,不知这位国君族叔三公重臣又怎么触怒到梁玉,试探着劝道:“输长伯也是无心之举,他在宫外跪了两天,诚意可见。大王仁厚,又是对待长辈,从轻处置……”

      立秋,输长伯,腹痛。

      梁玉终于想起来当下具体发生了什么。

      立秋大节,宫中摆宴,臣子例行献礼,时任国宰的族人输长伯的礼中有一坛酒,言是自家耕种的粮食,由他与伯夫人亲手酿制。他才即位不久,还不懂虚与实心一片,想着要表现出君臣和乐的模样,分明不太能喝,还是把那一坛酒全部饮下。

      输长伯是好心献酒,他也是好意取用,偏偏那自酿的酒没酿好,二更席散,不过月移半夜,胃疼得像是有刀在绞,吐了一宿又天明起烧,睡过好几天才缓和过来。

      那确实是输长伯的无心之举,但送的酒让君主喝出病来,何况上呈之时还洋洋洒洒称颂自夸过一番,足够吓丢半条魂。因而输长伯天不亮得到消息,衣服没穿齐就往外跑,发足狂奔,在宫门口跪了两天,跪到梁玉烧退为止。

      梁玉明白他的无心,醒来后什么都没说。可因为这件事,好好一个立秋谁都没过好。

      记忆回涌,梁玉慢慢地又回想起更多的细节。他收起情绪,淡淡扫过未恩紧张的表情,又问:“孤睡了几日?”

      未恩再不敢掉以轻心,提着心答道:“大王昨晚子时醒过一回,而今刚过午,不过睡了半日左右。”

      梁玉得了回答,从容点头。身体飘忽的感觉再熟悉不过,是大病初愈时的虚弱之感。烧已经退了,若是从前的他,这个时候该已经赦免输长伯,起身穿衣准备去安抚他了。

      安抚他?

      梁玉勾了勾嘴角,复又问:“输长伯还在外面跪着?”

      未恩不知怎么觉得梁玉笑得危险,心里不安。他犹豫着不知作何答复,刚想点头,就听见梁玉说:“把输长伯给孤绑起来。”

      未恩愣住,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抬头对上梁玉的视线,却只在其中看到沉沉的平静,认真的,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亦或意气用事。

      看着宫人们惶惶的神色,梁玉笑意深长。

      他果然回到了从前,带着此后八年阅历与经验,比初即位时更有能力、更谙政道。上天看见他的诚意,愿意给他重来的机会,而这一次,他一定要将所有事拉回正轨,再不让亡国发生!

      梁玉靠上床头,一字一字,慢却不容置疑地命令道:“孤要治他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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