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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触地时撕裂般的疼痛还在发作,从头顶一路刺进骨髓。梁玉猛然睁眼坐起,身边传来一叠声惊乱的呼喊。

      “大王!”

      “大王莫动!”

      身上换了宽松的睡袍,虽然是量身而制,领口袖管依然空荡。周围的摆设看了八年早便刻在心里,不用想也知道尚在荣国宫殿之中。

      他……回来了?

      记忆停留在埋入雪地时彻骨的寒冻上,尖锐的疼痛长久不散,让梁玉有些回不过神。肩膀传来温软的触感,梁玉微微转头,看见是一个年岁已长的宫人,想将他扶到床边坐得舒服些。

      这是在宫中奉职多年的老宫人未恩,梁玉认出他,定定看了片刻,随后反手朝他脸上一掌抡去。
      脆响缭绕梁间。

      这一掌卯足了力气,未恩脸上顿时浮出红印,梁玉也打得手掌发红。

      往来的其他宫人不清楚发生何事,看见未恩朝后仰倒,惊叫着拥到梁玉床前想扶住他。

      未恩毫无防备,也被打地发懵。他疑惑地抬头,看到梁玉静静注视着他,深黑的眼眸中隐隐含怒,不由得心头一惊,急忙按住身后来扶的宫人,压着他们一起跪下。

      梁玉带着怒气的质问已经扑面而来:“谁允许你们把孤救回来!被别国欺压到这等地步,你们还连最后一点体面都不肯留给孤!”

      未恩这一压一跪,加之梁玉突然而来的责难,宫人们即便不知所为何事,也看出端倪。小国君难得生气,眼下一醒来就发了这么大的火,必定是出了很严重的差错,只敢低头静静跪在地上,听候发落。

      话才出口,腹中突然一阵绞痛,梁玉忍不住躬身倒在被面上,捂住嘴干呕起来。眼中一片水光,他看到跪在地上神情木讷的宫人,心中腾起绝望。

      他生怕城墙太矮,不死反成笑话,还特意在舌下压了毒,算着时候服下。却没想就算做到这个地步,还是要被拉回来。

      如出一辙的平静,这些人想必是已经向姜扶屈服了吧?卖主求荣,贪生怕死,可他一人扭不过万人之势,实在是……

      梁玉勉强撑起身,恨恨骂道:“一群贪生苟活之辈!”

      未恩跪在最前面,听梁玉劈头盖脸一顿莫名的骂,愈发错愕。什么被别国欺压,贪生苟活,他们好好地过了一个立秋,这凭空冒出的都是什么和什么。

      他好像有些明白过来,陪着小心抬头,试探着安慰道:“大王被梦靥吓住了。”

      梁玉被腹痛折腾得软绵绵倒在床上,正喘着气没力气。未恩不说还好,梦魇之辞一说出口,不知哪里又触怒了他,竟使他猛起从床上翻下来,一副拼命的架势。

      墨发披散,形容愤怒,未恩陡然一滞,来不及躲开,被梁玉一拳打在颧骨上,竟然愣生生打出血来。

      梁玉顾不得半点端方形象,狠狠骂道:“枉你费劲心思想出这样的说辞,你不要脸,孤还要!要孤将它看成一场梦?一个人要不知耻到何等地步才能说出这种良心丧尽的话!”

      一拳落下,又是一拳。指骨发红,皮肤皴破,梁玉却浑然不觉。

      宫人惊骇万分。这番不要命似的发泄,真是要打出人命的模样,眼见梁玉忽然站立不稳往前一栽,管不上有违抗王命之嫌,宫人纷纷上前将他与未恩分开,搀扶劝架。

      梁玉松了拳头,挣开身边的宫人还要再打。几双手按上他的胳膊,梁玉皱眉甩脱,视线扫过自己被飞溅血沫染地通红的手背,突然顿住。

      梁玉久久站着,只愣愣看着自己的手被出神,再没有动作。眼见机会,未恩干净示意宫人行动,一齐将梁玉重新扶回床上。

      梁玉任由他们动作。

      暖意回笼,落地的软被重新盖过膝头。手背传来微痛的凉意,梁玉一瑟缩回过神来,低头看见宫人在帮他擦拭伤口,没有抽回手。

      发丝至肩头滑落身前,在被面铺开,遮去半张略显苍白的脸。梁玉微微移目,透过发丝间细小的空隙,模模糊糊朝外看去。

      被小心托起的手修长白净,肤色细腻。指骨上残留一点薄红没有退去,如春花盖雪,艳色卓然。
      是他的手,却又不完全是他的手。

      出宫前被长剑划出的伤痕已然不见,没有半点痕迹。若说昏睡数月,伤口在不知不觉中愈合,似乎勉强解释得通,可是不仅是掌心的新伤,就连手背上一道日日可见的旧疤,如今也没有了。

      手背上本该有一条细长的伤痕,两寸来长,从小指侧方蜿蜒到手背正中。

      那道旧伤已经陪伴了梁玉三年,是他有一回下台阶头晕跌倒,身边的人没来得及接住他,倒地时不慎划出。伤口深长,愈合后用过膏药无数,总留一段褪不下去。努力三年都没办法的旧伤,姜扶总不会在有什么奇门偏方,还好心帮他医治。

      眼神微转,梁玉再去看自己的另一只手。

      被面微凉,手心却起了些水汽,有点湿朝。梁玉轻轻转动手腕,回忆过一遍又一遍,自己的确是两道伤都伤在右手,确信无疑。

      这样朝夕相处的伤痕怎么会记错,梁玉抬头想要质问宫人,对上未恩小心翼翼的眼神,又是一愣。

      国君这个位置上坐了八年,看惯逢场作戏、虚与委蛇。他又不是真的平庸无能的昏君,一个人的真情与假意,看了这么多年,如何还能识别不出。

      因为他刚才气狠了未多注意,此时冷静下来仔细去看,这位近侍宫人眼中的疑惑浑然发自内心没有半分捏造,投敌的愧疚更是无从说起。

      未恩是真的不知道有这些事。

      梁玉低头,再看到自己手上。

      醒时他便觉得这具身体有些轻飘飘的不受控制,原以为重伤后身体虚弱,眼下却终于想到,即便荒唐可笑,但这副身体和他“惯用”的比起来,嫩了些许。

      手骨尚显圆润,棱角还不分明。他死时二十八九的年纪,这具身体的骨相却只有二十一二的模样,尚留青涩和稚嫩

      梁玉再抬头去看床边围着的宫人,来来回回大多都是他眼熟的人,只是无一例外都年轻了好几岁。

      宫人突然在这时放开了他的手。梁玉轻轻一颤,随后慢慢收回手来攥住背面,带着警惕,一字一句问:“你们是谁?”

      话音才落,周身顿显阴冷。窗外阳光和煦,鸟鸣和悦,梁玉却觉得身边往来之人都变为陌生而又危险的鬼影,下一瞬就要变成青面獠牙的厉鬼,向他撕咬过来。

      未察觉到梁玉的紧张,反而是未恩被这问题问地一愣,越发茫然。他越发确定梁玉是被梦靥压住了,安慰道:“大王莫怕,您病中睡得不稳,只是半夜被梦扰了。您若担心,臣一会请当值的巫者过来,替您安魂。”

      未恩语气平缓,表情自然,是一如既往在他身边当值的模样。梁玉低头不答,虚惊的不安消退大半,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心中蓦地划过某一年的记忆,梁玉一顿,突然想到了一种十分荒谬、但又不无可能的解释。

      心好像要沸腾起来,梁玉听见自己的声音问:“今年是哪一年?”

      眼见梁玉似是在一点点从噩梦中恢复,未恩倍感欣慰,立刻答道:“明王十二年,才过了立秋。大王歇一歇,很快就能把事情都想起来了。”

      明王十二年,这是,将近七年前的时间。

      记忆中如潮水般涌现,梁玉几乎可以确定,他从城墙上跳下,非但没死,反而一头栽回到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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