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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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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和泉守兼定头一次瞧见堀川国广,那正是半春时节,卯月正中旬的时候。按理说方进了屯所,总该怔一怔的——左手是一个耍太刀劈木桩的,右身侧忽而又有一个拎薙刀的风一样逼至眼前,足够叫人吓破胆肠拔腿便跑。奈何初生的牛犊不骇下山的猛虎,堪堪离了磨刀石的和泉守兼定也没那么愣上一愣。土方岁三叫他自寻去处,和泉守兼定便抱着他的长刀满屯所窜动。彼时他还不比自己的本物高上多少呢!和泉守兼定绕过许许多多队士,他绕过他们的腿脚和草鞋,一个一个打量过去,有眉目清秀的茂气少年,也有胡子拉碴的凶神恶鬼,他心中所想,无非是:这些个人大多都是听阿岁差遣的。——所谓人心向背、兄弟意气、同胞礼节、饮血掏心的情义、权者的寥落孤独孤注一掷……这些个,他皆不晓得,也无法晓得。
他绕着绕着,中途也叫人拦下过,旁人当小孩可爱有意思,抓他来打趣取乐,哪料他一撇嘴走了,还真显出些许副长的凌厉狠劲儿雷厉风行来。总之,排除这些有的没的他早已记不太清的,他闯进后院儿。
正春时暖风温和,水面清圆,贴梗海棠立在水池边,花瓣儿丹赤彩,池石苍黑色,一侧浅葱色的影子立在池旁,一袭黑发细软——
堀川国广站在那里。
他正一转手腕儿翻挑起他的胁差。和风平地起,夹着整朵儿整朵儿的海棠花舒缓滑下他刀背,贴过肩头,淌过衣口,顺着羽织尾,翻翻覆覆地打着旋儿,飘落在池水面儿上,波纹清浅。恰此时堀川国广回过头,水蓝水蓝的眸子光影流转,一下子就瞥见了和泉守兼定。
堀川国广望了望他,回手稳住刀,嘴角一弯笑了。
温柔入骨。
和泉守兼定这就愣住了。
和泉守兼定自铁水中淬炼出来,便只掌他生杀之事淋漓血肉,屯所里又不曾有女人,自然打小不觉得那脂粉味儿有什么好闻。他哪里晓得美呢?然而堀川国广在那极庸常的风景里一站定,回首来笑看他,黑丝流淌眉眼柔情,他便头一次晓得了美了。和泉守兼定对于美、对于温柔的印象,堀川国广四字就诠释得清楚明白;至于华服锦绣风吹花落之流,在和泉守兼定这里无须多言。
因此叫和泉守兼定不盯着堀川国广看是为难的。偏他年少气盛时,堀川国广带他练刀法体术,他挥着挥着刀便开始意不在此,眼仁儿直盯着堀川国广羽织袖口儿吐出的那一点点白净手腕儿出神。至于之后,待他早已出落得眉宇英气睫羽凛然时,堀川国广忙上忙下忙活吃食,和泉守兼定就兀自矗了方桌默声儿瞧他。看了一会儿,堀川国广许是叫他盯不自在了,就一面操顿一面笑他,“兼先生,看什么哪?”
和泉守兼定口气中带足了道理:“看我媳妇。”
堀川国广这就背过了身去,不晓得是不是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