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花枝》秦淮洛城

7、浮世总应相送□□君偏更远行多

　　（一）
　　烛影摇摇。
　　冯氏怜爱的向床里看了一眼，回过头轻声对李老太说，“娘，小四哥睡着了，我回房去了。”
　　“等等，”李老太牵住冯氏的手，拉她走到桌前坐下，“我有话和你说。”
　　冯氏这几年，从未见老太太对自己这般亲厚，又瞧着她去关了窗，便知道事情不一般，当即静下心来，听李老太说些什么。
　　“一晃已经多少年过去了，记得我这个老婆子，当年为了带大儿子，什么脸皮都豁出去了，争吵起来连那些出了名的泼皮无赖都要怕我，也许是自己越缺什么就越想要什么，当时我就想，以后度儿有了出息，一定要给他娶一个端庄娴淑的媳妇，才衬的起度儿，才算给李家的门楣添光。所以我第一眼见到你，就很喜欢你，还替度儿做主娶了你回来。”
　　冯氏忆起往事，“一开始，你真的对我很好。可惜好景不长，我一直没能怀上相公的儿子，你也就渐渐看我不顺眼，对我冷淡起来。不过我只怪自己不争气，好几次我都劝相公再娶小妾，为李家开枝散叶，可是相公对我说，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娶别人。我才知道，相公对我这么好，那时我就决定，不仅要照顾好相公，也要照顾好他关心的人。所以一直以来，不管你对我怎么样，我都尽心尽力伺候你。”
　　李老太轻笑了一声，“这话我信，如果不是因为我霸住小四哥，不让你这个做亲娘的带大他，你恐怕永远不会想和我作对。”
　　“娘，你怎么这么说，芸儿从没想过和娘作对。”
　　“以前的芸儿可不会说谎，也不懂得忍上三年，等到度儿这个能给她作主的人回来再行动。”
　　李老太说的越是平静，冯氏心里就越忐忑不安。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个做娘的，怎么会不懂做娘的心，为何一定要以你没带过孩子没有经验之名，把小四哥绑在我身边呢？”
　　“如果不是你终于有了心机，娘至今也不敢把这个秘密告诉你……”李老太的声音越来越小，窗纸上两个人的投影渐渐靠在了一起。
　　小四听了李老太之前的那一番铺垫，在心里做了一个简单的流线图：先甜枣，忆往事缓和关系——再大棒，揭穿对方心事——然后是迷宫，转折再转折，当对方晕了丧失自主思考的能力，也就是小四她娘消除敌意的时候，才将小四身世的秘密娓娓道来。
　　小四翻身趴在床上摆了个五体投地的姿势。
　　其实刚“出生”的时候，她就知道她这个奶奶很厉害。
　　那天，她明明听到那婆子说：“好啦，是个小公子!”
　　可是后来，那个老太太的脸色却很奇怪。
　　然后，那婆子又抬起她的腿看了一眼，脸色也变的很奇怪。
　　天啊，小四明白了，她还是个女的。
　　如果她还有地府的记忆，就会想起，“本宫许你一户人家，虽非大富，却也殷实，且一直盼有男丁，你这一转世，便遂了他们的心愿，如此可否？”那个娘娘确实和她一样，也是一个不打诳语，但是擅于文字游戏的人物。
　　没来得及失落，就听见老太太当机立断，“秦婆子，你们接生的规矩，女娃二十文，男娃加倍，我没说错吧？”
　　婆子无精打采的应了一声。
　　老太太的声音很平淡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稍后去账房领四十文钱，赏金另算。”
　　（二）
　　李总管觉得冯氏和娘说的也有些道理，他在外寻觅良马常常东奔西跑，的确不怎么能照顾到小四哥。
　　“但是男孩子总得出去见见世面。”李总管的口气松了些。
　　李老太放下心来，“这个好办，咱们家有个亲戚就在唐罗城里开布庄，把小四哥送去托他照看着，再在城里学点东西。”
　　“这样倒也不错，那就交给娘你安排了。”
　　冯氏搀着李老太回房，一进去就关上门。
　　“娘，你……你为什么让小四哥走啊，我们再劝劝，说不定小四哥就可以留下来的。”冯氏舍不得儿子，不，应该是舍不得女儿。
　　李老太摇摇头，“其实我本来就这个打算。等小四哥再长大一些，她一开口别人就能听出端倪来。所以我要送她去那个人家里，学上一年半载的口技，等她能熟练运用男子的声音再接她回来。”
　　冯氏的心刚放下一点，又提起来，“可是怎么和小四哥说呢，她一个孩子，就算学会了，也不懂得要时刻用男声说话啊。”
　　“这个你不用担心，小四哥像她爹，又孝顺又懂事。以前我和她说，不要和人太亲近，不要让人发现她是个女孩，她都能记在心里。现在她又长大了一点，多嘱咐几句她会明白的。”冯氏想起以前吃饭的时候，小四哥还会站在凳子上给她和李老太挟肉，脸上不由浮现出慈母的笑容，可那时，她这个做母亲的，都还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其实是个女孩，不由就湿了眼圈，“如果当时他们只是拿了相公的字据，没有在族里四处给人看，或许咱们还能收回字据推脱掉，我可怜的孩子，也不用受那么多苦了。”
　　“总之我答应你，再等十年，”李老太看着冯氏，对这个儿媳也有一分歉意，“到时真儿长大了，度儿的总管做的也差不多了，咱们一家离开这，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就让真儿恢复女儿身，再给她找个好佳婿入赘我们李家。”
　　“娘，你说的太远了，以后再说吧。”冯氏淡淡回答。
　　两个月后，李总管再次出行。
　　送走了李总管，小四哥也该出发了。
　　李老太抱起小四哥放在膝上，“奶奶和你说的话都记住了。”
　　小四点头。
　　“我们家小四哥好听话，”李老太捏捏小四哥的脸，突然感伤起来，“等你长大了，不知道会不会怪奶奶……看得出，你娘心里还是有些怨我，是我自私，放不下李家的产业，让我的小孙女遭罪了。”
　　“可是一想到要把自己和度儿辛苦得来的一切都留给那些人，我真是比死了都难受。我还和那些人来往，就是要让他们看看今时今日我和度儿有多风光，他们当日的嘴脸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我现在说的你可能还不明白，有时候，恨的力量，真是比爱来的更强，更久。”
　　（三）
　　一路颠簸，总算到了唐罗城。
　　难怪庄上的人一般都不出去，城里虽说热闹，可下山一趟实在辛苦，山庄后还有几处村落，偶尔去收次粮食就够吃上大半年，成就了一庄子的古代宅男宅女。
　　这是小四穿越以来第一次出门，看到古代的大都市，那种新鲜和激动，多少冲淡了她离家的愁绪。
　　她掀开车帘，看这一路的车水马龙，雕梁广厦，怕不是传说中的什么都城吧。
　　小四不由趴在车窗上笑起来。
　　她笑自己来这四年多了，居然什么都没打听，连这是哪个朝代，谁当皇帝，自己在的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要是被蔡小蝶那个穿越迷知道了，一定掐死她的胳膊，问她怎么还不进宫祸国殃民去。还有汤玥，绝对会想尽办法寄个大炮导弹来，遥控指挥她把欧洲南美一举拿下。
　　小四自认没那些本事，也没有那些想法。
　　她没有大志，只想要拥有简单的幸福，就算有了穿越这样不一般的经历，她还是只做那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可能真的是天意弄人，这世上有很多想借着穿越回去有一番作为的人，却偏偏让小四赶上了。
　　这几年，她尽量让小四哥的成长看起来比较正常，什么时候该会说话了，什么时候可以会走路了，她也记不清自己原先小时候具体的时间，就先在心里琢磨，之后再根据李老太等人对她的言语调整进度。
　　很多时候，心里想说的话不能说，有些话就算可以讲，也要用孩子的口吻、语调说出来，四年多的日子，很容易让人憋闷，不过小四并不觉得，何况，她现在拥有的，要她付出多大的代价都愿意。
　　布庄到了，赶车的小厮何六将小四哥抱下车来。
　　小四第一眼看见这个布庄，很是震撼。
　　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好……小啊。
　　门口也没有招牌，只挂了个小布旗，上面写了个范字。
　　看到这个范字，小四就想笑。
　　盛大家的和李老太走的挺近，有一次听她们谈话才知道，因为盛大家的娘家也姓范。当时小四就想，按未来很多人起名字的方法，盛大家的孩子估计得被人剩饭剩饭的叫。
　　柜台里只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小厮叫了声达叔，将一个硕大无比的包裹交给他，和他交代些什么。
　　小四则习惯每到一个地方就先观察下环境，看看四周，门面的宽度是挺窄的，深度还好些，可是整个店还是显小。主要的布匹都放在屋子两边的墙柜里，正对门的柜台就挑了相对漂亮些的绫罗绸缎摆着，不过因为门面小，整个店有点显暗，那些绸缎也变的灰蒙蒙的不怎么光彩。
　　这个环境有点压抑，估计后面另有乾坤。
　　小四掀开帘子往后面一瞧，再次被雷到。
　　一个小院子两间房，没了。
　　这，这就是所谓的布庄？说它是布店前面还得加个小字。
　　得和何六说一声，让他回去问下奶奶是不是搞错了。
　　一回头，人已经没了。唉山庄的人是不怎么讲究规矩的，走了也不和她说一声。
　　只有那个被称作达叔的男子就站在身后，有点不好意思的嘿嘿笑着。
　　小四第一次对自己穿越后的日子……有那么一点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