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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 7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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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了,”小姨看了看时间,非常愉悦地一挥手,“走,打道回医院,接你未来小姨父去。”
终于……
一手拎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另一只胳膊弯挂着个小一百斤的女人的沈旭,顿时松了口气,陡生一种世界如此美好,他还可以再逛二十家店……
妈的,算了。
逛街比训练痛苦多了。
他宁愿围着操场跑个二三十圈,再来六组蛙跳。
两人回医院接上了按时下班的乔杨,小姨又一路按着沈旭发的定位,把车开到了他之前请韩星辰吃饭的那家火锅店所在的购物广场。
不巧的是,火锅店没开门,老板提前给自己和员工们放了假,回老家过年去了。
韩星辰人不见了,现在连个追忆旧时光的店都关门了,沈旭一瞬间感觉自己大概就这个命。
小姨问他除了火锅还想吃什么,但他已经完全提不起任何兴致,差点儿没忍住回一句“吃个屁啊老子要睡觉”。
乔杨推荐了附近另一家据说味道还不错的中餐厅,沈旭化身行走的人形立牌跟在后面,直到坐下之后,兜里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才像是重新通了电似的赶紧摸出来看了一眼。
大概觉得打字费劲,郝亮发过来一条语音:“之前你提到的那俩人,小玲儿找她姐打听过了,男的跟韩兄小学就是一个班的,还一起参加过竞赛,女的是他同桌,说是平时话也不多,也挺内向。”
-如何?
-没戏,他俩连人韩兄住哪儿都不知道
沈旭叹了口气,整个人更蔫了。
“小旭,”小姨在对面叫他,把菜单递了过来,“想什么呢,点菜。”
“随便,”沈旭没接,“都行。”
“给我吧。”乔杨把菜单接了过去,三两下点完菜还给服务员,等人走了之后才开口问他,“小旭,是你朋友有消息了吗?”
“没有。”沈旭摇头。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非要找到他啊?”小姨非常不理解。
“乔杨失踪了你不找么?”沈旭皱起眉,语气不怎么好。
小姨愣住,大概一时没能弄清这两者之间的逻辑关系,好半天没能出说话来。
“小旭,”乔杨看了小姨一眼,又转头看向他,“能跟我说说,你那天为什么会出现在四中,又为什么会那么做吗?”
果然心理医生不放过任何一个窥探人心的机会。
“不为什么,”沈旭靠着座椅,眉眼低垂着,“就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
“为了义气做到这种地步无可厚非,”乔杨点点头,“但当时在场的不仅有四中的老师,还有保安,而且他们已经报了警,你其实可以有更恰当的方式帮到你那个朋友。”
沈旭盯着面前的茶杯没说话。
“心理学领域有一个术语叫共情商数,是衡量一个人共情能力的指标,”乔杨拎过茶壶,给他们三人面前的杯子一一倒上热茶,“根据研究显示,共情商数跟精神分裂成正相关。”
沈旭抬眸,看他一眼:“所以?”
“很多共情能力过强的人,会发自内心地对世界产生一种悲悯之情,但在认清众生皆苦的同时,极大概率会因为自己无能为力,而陷入自我怀疑到自我否定的死循环,导致心理压力越来越大,精神不负重荷直到崩溃。”乔杨喝了一口茶,握着茶杯的手,指尖在杯壁上一下一下轻叩着,“年轻人,你很危险啊。”
“……你一个精神科大夫,别讲些玄玄乎乎的,”沈旭拧眉,“况且我没你说的这么傻逼,我帮韩星辰,不是因为义气,我喜欢他。”
乔杨的指尖一顿。
“我一直以为打人的是男生,”小姨惊愕,“现在的小姑娘都这么猛的么。”
“是男的,”沈旭摁了摁眉心,声音渐沉,“虽然我一开始也以为他是个女生。”
小姨大概受惊过度,已经把嘴闭上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怎么回事?”乔杨问。
沈旭叹了口气,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他跟韩星辰从初遇到重逢,从不打不相识的误会,到一笑泯恩仇的释怀,断断续续,想到什么说什么,也不过寥寥几句就讲完了。
“……我本来打算等到周一上学就去二小找他的,”沈旭说,“结果头天晚上沈晖就出事了……”
属于辰哥和小九的时光,虽然每一段都记忆深刻,但其实,真的不算多。
而更让人无语的是,当戛然而止的故事正待续写的时候,韩星辰也出事了,甚至还悄无声息地失联了。
命运……
算了,都他妈无语了,还感慨个锤子。
“所以你三年前以为人家是个姑娘,对他一见钟情,三年后发现原来是个男生,但还是……”乔杨若有所思,顿了顿,扭头看着他,“情难自已?”
非常言简意赅。
把他总结得跟个脑缺似的。
沈旭鼓了两下掌。
“可遇到这种情况,不应该万分失落,然后含泪跟对方当一辈子好兄弟吗?”小姨大概找回了神志,很有兴趣地问。
“我当初又不是因为他是女生才喜欢他,”沈旭感觉莫名其妙,“之后也不可能因为他是男生就不喜欢了啊。”
小姨转头冲乔杨一扬眉毛。
“抱歉啊,”乔杨笑着喝了一口茶,“我肯定会含泪当你一辈子好兄弟的。”
“哦,”小姨说,“谢了。”
“小旭,如果,”乔杨放下茶杯,“我是说如果,你那个朋友有一天跟你说,他内心其实是个女生,那你……”
“帮他清空购物车。”沈旭说。
他忘记之前在哪儿看到过,说是随时帮女朋友清空购物车,比嘘寒问暖、鞍前马后什么的,来得更直接实际,也更招女朋友欢心。
不过也不一定,像辰哥这么独一无二的,即使是个女生,大概也会是与众不同的。
小姨一口茶喷出来,偏开头往死里咳。
“果然哪,”乔杨倾身帮小姨拍后背顺气儿,笑着感叹,“泛性恋者的共情能力普遍强过一般人。”
“泛什么东西?”沈旭没听懂。
“你可以理解为人间圣父预备役。”乔杨笑了笑。
虽然一知半解,但乔杨这个笑容太过诡异,铁定不能是什么好话。
沈旭于是很不爽地啧了一声。
“年轻人,你很妙啊。”小姨总算顺过气儿,通红一张脸,一脸“大师我懂了”的感悟,两根手指抵着额角,冲他轻轻一扬,“salute.”
乔杨也很配合地竖起拇指点赞。
不愧是两口子。
啧啧。
吃完饭,沈旭自己打车回去,没让乔杨和小姨绕路送。
小姨也没坚持,只在他上车前又提醒了一句明天姥爷寿宴,自己跟乔杨会过去接他,让他提前做好准备别墨迹。
到了出租屋楼下,沈旭往楼栋口旁边的落水管后面瞅了瞅,两个塑料碗里,猫粮和水一点儿都没少。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他轻轻一叹,转身进了楼道。
继两个多月前小白失踪之后,小狸花也不见了。
住这儿近三年来,这几条街的流浪猫来了走,走了又来新的,他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大概是麻木了吧。
进了屋把西装挂进衣柜,沈旭洗了澡就直接上床躺着了。
这一天上午在医院做了各种检查,下午又陪小姨逛了街,挺累的,他以为自己沾了枕头就能睡着,但莫名其妙就想起了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在小区花园里捡到的那只小三花。
猫崽子大概刚出生没多久,还不及他手掌大,眼睛大概感染了,眼屎糊得就能睁开一条缝,奄奄一息地趴在花坛的灌木丛里,发出微弱的喵喵声。
老爸不准他养猫,连家门都不让进,他于是抱着小三花在家里那扇又厚又重的檀木大门前站了一个多小时,才一路哭着把小猫崽放到了庭院外面的一棵大树的树洞里。
“快下雨了,它肯定活不过今晚。”沈晖当时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找来树枝,一点一点堆起来把洞口遮住了之后,很平静地说了一句。
“你知道小猫吃什么吗?”他抹掉眼泪,回过头问沈晖。
“不知道,”沈晖摇头,想了想,弯起嘴角笑了一下,“牛奶吧,家里有牛奶。”
沈旭翻了个身,摁灭了床头灯。
“不该相信他的,”他在黑暗中闭上眼睛,轻轻叹了口气,“混蛋……”
周书佑是一个完美的聆听者,同时也是一个优秀的倾诉者。
当他说起自己成日游手好闲、沉迷赌博和酗酒的父亲,以及一人之力支撑着家庭直至心力交竭的母亲……夫妻俩终日争吵不断,时常大打出手,闹得整片家属区人尽皆知,成了那几年街坊闲来唠嗑的固定谈资……韩星辰的眼前立马浮现出一个整日独自枯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看书,以沉默对抗着背后的指指点点,被院子里的小伙伴们孤立,也孤立所有人的孩童形象。
“我上小学没多久,爸妈终于离婚了,老爸净身出户,老妈把外婆接过来照顾我,自己辞职去了外地打工,”周书佑说,“初中之前,我都跟外婆住在一起,一直到老妈再婚,把我接了过去……老妈为了补偿我,继父他,大概是爱屋及乌吧,他们都对我非常好,花钱托关系让我读最好的学校,生活上也尽量满足我,甚至因为顾及我的感受,一直没再要孩子……”
“其实我爸以前挺正常的,算得上一个热爱生活、积极向上的好青年,我书柜里那些上了年头的旧书大部分都是他的。”周书佑说完一顿,皱起了眉,“但是有一天,他突然辞了工作,拿着家里所有的存款,异想天开地跑去跟人合伙做生意……后来,那人连人带钱消失了快一个月,我爸才发现自己被骗了。”
韩星辰轻轻啊了一声,然后就语塞了。
“从那以后,他性情大变,跟换了个人似的……”周书佑垂着眼帘,很轻地笑了,“好在小孩儿的智商大部分遗传自母亲,不然我都没机会认识你了。”
“替我谢谢阿姨。”韩星辰也笑了,犹豫了一下,指了指他的左臂,“那个……管用么?”
“……你重点是不是有点儿歪啊,朋友?”周书佑一怔,叹了口气,“这其实就跟你啃指甲啃得都秃了一个意思,你觉得管用么?”
韩星辰一窘,默不作声地把手揣进了衣兜。
管用个屁。
周书佑兀自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飙了一句英文:“There're always a easy way and a right way.”
“So what?”韩星辰瞪着他。
“一百条简单的路,最终汇成一条错误的路,而一条正确的路,远比一百条简单的路艰难成百上千倍,”周书佑并没有回答他,反而向他抛出了问题,“如果是你,你怎么选?”
“简单的路。”韩星辰轻易给出答复,继续瞪着他,“所以?”
“没有所以,”周书佑摇头,“我们只是凭着自己本能的意志和当下的意愿做出了选择,没有所以,也没有对错。”
他抬起手臂,轻轻晃了晃:“这些伤,已经愈合很多年了。”
韩星辰怔忡了一瞬,转回头去不说话了。
这个逼真像老爸啊。
忽然有点儿想哭是怎么回事……
岂可修!
“韩星辰。”周书佑轻声叫他。
他迅速揉了揉眼角:“作甚?”
“我很喜欢你。”周书佑说。
……纳尼?
韩星辰猛地扭头看向他,感觉自己再使把劲能把脑袋给甩出去,他半张着嘴,脑子里空白一片,好半天才磕磕巴巴地挤出一句:“那个……不好意思……我,男的……”
周书佑抿了抿唇,忽然偏开头开始狂笑,眼见着哐哐进档,完全刹不住车了。
韩星辰从来没见他笑成这幅鬼样子过,如果没看错的话,这崽种笑得中途还抹了好几次眼泪花儿。
崩人设了啊哥!
“喂。”他瞪着周书佑。
“抱歉,我……”周书佑总算停了下来,顺了顺气儿,彻底平静了,“我其实不想笑的,我就是……”
“没忍住是吧。”韩星辰啧了一声,有些不爽,“不是,有你这么突然表白,完了还他妈一通狂笑的么,几个意思啊大哥?”
“别这么狭隘嘛,你可以把这个‘喜欢’理解为……”周书佑冥思三秒,打了个响指,“神爱世人。”
“……你大爷的,”韩星辰简直无语,“友尽吧,趁年轻。”
“别别,我开玩笑的,”周书佑赶紧说,停了一会儿,笑着解释,“其实是因为你跟我小时候的一个玩伴很像。”
韩星辰稍稍一怔:“玩伴?”
“你那什么表情,”周书佑无奈地笑,“不会真以为我以前是个自闭儿童吧。”
“我说了么。”韩星辰斜了一眼。
不过他刚才确实这么以为来着,都自闭到自残了啊喂。
“他跟你一样,也小我两岁,”周书佑自顾自地接着说,“那时候三钢家属区的楼都连在一片,小孩儿们成天扎堆一块儿玩,他住我们家隔壁的隔壁,偏偏就喜欢来找我……说实话,我当时挺烦他的,就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可他一口一声书佑哥哥,缠得我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韩星辰扬了扬眉毛,还说不自闭。
“后来时间长了,慢慢也就习惯了,”周书佑笑着说,“小孩儿虽然闹腾,但很乖,特别爱笑……就是脑子笨了点儿,学习成绩不怎么好,数学尤其离谱,十回得有八回挂零蛋,每回都被他老妈揪着耳朵在院子里转着圈骂……”
“我从小到大,迄今为止,”韩星辰很严肃地看着他,“数学从来没考过满分以外的分数。”
像么?像么?
哪儿像啊真的是。
“Respect,”周书佑竖了竖大拇指,紧接着又问,“那竞赛呢?”
“……你真不是那根棍儿?”韩星辰不可思议地瞪着他。
“不好意思,顺嘴,”周书佑笑笑,“其实吧,你俩就长得很像,特别是眼睛,很大很亮,睫毛又浓又密,笑起来会弯成两道月牙,非常漂亮。”
“……谢谢啊。”韩星辰啧了一声。
这一长串夸张的修辞,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形容一个女生。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吓了一大跳,”周书佑轻声说,“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在另一个平行时空跟他重逢了。”
韩星辰正靠到椅背上伸懒腰,双手举到一半突然僵住,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他:“平行时空?”
“对,他已经不在了,”周书佑也看向了他,“六年前的夏天,他跟几个小孩儿去江边游泳时溺水死了。”
韩星辰感觉自从周书佑开启了倾诉模式之后,自己就一直处于张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状态。
就光震惊了。
“那天傍晚,几个小孩儿都回来了,就他没回来,他妈妈疯了一样到处找,也去那几个孩子家里问过,之后还报了警,警察也挨家挨户上门调查了……结果那几个小孩儿的供词出奇地一致,都说自己不知道、不清楚、那天没在一起玩儿……”周书佑顿了顿,眉心紧紧拧在了一起,“他们全都在说谎,我那天亲眼看到他跟那几个孩子一起往江边走了。”
“……我操。”韩星辰再次震惊。
“之后大概过了一个星期,打捞队在下游的一个回水湾发现了他的尸体。”周书佑闭上眼睛,垂着头摁住眉心,声音越来越低,“那几个小孩儿,当时年纪最大的才十一岁……我应该跟他一起去的,那天他缠了我好久,让我跟他一起去……”
韩星辰沉默地看着周书佑。
这种时候,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没有什么卵用,况且自己也并不擅长安慰人。
胳膊有些犹豫地抬了起来,然后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从来没有主动抱过谁,就连陆飞羽还在的时候,自己也一直是被动的那一方。
况且……
前边儿是散步的路人,后边儿还是散步的路人。
旁边公园小广场里,夕阳红舞队跳了几轮又切回了“火火火火火”。
烦得他想把人往江里丢的几个小破孩子,还在尖叫着跑来跑去。
总之就是,
到处,都他妈,是人!
但周书佑看起来真的很不好,侧脸隐在树的阴影里,却透出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这种时候,
这种时候,
只能呼唤太阳哥了!
他一咬牙,搂住了周书佑的肩。
心里慌得一匹,身体不受控地愈渐僵硬,脑门儿上迅速冒了一层冰凉的毛毛汗。
“你是不是,不会安慰人?”周书佑低着头,声音很哑地问了一句。
“……啊,”韩星辰窘得声线都飘了,赶紧清了清嗓子,“被你发现了。”
周书佑轻轻笑了一声,混在夜的喧嚣里,几不可闻,下一秒,突然侧过身,紧紧地回抱住了他:“这种时候,要抱紧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