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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 7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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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要这样!”温连予气冲冲地往车库走,边走边回头数落跟在后面的严崛,“明知道他心里正难过,明知道他还是个孩子……你为什么要刺激他,为什么要跟他呛!”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严崛有些无奈,“况且我只是告诉他事实而已,以成年人的方式跟他开诚布公。”
“可他就是个孩子!”温连予走到自己的车子前面刹住脚步,转身瞪他,“我真的忍你很久了,严崛!收起你那套神经病理念吧,他是你儿子,司法鉴定中心戳了钢印的亲儿子!”
严崛选择了沉默。
温连予也没再说话,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瞪着他,瞪了大概能有十秒,转身拉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室,紧接着又砰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他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把着方向盘盯着前方出神。
一想到刚才太子像躲瘟疫似的躲开他的手,还有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句“别碰我”,他心里就一阵阵地又酸又涩,难受得不行。
不知过了多久,副驾的车门被拉开,温连予转过头,看到严崛有些费劲地坐了进来。
“你干嘛?”他没好气地问。
“捎我一段,”严崛慢条斯理地扣上了安全带,“我要去趟研究所。”
“我是你司机吗!”温连予简直无语,刚消下去的火气,蹭一下又窜了上来,“我跟你这儿领工资吗!你车呢?你司机呢?你保镖呢?你黑衣人1号2号呢!”
严崛看着他一通喊完没出声,沉默了好一阵,忽然笑了:“你跟韩澈发脾气的时候也这样吗?”
温连予愣了愣。
“跟三岁小孩儿似的。”严崛说。
温连予怔忡着,一语不发地发动车子,打着方向盘把车开出去,一直到车子上了高架桥,他才看着前方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没跟他发过脾气,我们从来不吵架。”
严崛本以为他生着闷气不愿再跟自己说话,已经拿出手机回复助手的信息了,听到声音侧眸看了一眼,愣住了:“抱歉,我……”
“闭嘴。”温连予飞快抹掉了眼角的泪。
严崛有生以来几乎没遇到过眼下这样的状况,一时不知该怎么应对,怔愣了很久,才从中控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别烦我。”温连予看都没看,挥手打掉了。
严崛无奈,捡起纸巾四下一看,没找到垃圾箱,于是把纸巾团成一团,揣进了衣兜里。
车子继续行驶,两人各自沉默着。
“太子以前是个多温柔、多有礼貌的孩子啊,”温连予忽然幽怨地开口,“从来没这么凶过我……”
“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你,”严崛笑着皱眉,“你为什么一直都叫小辰‘太子’?”
“因为他有皇位要继承啊。”温连予说完,没忍住先笑了,扫了一眼后视镜,打了转向灯把车并入快车道。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韩星辰还没满周岁,温连予当时阑尾炎住院,进手术室前,他心里特别慌特别害怕,韩星辰就一直伸着小手摸他的脸,不停地喊他温叔叔。
那时候,韩星辰刚学说话,舌头都还不会打弯儿,老把‘温叔叔’叫成‘喂猪猪’,喊得他心里一阵酸一阵软的。
“哎,这事儿你可别跟太子说啊,”温连予提醒,“小孩儿可要面子了,让他知道了不定多害臊呢。”
“嗯,”严崛忍着笑,“继续。”
“太子当时一个劲儿地喊着‘喂猪猪,喂猪猪……’,眼泪都给我喊出来了,”温连予失笑,“我一激动,拽住阿澈就让他赶紧找律师来,说我要立遗嘱,我要把所有财产都留给太子。”
“韩澈大概挺无语的,”严崛撑着额角,侧过头看他,“没骂你白痴么?”
“骂了啊,还嘲笑我说‘你是哪个旮旯里蹦出来的土皇帝么’。”温连予笑了,“我当时大概是疼糊涂了,真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就开始胡言乱语,说自己是流落民间的迪拜王子阿拉伯储君什么的……”
“然后呢?”严崛继续忍笑。
“然后他就很无情地扯开我的手,让护士把我给推走了。”温连予叹了口气,“从那以后,我就开始叫小辰‘太子’了,一直叫到现在,改不了口了已经。”
严崛弯了弯嘴角,手机捏在手里无意识地翻转着,静默许久后,轻声说:“谢谢。”
温连予瞥他一眼:“什么?”
“谢谢你,还有韩澈,”严崛有些感慨,“这些年照顾小辰。”
“……神经病啊。”温连予非常无语,“用你谢吗,太子也是我跟阿澈的亲儿子好吧。”
“是,的确。”严崛点头,“但还是……谢谢了。”
温连予也不知该说什么了,盯着前边车子的尾灯有些走神,过了好一会儿,莫名叹了口气。
“怎么了?”严崛问。
“没什么,”温连予摇头,稍一踌躇,“我只是在想,虽然太子说阿澈走的时候什么话都没留,但我一直坚信,他临走前最大的心愿,肯定也是希望我替他好好照顾太子吧。”
“也不一定,”严崛说,“大概还会让你不要放弃重新追求幸福的权利。”
“怎么可能啊,”温连予一脸忧伤,“那样他一定会很伤心的……”
“真能脑补,”严崛笑笑,“以我对韩澈的了解,像他那种毕生致力于无私奉献的究极天父款,应该会感到很欣慰才对。”
“你烦不烦!”温连予一阵火大,重重地摁了几下喇叭。
严崛揉了揉耳朵,望向窗外。
下了内环,路上车子越来越多了,路况慢慢开始拥堵起来,车子走走停停,沉默的氛围把车内的温度都挤压得升高了几度,温连予伸手空调温度调低了一些。
“当时出事儿时,因为小辰手受伤的男孩儿,你联系上了吗?”严崛忽然问。
温连予一愣,摇头:“还没,这阵子光紧着太子了,都没顾得上那头儿。我尽快吧,这一天天的因为太子这事儿,都没心思管别的,筹备了大半年的画展都取消了。”
严崛沉默着,拍了拍他的胳膊。
“那个孩子……”温连予犹豫着。
“情况不太好,”严崛皱眉,“脑震荡的后遗症挺严重的,右眼视力不可逆骤降,而且……左耳已经确定完全失聪了。”
温连予怔愣片刻,叹了口气。
“哦,对了,”他忽然想到什么,“你那位朋友,就你让我带去跟太子聊聊的那个,心理医生,来了两回就不来了,怎么说?”
“心理咨询师,”严崛先纠正了他,然后再度皱眉,“她直接坦言自己没辙,说是疑似双相。”
“双相?”温连予没懂,扭头看着他,“什么东西?”
“看路,”严崛往前指了指,“双相情感障碍,一种重性精神病,她说这个病得考虑遗传因素,前期心理干预作用不大,必须得服药,而且治疗周期相当漫长……是我想简单了。”
温连予愕然。
“不过她也说了只是疑似,让我尽快找个这方面经验丰富的、靠谱的精神科大夫,”严崛又说,沉默良久,“我想给小辰办理退学。”
“啊?”温连予一愣。
“昨天我跟四中的校长谈了一下,学校那边的意思是让小辰先休学半年,”严崛稍稍一顿,“我想了想,不如直接退学……出了这样的事儿,小辰再回四中处境肯定会很艰难,况且以他现在的精神状态,最迫切的是得到相应的治疗,学业什么的无所谓,健康最重要,我只希望他能过得无忧无虑,简单自在。”
温连予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叹气。
“我还打算过阵子把小辰送去苏州。”严崛又说。
“苏州?”温连予皱了皱眉,“可是小慧自己都在接受心理治疗,而且她学校的工作……”
“不,”严崛摇头,“我让人把姑苏的那套老房子重新翻修了一下,就是我以前住的那里,院子中央有一棵紫薇树,还记得么?”
“嗯,记得。”脑海里倏忽划过许多远去了的画面,温连予很轻地应了一声。
“快完工了,那儿离市区远,安静,我想让他去那儿住一阵子。”严崛说。
“住一阵子?住多久?太子能答应吗?”温连予一连串地问。
“我会跟他谈的,”严崛说,一转脸,对上温连予质疑的眼神,无奈地笑了笑,“放心,我一定好好谈,保证以照顾他的情绪为先。”
温连予不怎么相信地啧了一声,又拧着眉问:“小慧不行的话,你把人送过去了打算让谁照顾?请个保姆?还是黑衣人1号2号?”
严崛瞅了他一眼。
“嗯?”温连予愣了愣,等到反应过来,没绷住给气笑了,“合着跟这儿等着我呢!”
“你可以在那边重新开一间画室,另外,联系画廊,开画展什么的,所有费用我出,”严崛边说边转着手机,“当然,一切都以自愿为前提,如果你……”
“你甭跟我迂回!”温连予拍了一下方向盘,“太子的事儿,我还能说不吗,真的是……反正你是他亲爹,现在又拿到了监护权,你决定了就行。不过先说好,你必须先跟太子谈,先看他愿意不愿意,他要是答应了,我绝对无条件配合。”
“谢谢。”严崛笑了笑。
“能不这样么,谢几回了啊都,”温连予叹气,“以前读书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客气啊,对着谁都是一脸‘你不配’的欠抽样儿……”
“麻烦开快点儿,”严崛打断他,看了眼时间,“我要迟到了。”
“……烦死了。”温连予踩下油门。
“师傅,还有多久到啊?””郝亮趴在车窗上往外张望,又低头看了看手机,“我看导航就还200米了。”
“快到了,快到了,”司机把车拐进一个路口,又往前开了不到五十米,停在一个小区门口,“就这儿了,翠湖苑西门。”
“谢了啊,师傅。”郝亮拿手机扫码付钱,后座的沈旭已经打开车门下了车。
沈旭走到大门口往里张望,正好跟岗亭探出头的一个保安对上了视线,保安的眼神立马从迷茫切换到了警惕,拧着眉问:“找谁?”
沈旭感觉莫名其妙,怀疑自己脑门上是不是刻了“不是好人”四个字。
“叔,我们等人,不进去,”郝亮走过来冲保安笑了笑,紧接着拿起手机发了一条语音,“小玲儿,我们到了啊,门口等你!”
不到两秒,郝亮收到了回复,看了一眼,抬头冲沈旭往一边侧了侧脸:“说是马上,上那边等会儿吧。”
沈旭没说话,手插兜走到了大门旁边一个花坛边站着了。
“今天的风儿甚是喧嚣啊。”郝亮跟过来跳上花坛蹲了下来,又扯着外套连人带腿给自己整个儿给罩住了。
沈旭还挺想给他找个盆搁旁边的,再往里面丢枚硬币听个响,味儿就更正了。
不过今天风确实挺猛的,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换季转风向了,总感觉这风跟喝了假酒似的,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往人脸上一通瞎扑腾,夹着倒春寒的凉意,没多大一阵儿就给人吹麻了。
“快过年了啊,”郝亮一边说一边竖起棉服领子,把脖子也裹严实了,“你今年怎么安排的?”
沈旭拧了拧眉。
去年年三十,他都忘了是因为什么事了,自己跟家里闹得非常不愉快,年夜饭都没吃就跑了。回出租房的路上,撞见了没事儿出来瞎溜达顺便买炮仗的郝亮,郝亮于是又很顺便地把他给捡回了自己奶奶家过年。
吃完饭看了一会儿春晚,郝亮奶奶一声吆喝又拉起了麻将局,沈旭因为三缺一被强行征召,陪着打了一晚上麻将,孝敬了老太太小二百块钱。
老太太那天晚上乐得不行,临去睡觉前还拉着他的手再三叮嘱,说睡醒了继续。
“我奶前几天还念叨你来着,问我‘小沈今年来不来啊,我给他做红烧蹄髈啊!’”郝亮学着他奶奶的口气,边说边笑,“还说今年她要打一个通宵的麻将,谁拦着她跟谁急。”
“去年为了给你奶奶喂牌,一晚上脑汁都给我绞干净了,”沈旭叹了口气,“我写作业都没这么费神过。”
“你又不写作业!”郝亮笑得直抽抽,“费什么神!啊,费什么神!”
“……也是。”沈旭想了想,也笑了。
“来吧,今年我大伯伯也在,他手艺比我奶还绝。”郝亮说。
“再说吧。”沈旭没把话说死。
今年赶上姥爷七十大寿,家里准备给老爷子大办一场,老妈很早之前就打电话提醒他了。
小姨也回来了,前两天见面因为他手伤的事,劈头盖脸给他削了一顿,临走也警告他今年必须露脸,别给她整什么幺蛾子。
其实年夜饭只要不在自己家吃就还好,一大群这那的亲戚围着问东问西,老妈估计也没功夫拉着他叨叨两句就哭,哭完了再叨叨。
老爸的话……老爸压根不会搭理他。
更没所谓。
只要躲着点儿沈晖就行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曲小玲一溜小跑过来,脸上挂着歉意的笑容,“等久了吧!”
沈旭往她身后一瞅,有个女生慢吞吞地埋头跟着,走近之后一抬头,他立马认出就是韩星辰出事那天,突然钻出来“喊话”,喊到蹲地上哭的那个。
“这我表姐,薛薇,今天正好来我家玩,知道我要来见你们,就跟着一起来了。”曲小玲解释,又给他们简单介绍,“姐,这我朋友,沈旭,郝亮。”
“你的手……”薛薇看了沈旭一眼,“还好吧?”
“没事。”沈旭把手揣进了衣兜。
郝亮提议找地方坐着聊,几个人就近进了一家奶茶店。
年关将近,奶茶店门可罗雀,就他们一桌客人,唯一坚守岗位的店员慢条斯理地给他们做着奶茶。
“我听亮子说,你这伤前两天刚拆线,缝了几针啊?”曲小玲看着沈旭,关切地问。
“六针。”沈旭回答。
“九哥你可真勇啊。”曲小玲夸张地一哆嗦,“恢复得怎么样,会影响日常生活吗?”
“他当然勇了,上赶着求韩兄往他身上插刀呢,”还没等沈旭开口,郝亮在旁边抢了话,啧啧两声,“放心,没伤到神经,影响不着,况且咱们九日哥哥天赋异禀,左手比右手还灵活,筷子夹苍蝇那种,嗖嗖……”
沈旭侧过头看着他。
郝亮冲他嘿嘿一笑,抬手在嘴巴上比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对不起啊,”坐在沈旭对面一直没说话的薛薇突然开口,“我跟小玲一起过来,就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我那天不是故意要刺激他的,知道陆飞羽出事之后,我心里特别震惊,特别不能接受,一时激动就……”
再次听到“陆飞羽”这个名字,沈旭没由来地拧起眉。
曲小玲伸手在她的肩上捏了捏,转头问他跟郝亮:“去他家看过了吗?”
“去了,那天你地址一发来我们就去了,家里边儿没人,我俩在那儿蹲了好几天呢,一直也没见着人。”郝亮一说就苦起了脸,“我听小区一大妈说,头几天一直有拨人上他们家闹,没完没了地砸门不说,还拿红油漆往人门上刷字儿,警察都去过两回了,不管用,撒泼打诨滚地板,嘿,就不走……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那帮人突然就消停了,再也没去过了。”
“什么人啊。”曲小玲皱眉。
“不知道,”郝亮叹气,“门上现在还留着一溜大红字儿呢,看着贼怵人。”
“应该是吴迪他们家的人吧,”薛薇也皱起眉,小声说,“放寒假前也去学校闹了,好多人堵在罗校办公室门口,说是要讨个说法。”
郝亮跟曲小玲对视一眼,同时叹气。
“道馆那边呢?”曲小玲又问。
“也去问过了,”郝亮说,“磨半天嘴皮子才跟我们说,韩兄虽然续了半年的费用,但已经好长时间没去了,打电话也一直关机。”
沈旭一直沉默着。
这就是他近半个月来的日常,到处打听韩星辰的下落,到处寻找着韩星辰。
刚开始的心情是极度迫切的,担心韩星辰再出什么事,无时无刻不在焦虑、紧张、惶恐不安,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韩星辰杳无音讯像是消失了一般,他自己似乎也在潜移默化间,被迫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而与此同时,他又对轻易就选择了接受现实的自己感到失望、恶心,甚至愤怒。
这是一段在无能狂怒的挣扎和折磨中反复横跳的过程,自我怀疑、否定、然后妥协,再自我怀疑、否定、然后妥协……
所幸,最终还是回归到了他一开始的初衷和本心——一个辰哥亲口承诺过的答复。
仅此而已。
“三年什么的不至于,我就……想一个星期吧。”
“就周六吧,周六考完之后我给你答复,如何?”
-好的,小九,周六见,小九
……
明明说好周六见的,如今已经过了两个周六了。
所以这个“周六见”是等于再也不见了么。
心里莫名一阵堵得慌,沈旭拿过杯子喝了一口奶茶,没留神一串珍珠嚼都没嚼就这么顺着下去了。
于是就真的堵了。
哎,烦躁。
“韩星辰还有别的什么朋友吗,”沈旭盯着手里的奶茶杯,指尖在浮起一层冰凉水珠的杯壁上轻轻磕了两下,“关系比较近的那种。”
曲小玲跟郝亮一起愣住,转头看向了薛薇。
“好像,没有了……”薛薇摇了摇头,一边回想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韩星辰平时看着挺温和的,但其实并不怎么合群,大概因为太优秀了,大家都默认学霸就是这么的……孤傲。他平时在班里话就不算多,也没跟谁走得特别近,除了陆飞羽……”
沈旭抬眼看着她。
“飞羽出事那天跟我说,韩星辰从小到大,甚至往后一辈子,可能就只有他这一个朋友,所以他无论如何不能不管他。虽然我不是很明白,但他还说了一句话,也是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说……”薛薇抬起头,也看向了沈旭,“韩星辰就是他的……阿克琉斯之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