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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 71 章 ...


  •   “你很幸运,没伤到肌腱和大神经,只有一些皮神经有轻微损伤,”医生缠了最后一圈纱布,抬头看了看沈旭,“空手夺白刃,勇气可嘉啊。”
      沈旭跟医生对视一眼,没吭声。
      这辈子第一次坐警车,还是让两个警察一左一右把满手是血的他给夹着送进急诊室的,目击的路人大概都以为他是个犯了事儿的混混,还是那种废物到被警察逮了现行的低等混混。
      简直不要太尴尬。

      “行了,”医生包扎完了埋头开处方,边写边说,“回去之后千万别沾水,三天换一次药,两周后拆线。”
      沈旭看了看包成一团白的右手,这个医生缝针技术还行,娴熟利落,针脚也很规整,就是这包扎的手艺……还不如他上回给韩星辰包的能看。
      一想到韩星辰,沈旭免不了又是一阵心塞。
      早知道叫声“辰哥”就能管用,他又何苦遭这份罪。
      失策啊,沈九日。

      从缝合室出来,等在外面的除了两个警察,还有被沈旭一通电召过来,正跟警察了解情况的乔杨。
      来的路上,警察简单地例行问话之后,让他通知家长,他当时想都没想就打给了乔杨。

      “怎么样啊,伤到大神经了没?医生怎么说?”乔杨今天正好当班,估计出门太赶,外套里面的白大褂都没来得及脱,一边说一边往缝合室走,大概打算亲自问问医生。
      “行了,没什么大碍,”沈旭把他拦住了,“用不了小半月就能完全恢复。”
      “你真是……”乔杨叹气,大概当家长太过入戏,眉头拧成了一朵忧郁的结,“你怎么想的,突然大老远跑去四中,还上赶着掺和这种事儿……”

      沈旭也叹了口气。
      得亏他去了。
      万一他今天要没去四中,或者晚到个哪怕三分钟……
      光想想背脊就一阵发凉。

      “那就先这样吧,我们还要去找四中的老师再问问情况。”两个警察在旁边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做记录的那个合上了手里的本子,“之后再有什么需要了解的,我们还会联系你们,到时希望你们也能配合我们工作,谢谢了。”
      “应该的,”乔杨点点头,“辛苦二位了,慢走。”
      两个警察也点头示意了一下就准备离开。

      “警察……大哥……大叔,”沈旭追了两步,面对回过头瞅着他的一中一青两个警察,突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了,“那个,请问我朋友呢?他现在什么情况,是在派出所吗?”
      “也在医院啊,刚从手术室出来,就那边到头那间病房,”年轻的警察回手一指,又看了一眼手里的出警记录,“脾脏破裂,鼻梁断了,肋骨也断了三根,这样挫伤那些撕裂的,估计还有脑震荡,在等CT结果,其他的嘛……有些检查得等人醒了才能做,伤情鉴定暂时还给不出来。”

      “……不是,”沈旭胸口一阵闷得慌,“我问的是韩星辰。”
      “韩星辰?”年轻警察一愣,又低头看了看本子,皱起眉,“打人的那个?”
      “嗯。”沈旭应了一声。
      “已经让人给接走了。”警察回答,一脸莫名的、没掩饰住的烦闷。
      沈旭愣了一下:“谁?”
      “他父亲,”另一个年长的警察看了他一眼,“刚走没多久。”

      隔着不远的走道上,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喧哗,一群不知道从哪儿蹿出来的大爷大妈正在发疯。
      “哎哟!干什么呢!”两个警察吓了一跳,慌忙跑过去,刚一露脸就被大爷大妈们团团围住来,又拉又扯,两人骂也不是打也不敢,直接戴上了痛苦面具。
      有个女的尤为彪悍,正一手一个揪着四中的那个郑老师和李主任,死活不撒手,嘴里又哭又喊地,听不清在嚷嚷些什么。
      场面乱成了一锅沸腾的粥。

      “过两天你小姨要回来了,”乔杨往闹事的那边瞅了一眼,“你先想好怎么跟她解释,需要打掩护的地方抓紧跟我通个气儿,不然到时候……哎?”
      沈旭往大门口的方向冲了出去。
      父亲?
      怎么可能。
      韩星辰的父亲不是已经去世了吗。
      他很清楚地记得那枚沾满了血的孝字牌,还是他拿双氧水一点一点擦干净了才还给韩星辰的。

      “我爸去世了。”
      “昨天下午走的,急性脑出血。”
      “不用同情我。”
      ……

      医院外面人来人往,还有不少进出的车辆,无缝交接着旁边露天停车场的车位。
      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从眼前划过,除了韩星辰。
      沈旭僵在了原地。

      “怎么了?”乔杨追了过来,在旁边掐着腰顺气儿,“怎么突然就跑了,发生什么事了?”
      沈旭沉默着,除了沉默,他现在只想把自己给埋了。
      去四中之前,他只是有些莫名的不安,可是现在、此刻,莫名的不安变成了莫名的绝望。
      还绝望得让他差点儿没倒上气儿来。
      就他妈离谱。
      他现在满脑子就一行大写加粗的字儿,外加三个大写加粗的问号——到底他妈是谁带走了韩星辰???

      “今晚月亮很亮。”韩星辰站在窗户边朝下张望。
      外面天已经黑透了,清冷皎洁的月光,被挂着残叶的树枝切割成了零星散乱的碎片。
      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从花园经过,倒影伸长、缩短、再伸长……最后消失。
      “亮也没用。”陆飞羽靠着窗棂,也往外望。
      “没用也亮。”韩星辰啧了一声。

      况且怎么会没用呢。
      老爸曾经教过他,如果晚上的月亮很亮,那么第二天一定会出太阳,如果月亮长毛了,那么隔天出门一定要记得带雨伞。
      他仰起头望向天空,照今天这个月亮亮得有些晃眼的程度,明天肯定是个艳阳天。

      “你还要在这儿呆多久?”陆飞羽轻声问。
      “不知道,”韩星辰伸了个懒腰,双手举过头顶后顿了好几秒,才慢慢放了下来,“应该……快了。”

      他已经在这儿呆了两个星期了。
      这幢陌生的房子里的,这个陌生的房间。
      正中一张硕大的铸铁床,一边一个床头柜,上面摆着几何造型的台灯,房间一侧的墙边摆着一套白色组合沙发和玻璃茶几,窗前一张宽大的书桌和一把椅子。

      温叔时常来看他,前两天来的时候还带了Tony温洗剪吹套装,帮他修剪了又长得快戳到眼睛的头发。
      温叔每次来都是自己一个人,唯独有一次,他带了一个女人过来。

      那个女人大约三十岁左右,脸上始终挂着亲切的、毫无攻击性的笑容。
      简单自我介绍后,女人邀请韩星辰去花园散步,还说太久不晒太阳身上会长霉。
      韩星辰挺想回一句我就是太阳,但忍住了。

      “我发现你话很少,是平时一向不爱说话,还是对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会下意识有所保留?”女人的声音挺好听的,搭配树荫下细碎的阳光,给人一种春风拂面的感觉,“我们在这儿坐了大概十分钟了,你一句话都没有说,愿意跟我聊聊,你沉默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吗?”

      “你想听什么?”韩星辰注视着前方,一簇不知道什么名字的浅黄色小花儿上,落了一只白色的蝴蝶。
      这个时间竟然已经有花和蝴蝶了。
      春天是真的来了么。

      “都可以,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女人温和地说,“例如,你似乎有啃指甲的习惯,我注意到你的甲床上有些深深浅浅的伤,有新有旧。”
      韩星辰一怔,沉默地把手揣进了衣兜。

      “这个习惯呢,也不说好坏,”女人不经意地笑了,“很多人在寻找出口的时候,都会有自己特有的解压方式吧,属于一种压力过大或是紧张引发的,无意识的行为……”
      “你在观察我?”韩星辰突兀地打断她。
      “也不算吧,”女人侧眸看他,嘴角依旧是温浅的笑容,“闲聊而已,希望你不要……”

      “闲聊?你很闲么,这么有空跟一个陌生人闲聊,”韩星辰虚了虚眼睛,转过头跟她对视,“你在分析我。”
      “我只是想听一听你内心真实的想法,前提是你愿意敞开心扉,”女人的眼中划过一丝惊讶,但语调依旧保持着平和淡然,“别担心,也别急着抗拒,我绝对没有恶意,希望你能稍稍试着给我一些信任。”
      “我为什么要信任你?”韩星辰像是听到了一个很奇葩的冷笑话,怪异地皱了皱眉,“我甚至都记不住你的名字。”

      女人像是陷入沉思,沉默地看了他很长时间,嘴角再度挂上笑容:“记不住也没关系,我的名字并不重要,或许你愿意说一说,当你拿着刀面对那个孩子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吗?”
      “你觉得我会想什么,”韩星辰歪了歪头,看着那只蝴蝶从一朵花扑腾到了另一朵上面,“你弄死一只蚂蚁之前,会事先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么?”
      “……不会,”女人愣了一下,“我是说,我不会平白弄死一只蚂蚁。”
      “那如果这只蚂蚁爬进了你的鼻孔、眼睛,钻进了你的头颅,”韩星辰看着她,“正一点一点啃掉你的脑子呢?”

      “你认为那个孩子对你有威胁,是吗?”女人问他。
      “我说的是蚂蚁。”韩星辰很轻地笑了一下。

      和女人的“闲聊”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之后隔了大概四五天,她又来了一次,不过韩星辰当时正被一道数学题困住,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直接连门都没給她开。
      再之后,女人就没有再来过了。

      尽管月亮很亮,大冬天晚上的风该冷还是冷,韩星辰关上窗户,重新坐到了书桌前。
      桌上散放高低不等的几撩数竞资料和习题集,运算用的草稿纸凌乱地铺了一整个桌面,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数学公式和解题步骤。

      整整两周时间,韩星辰没踏出过房门半步,除了吃喝拉撒,以及跟女人那次说不上意义何在的谈话,他就干了一件事——持续不断地刷题、整理解题思路、最后汇总记录。
      他抬起手,看着手腕上秒针安静跳动的手表,表盘上那些循着既定轨道各自运行的星球,不知道有没有一颗叫做B612。
      属于韩星辰的时间,又将停在几点几分呢。

      第二天天气果然如预期的晴空万里,阳光撒了欢似的普照大地,回馈着翘首期盼了好些天的普罗大众。
      温叔来的时候,韩星辰刚好把手上的事情全部做完,记满笔记的草稿纸分门别类理顺装订,所有的资料和习题集分别按首字母整齐地堆叠起来,就连用剩下的铅笔也字体朝上并列放成一排。

      “太子,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出去走走?快过年了,我们去逛逛超市,买些年货怎么样?”温叔脸上挂着跟窗外阳光同款温暖和煦的微笑,但韩星辰看得出来,尽管他已经非常努力地掩饰了,但眼神里依然流露出一丝不确定的担忧。
      “我可以出去了么?”韩星辰靠坐在桌沿上,笑着反问,目光越过温叔,看了看跟在后面进到房间里的严崛。

      挺神奇的。
      这幢房子是严崛的,而自己来这里至今半个月了,今天才第一次见到真正的主人。
      严崛依旧拄着拐杖,脚步迈得缓慢而平稳,不过他今天没有戴帽子,隐约藏在浓密黑发间的几根银发,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前苍老了一些。

      “你当然可以出去啊,我们并没有……”温叔回答得有些艰难。
      “我知道,叔。”韩星辰并不想让温叔为难。
      “软禁”这个词太重了,温叔和严崛不过是在保护他,虽然从结果来看,这两者并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也没所谓了,反正他想要的从来都不在选项里。

      “学校放假了,那些人找不到你肯定会去你家堵着门闹,”温叔皱着眉,“甚至有心打听一下,就连我那里也并不安全……我们也是为了你好。”
      “明白,理解,”韩星辰点头,“你们不给我手机,应该也是为了防止他们打电话骚扰我……想必我妈的电话都已经被打爆了吧,哦,不,她应该会关机,甚至换个号码,她要想清净,就没有谁都能烦得到她。”
      温叔微微一怔,沉默了。
      看来他猜对了。
      啧。

      “不用太惊讶,我就随便发散了一下。”韩星辰笑了笑,随手捞过一支铅笔在手里转着玩,“所以我现在可以出门了,代表事情已经解决了,对么?”
      “对,解决了。”严崛走过去坐到沙发上,把拐杖靠在扶手旁,“你现在很安全,想去哪儿都可以。”
      “抱歉啊,”韩星辰看着他,“又让您破费了吧,严先生。”
      应该不止“破费”这么简单,肯定还动用了什么关系,否则他不可能那么快就从派出所出来了。
      当时给他做笔录的警察刚把时间地点人物写完,都还没来得及进入正题。

      “还好,不算破费,”严崛抬眼跟他对视,浅淡一笑,“除非你愿意剔成光头穿上囚服,去少管所呆个一年半载,或是接受司法精神鉴定,承认自己是个无刑事责任能力的精神病人……”
      韩星辰脑子猛地一片空白,手里的铅笔咔一下断成了两截。
      “严崛!”温叔震惊地喊了一声。
      “否则无论花多少钱,我认为都是值得的。”严崛看了温叔一眼,又重新看着他,把后面的话说完了。

      韩星辰咬着嘴唇,没出声。
      其实他早就感觉到了,严崛并不像温叔或是老爸那样,总是把他当做小孩子宠着护着,而从始至终都是以成年人之间对等的方式在跟他交流、沟通,甚至对峙。
      虽然他讨厌被人当做傻逼小屁孩儿,讨厌不被尊重,讨厌不被理解,讨厌大人们高高在上、满口谎言,一副“你还小什么都不懂”的、晦涩不明的姿态……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严崛始终平视着他的目光,却让他这么难过呢。

      断裂的铅笔从手中掉了下去,落在地毯上,几不可闻。
      韩星辰颓然地低下头,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深吸了一口气,才终于发出了微弱声音:“我就是有病,我就是个疯子,你们满意了么……把时间浪费在一个疯子身上,你们不觉得你们自己也挺可笑的么……还找什么心理医生,真有意思,你们就该直接把我送进精神病院!”

      “太子,你别想太多了,没有人认为你有病,”温叔着急解释,“我们只是……”

      “够了,”韩星辰依旧低垂着头,扯着嘴角笑了笑,“够了,别再说了……我真是,搞不懂你了,温叔,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又以什么目的待在我身边……爸爸他没有存款也没有房子,每个月那点儿工资大半都作为抚养费给了我妈,唯一的栖身之所也是你的房子,说到底,不过是寄人篱下,不存在什么需要托管到我成年再继承的遗产……温叔,我爸临走前没有留下遗言,更没有托孤给你,你想要缅怀你们的曾经,可以有很多种方法,完全没必要在我身上耗费时间和精力,不是么。”

      “不是的,太子,不是你想的那样,”温叔一脸揪心地走过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叔没有什么目的,叔只是……”
      “别碰我!”韩星辰猛地偏开头。
      余光里,温叔的手悬了至少十秒钟,才慢慢收了回去。

      没有人再说话。
      房间突然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
      严崛沉默地看着他,看了很长时间,然后拿过拐杖站了起来:“温连予,我们走吧。”

      随着咔哒一声房门被关上的声音,韩星辰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到了椅子上。
      浑身一阵阵地发软,连手都在发抖。
      他闭上眼睛,沉沉地叹了口气。

      loser。
      彻头彻尾的loser。
      胆小懦弱、狡猾、卑鄙、贪得无厌、虚伪至极的……loser。
      一面害怕受伤,一面又不断地伤害着身边的人。
      一面拒绝他人的关心和善意,一面又因为被漠视的痛苦而怨天尤人。
      自诩悲悯高尚的救赎者,却在直面凛冽的伤口时,像个懦夫一样仓皇落逃。
      自以为冷眼审视着深渊,殊不知早已被深渊吞噬。

      ……深渊?
      深渊是什么?
      是心底最深处那片暗到看不见的阴影,
      是对未知无边的恐惧,
      是回归本性的恶……
      像他这样的人,像他这样比臭虫还要卑劣的人,永远不配祈求爱和怜悯,不配得到原谅,不配被人尊重,不配接受庇佑……
      不配。
      不配。
      不配。
      ……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叹息,若即若离,像是来自另一个未知的维度,透着让人莫名湿了眼眶的悲情和哀伤。
      韩星辰惶惑地抬起头,看到陆飞羽站在窗台前,阳光从他的头顶洒下来,笼罩住了全身,他整个人在光影中几近透明,虚虚实实间,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了一般。

      “韩星辰,”陆飞羽用一种跟那声叹息同样让人无限悲哀的眼神,长久地、无声地凝视着他,“猴面包树的种子快发芽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第 7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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