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印记 · 凛冬》Ambby

69、第 69 章

　　韩星辰这一整晚都睡得很不踏实，半梦半醒间时不时睁开眼，确认了陆飞羽还在之后才又安心合上眼。
　　如此反复，一直到早晨醒来，脑袋又昏又胀，刷着牙在厨房转悠半天不知道自己要干嘛，直到陆飞羽出声叫了好几次，他才茫茫然地反应过来，回到浴室吐掉了糊了满嘴的牙膏沫子。

　　往小区大门走的时候，他朝吴忧家那栋楼的方向望了几眼，脚步时断时续。
　　似乎很久没看到吴忧了，但仔细一想，也才不到一个月而已……这一个月发生了太多事，仿佛一辈子就这么眨巴着眼睛闪过去了。

　　“去见见她吗？”陆飞羽也朝那边张望。
　　“嗯？”韩星辰一愣，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也不知道她在不在家，况且她都拉黑我了。”
　　“哦，对，”陆飞羽笑得幸灾乐祸，“不愧是忧姐。”
　　“是啊，不愧是她。”韩星辰叹了口气。

　　悲伤和痛苦无法共通，他跟吴忧都明白这个道理，但曾经他们却侥幸地以为，只要抱在一起就能互相取暖。
　　吴忧卸下盔甲向他展示过自己内心深处狰狞的黑暗，与此同时也看到了他眼中无法遏制的恐惧和退怯，于是她冷静而决绝地与他割裂了，如同一位一腔孤勇、只身赴死的女战士。

　　陆飞羽伸手揽住了他的肩，往自己那边搂了搂：“走吧。”

　　从地铁站出来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雪，细碎的雪花被风裹挟着，漫天飘散。
　　韩星辰伸出手接住一片，看着微小的冰凌在掌心瞬间消逝，忽然感到有些困惑。
　　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虽然已经快二月份了。
　　这个冷得让人彻底绝望的冬天，大概永远都不会过去了。

　　“会过去的，”陆飞羽拂去落在他发梢上的一小片雪花，“马上立春了，春天快来了。”
　　“嗯。”韩星辰低低地应了一声。

　　昨天一整天手机都没充电，现下已经宣告哑火，充电线搁在宿舍，他们进了校门直接往宿舍楼走去。
　　韩星辰开门进去的时候，三个舍友正张罗着准备去食堂，看见他出现在门口，集体愣住。

　　韩星辰短促地扫了一眼，走到自己的书桌前，找到充电线给手机充上电之后才回过头，看着神色各异却又同样欲言又止的三个人，淡淡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韩星辰……”许子淮刚上前一小步，又立马停住，看了他好一阵，才拿起自己的手机点了几下，递给他，“你看看这个。”
　　韩星辰看了他一眼，伸手接了过来。

　　屏幕上打开的是学校贴吧里的一个帖子，标题瞩目——【扒皮】帮你认清所谓学神的真面目！
　　韩星辰没忍住笑了一下。
　　发帖人非常严谨，谨遵贴吧规则，标题分区规整得明明白白。
　　帖子首先放出了昨天薛薇给他看过的，他和陆飞羽抱在一起的照片，还不止一张，摄影师大概按的是连拍，一溜划拉下去，跟看小视频似的。
　　有一张角度抓得非常巧妙，把陆飞羽侧过头跟他讲话的姿势，拍得跟在亲他一样。

　　比起直观的照片，后面的文字部分稍显苍白，全篇含沙射影就突出了一个要素，就是揭露他是同性恋的事实。
　　他又随意往下划拉了几页，回复五花八门，有人质疑、有人调侃、有人震惊，其间不乏或阴阳怪气或直白的谩骂和嘲讽。
　　跟泄愤似的。
　　看来瞅他不顺眼的人不少，值得反思。

　　“嗐，有什么好看的，就一恶作剧而已，”廖均走过来从他手里拿走了手机，回手还给了许子淮，“一会儿我去打听打听，看看是哪个孙子发的，揪出来抽他丫一顿。”
　　韩星辰没说话。
　　其实都是意料之中没什么新鲜的，那个“孙子”到底是谁，他也心知肚明，只是有一点让他很费解，他抬眼看了看许子淮，突然开口问了一句：“为什么？”
　　许子淮愣住了，拿着手机的手停悬在半空，圆溜溜的黑眼珠里堆满了惊愕和疑惑：“你，怀疑是我……”
　　“算了。”韩星辰转回头，不再看他。

　　“辰辰，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孟希走到旁边低声问。
　　韩星辰侧眸，瞥了他一眼。
　　“什么意思？”孟希拧起眉。
　　“真的不是我……”许子淮的声音微微发颤，听着既受伤又委屈。
　　“不是，辰辰你别乱猜啊！”廖均急了，“真不是子淮，子淮绝不可能干出这种卖兄弟的混蛋事儿！况且他贴吧ID我们都知道，不是这个……”
　　“我说，”韩星辰一把扯掉充电线，“算了。”
　　他三两下把充电线绕成一团塞进裤兜，拉开门走了出去。

　　“韩星辰。”孟希跟出来叫住他，反手拉上了房门。
　　韩星辰转过身，微微一怔。
　　难得看到向来稳如老狗的眯眼怪孟希睁大了眼，一脸凝重且愤慨地看着他，他一时间还不怎么能适应。

　　“为什么怀疑子淮？”孟希拧着眉，刻意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显而易见的火气，“帖子真不是他发的！”
　　“我知道，”韩星辰说，“是吴迪发的。”
　　“那你……”孟希愣了愣。
　　“照片是周六晚上快九点的时候在篮球场边偷拍的，吴迪不住校，那个时间不可能出现在学校。”韩星辰看着他，“但许子淮当时就在附近。”
　　“……所以呢？”孟希大概正努力搜寻着那晚的记忆，语速和音量渐渐失去了笃定，“那也不能证明什么，况且子淮他……”
　　“所以我说，”韩星辰打断他，“算了。”
　　孟希张了张嘴，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走了。”韩星辰说。

　　这会儿正值四中住校生们整装往食堂冲锋的时间，不断有学生从宿舍里蹿出来。
　　“哎，”顺着楼梯往下走的时候，陆飞羽拿胳膊肘碰了他一下，“你确定照片是许子淮偷拍的？”
　　“是或不是，现在还重要么。”韩星辰说。
　　“也对，”陆飞羽耸耸肩，“已经不重要了。”

　　一切的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韩星辰从人群中穿过，也穿过了一道道或惊诧、或猎奇、或厌嫌的目光，但他的内心一片宁静，毫无波澜，每一步都迈得很平稳。

　　老莫和王教练总算当了回人，今天没有安排特训。
　　沈旭难得放任自己多睡了一个小时，还做了份超值超量的三明治，以慰藉这几天身心备受摧残的自己。
　　明天开始就是为期两天的期末考试了，他平生头一回数着日子期盼着考试，感觉自己已经脱胎换骨重新做人，向着五好少年迈出了一大步。

　　吃饱了之后心满意足地出门，迎接他的是今年冬天第一场雪。
　　雪花从天空飘飘扬扬地落下来，还挺好看的。
　　他一路怀着各方面都非常美好的心情走进了学校。

　　尽管预备铃已经开始响了，校门口仍然还有一大群陆陆续续进来的学生，懒散得跟饭后消食似的步子，与值周老师紧张焦灼的催促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九哥哎！”身后一片稀稀拉拉的喊声。
　　沈旭一耳朵就听出是龙浩那几个，回过头，果然看到一帮人勾肩搭背，乐呵呵地朝他走来。
　　“哟，九日，难得看你穿校服呢，”龙浩笑嘻嘻地转圈甩着垂在胸前的领带，“今儿没训练啊。”
　　沈旭看了他一眼：“领带歪了。”
　　“啊？哦。”龙浩低下头一瞅，随手拉了拉，更歪了。

　　沈旭叹了口气。
　　每回见着这几个人，他都挺无语的，有一个算一个，领带从来没系好过，不是歪左歪右，就是吊着老长一截，还有衬衣，扎一半露一半，看得他想找把剪刀直接给剪了。

　　“同学们加快速度啊！已经上课了！跑起来！快！”值周老师边喊边拍掌呼吁，还在不懈努力着。
　　一帮人充耳不闻，边走边聊，话题从寒假上哪儿泡温泉，到春节约着一起放炮仗，持续聊到了暑假哪个游泳馆妹子多，再接下去，这一整年的娱乐活动大概都能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了。

　　不过沈旭已经没再听了。
　　郝亮今天有点反常，意外地没有加入群聊，而是一脸忧心忡忡地跟在旁边，时不时还拿欲言又止的眼神瞅他两眼。
　　一般这种情况，沈旭都会稳如老狗，坚决不主动开口问，就让他自个儿憋着。
　　而且据他一贯经验，郝亮每次憋不了多久就会上赶着一吐为快。
　　不是人人都有辰哥的魅力和待遇，一句话搅得他彻夜难眠，隔天一大早就巴巴儿杵人校门口守着，只为了一个不那么模棱两可的答复。

　　“旭，先别进去，”快到教室门口的时候，郝亮果然就已经憋不住了，鬼鬼祟祟地把他拉到一边，“我跟你说个事儿。”
　　沈旭把背包放下来拎手里，靠到了走廊的栏杆上。
　　“你跟韩兄，”郝亮往四周瞅了瞅，“你俩怎么认识的，多长时间了？”
　　沈旭直起身：“说事儿。”
　　他以为郝亮又上哪儿打听了什么无聊的八卦，没想到竟然跟韩星辰有关。

　　“你先别急，先跟我说说，你跟韩兄，你们现在是哪种程度的朋友？”郝亮掰着手指，“是朋友圈只点赞不评论聊天记录只有节假日群发的祝福信息那种，还是见天儿约个饭微信每天早中晚安不带重样的那种，或者是，对方一个眼神就能get随时准备好两肋插刀那种。”
　　沈旭沉默地看着他。
　　“……懂了，”郝亮痛心疾首地点了点头，“是你跪着求他往你两肋插刀的那种。”
　　“无聊。”沈旭转身往教室走。
　　“哎哎，你别急眼啊！你回来！”郝亮一把拽住他，回手从屁兜里摸出手机，点了几下，拍到了他手里，“自己看吧。”
　　沈旭瞅了他一眼才垂下眼，看向了手机屏幕。

　　“我昨晚闲着没事儿刷贴吧玩，发现小玲儿关注了四中的贴吧，就点进去随便瞅了瞅，想说看看学霸们一天天都在讨论些啥……然后就看了这个帖子。”郝亮往前一凑，压低了声音，“哎，这事儿你知道不？真的假的，韩兄真的是……”
　　“你烦不烦。”沈旭把手机丢了回去。
　　“我不烦啊，我就是好奇呗，”郝亮一通手忙脚乱，总算在手机砸地上之前给接住了，“不是，你发什么脾气啊，这事儿你不知道啊？”

　　沈旭拧了拧眉，没出声。
　　韩星辰的性向他是知道的，都不用问。
　　就两人第一次打完架隔天早上又碰上那次，当时韩星辰跟他眼神一对，他就感觉到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照片里跟韩星辰抱一起的这男的是谁，俩人又是什么关系。

　　“那你说他到底是不……”郝亮话说一半就被打断了。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样，”沈旭说，“跟你有他妈半毛钱关系？”
　　他现在只怪自己太不学无术，实在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来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就感觉五脏六腑排着队揭竿而起，又是心梗又是肝儿颤，还他妈胃绞痛。
　　总之哪儿哪儿都不爽，哪儿哪儿都难受得一匹。
　　他拿出手机想给韩星辰发条信息，点开微信置顶之后想了想，又退了出去，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
　　语音提示……关机。

　　“是的话，你就别上赶着往人跟前儿凑，省得到时候被人误会也是……我知道，这时候说这些可能不厚道，但我单纯就是为了你好。”郝亮在旁边语重心长地说，“也不是让你跟韩兄原地绝交、划清界限，但这个事儿吧，它毕竟影响不大好，你懂我意思吧。”
　　沈旭看了他一眼，把手机拿到眼前看了看号码，确认无误后又重新拨了过去。
　　……还是关机。

　　“要不是呢，你也歇两天再联系人家，”郝亮坚强地屏蔽了他的眼神警告，“那帖子一晚上盖了快一千楼了，下边儿回复看着挺糟心的，韩兄现下肯定烦得跟个炮仗似的，你这会儿去找他就是上赶着往枪口上撞……”
　　沈旭忽然僵住，拿着手机的手缓缓垂了下来。
　　韩星辰秃到甲床渗血的手指，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以及左手掌心无意识自残的伤口，那些从破碎的伤口里流出来的血，他用了快一整包药棉才擦拭干净，还有……散在夜风里，如小猫崽嘤嘤乞怜般的哭声。

　　“怎么了，”郝亮问，“不接电话？我就说嘛，让你……”
　　沈旭抬脚就走。
　　“哎你去哪儿啊！”郝亮一愣，赶紧追了上去，“这怎么还跑上了呢！到底是不是你给句话啊，年轻人不要逃避问题嘛……”

　　郝亮的声音越来越远，后面还说了什么已经听不见了，沈旭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甩掉郝亮那样的小短腿也就眨巴两下眼的事儿。
　　他跑出校门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门口的保安还没来得及出声，就感觉一阵风卷了过去，估计脸都没能看清楚。
　　“师傅，去四中。”沈旭拉上车门，“麻烦开快点儿，谢谢！”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才猛然发现自己蹦跶得离谱的心跳，不仅仅是因为跑得太快，还因为内心深处隐约的、莫名其妙的慌乱和不安。

　　时间尚早，韩星辰走进教室的时候，里面人还没坐满，看书的、默写的，塞着耳机练听力的，见他进门，齐刷刷抬起头，但就看了一眼，又埋头投身各自的复习大业了。
　　网络上披着马甲随便口嗨，现实里夹着尾巴正经做人。
　　有点子好笑。

　　“韩星辰，你孤单吗？”陆飞羽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韩星辰看着他。
　　“其实每个人都是孤单的，从生到死，”陆飞羽也扭头看着他，笑了笑，“都只有自己而已。”
　　韩星辰移开了视线，没说话。

　　“人类真是可怜，可怜又自私，明明一个个都是独立的个体，却总是想方设法地群居在一起，想方设法地在渴望得到理解，想方设法地要求他人对自己感同身受。”陆飞羽轻轻叹气，“人们常常会感到心痛，却始终想不明白心为什么会痛，以为活着本身就是一个历经苦难的过程……他们只是不懂，越是在乎旁人的目光就会越痛苦，而痛苦的根源，其实只是害怕孤单罢了。”

　　韩星辰始终没出声，过了很久才轻声问了一句：“那你呢？”
　　“Maybe,”陆飞羽哂笑，“but who knows？”
　　韩星辰怔愣住。
　　这个回答让他觉得很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怪，似乎以前在哪儿听到过，不过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大概是在梦里。
　　走到自己的座位前时，他已经放弃纠结了。

　　课桌上的书全都整理摆齐了，桌面上还放着一张空白的英语卷子。
　　“昨天就英语留了作业，”陈映看了看他，“只有一张卷子，最迟早自习结束之前交。”
　　“谢了。”韩星辰拉开椅子坐下，把书包塞进桌斗里开始做卷子。
　　刚写了几道题，苏丽娜来了，往座位上一坐，书包都没放，就一脸八卦地转过来：“哎，韩星辰。”
　　韩星辰抬起头。

　　“……我去！”苏丽娜震惊地眨了眨眼，往自己眼睛一指，“你这黑眼圈也太吓人了吧，昨晚又去搬砖了？”
　　“嗯。”韩星辰说。
　　苏丽娜撇撇嘴，低下头在自己书包里翻了几个回合，拿出一盒东西放到了他桌上。

　　“蒸汽眼罩，我表姐给我的，对付黑眼圈特别管用，都给你。”苏丽娜一脸慈爱地看着他，“我跟你说哦，男孩子也是需要保养的，你可别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就不注意形象管理了。”
　　韩星辰拿起来看了看，包装盒上全是日文。

　　“还有啊，”苏丽娜往旁边扫了一眼，凑到他面前悄声说，“你别看贴吧里那些人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也别有什么心理压力。大清都亡了，还不许恋爱自由啊。其实还是有很多人是支持你们的，比如我，我就一直……”
　　“苏丽娜，”陈映忽然开口，“该交英语作业了。”
　　“啊，哦。”苏丽娜一愣，转了回去，“等会儿等会儿，我作文还没写完呢，等会儿啊。”
　　韩星辰把盒子塞进桌斗，继续埋头写卷子。

　　“韩星辰！韩星辰！”前桌刚消停没多久，赵天建又咋咋呼呼地跑了过来，发现陈映正看着他，立马笑着挥了挥手，“早啊，陈映。”
　　陈映沉默地挪开了视线。
　　“韩星辰，飞哥跟薛薇怎么没来啊？”赵天建说，紧接着又解释，“不是我要问啊，是李思思让我帮忙问的。”
　　韩星辰朝李思思那边看了一眼，李思思也正朝这边张望，对上他的视线之后，有些窘迫地转了回去。

　　“他俩今天都请假了吗，怎么都没来啊？”赵天建锲而不舍。
　　韩星辰往自己左手边看了看，陆飞羽正靠坐在课桌沿上，安静地望着窗外，也不知道两幢教学楼之间狭小的缝隙里，有什么值得他如此专注的风景。
　　至于薛薇……
　　“赵天建，”陈映抬起头，“预备铃响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