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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 68 章 ...


  •   陆飞羽第一次看《小王子》这本书是小学二年级,那时的韩星辰刚开始接触奥数,正为数学的魅力所深深吸引,实在无法体会看书看到哭,还哭到打嗝是怎样一种心境。

      “她那么喜欢小王子,小王子却离开了她……”陆飞羽一边抹泪,一边嗫嚅着,“没有人再为她除虫拔草,没有人再为她立起隔板挡风……她那么怕冷,小王子临走前却没有为她罩上玻璃罩子……他还喜欢上了一只狐狸,就因为那只狐狸很漂亮……”
      他一边低着头哭诉,一边把擤过鼻涕的纸巾团在手里,湿漉漉的睫毛和哭得通红的鼻尖,看上去十分让人心疼。

      韩星辰于是也去看了那本书,试图找到能够安慰他的角度。
      “或许,或许玫瑰真的很可怜……”他小心翼翼地斟酌着字句,“但至少小王子的心里也是喜欢着她的,就算看过了那么多一模一样的玫瑰,就算他后来喜欢了一只狐狸,但他还是离开了呀……而且为了回去见她,小王子还心甘情愿被蛇咬呢……陆飞飞,你不是最怕蛇了么?”
      然而,这样的安慰并没有起到作用,陆飞羽听完反而哭得更凄惨了。
      “没有用的,已经晚了……”他捂住眼睛,泣不成声,“因为花朵是瞬息即逝的……”

      陆飞羽对B612的执念,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虽然,随着年岁的增长,他为了表现出成熟而谢绝所有童话,用随性不羁掩盖住了内心的敏感多情,但他为玫瑰流过眼泪,心底深处的某个角落,一直都有一颗回不去了的B612。

      韩星辰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梦到了多年前的情景,还梦得那么真切具体,只是苏醒之后,梦里所有的场景、对白,以及陆飞羽睫毛上晶莹的泪,都图通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风和树,迅速从脑子里掠过消失,无踪可寻了。
      他并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感觉自己应该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鼻腔里充斥着急诊室特有的消毒水和碘伏融杂在一起的奇特气味,耳边是来自各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和细碎的讲话声,还有一个小孩儿尖锐的哭叫,夹在其中,格外突兀。
      让人生出一种,想把他的头狠狠摁进枕头里……闷死的冲动。
      但韩星辰一丝一毫都不想动,哪怕是将眼皮睁开一条缝。

      “小辰,”一道低沉的声音试着叫他,“你醒了吗?”
      韩星辰慢慢睁开眼,感觉脑子钝重而混乱,很多记忆似乎也随着刚才的梦一起消失了。
      眼前是一张陌生而熟悉的脸,他迟疑地看着对方,用了很长时间才想起这个拄着拐杖的男人的姓名——
      严崛。

      记忆重新连接的一瞬间,他忽然觉得鼻酸,眼眶微涩,难以抑制的委屈、绝望和痛苦,纷纷从胸口翻涌而出。
      不得不承认,血缘中天性的情感倾斜,在这一刻战胜了他骨子里固执的叛逆和倔强。
      张了张嘴,却无从开口。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称呼严崛。
      爸爸?
      可是他姓韩。
      严叔叔?
      此情此景之下,未免有些讽刺……

      大概自己此刻的样子很狼狈,眼眶里还有挣扎着悬而未落的泪,他在严崛的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惊愕和担忧,随后听到一句:“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韩星辰错开相交的视线,把眼泪逼了回去,慢慢坐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温连予给我打了电话,”严崛说,“我来看看你。”
      “……哦。”他很低地应了一声。
      “他去帮忙了,有些抽不开身,应该快回来了。”严崛继续说。
      “嗯。”他又应了一声,声音更低了。

      隔壁床的小孩停止了哭叫,没多久就被他妈妈哄睡着了。
      窗外的天沉黑一片,空间在偶尔细碎的低语中突然安静了下来。
      严崛没再说话,站在旁边看着他,而韩星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沉默地坐在病床上,低垂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洗旧的被套上,那一道道不规则的褶皱。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但并没有持续多久。
      温叔出现在急诊室门口,手里提着几个餐盒。
      “太子,”他快步走过来,把餐盒放到旁边的小柜子上,伸出手在韩星辰的脸颊和额头上摸了摸,“什么时候醒的?怎么样?感觉还好吗?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刚醒。”一连串的问题,韩星辰仅用两个字就回答了。
      “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温叔把餐盒一一打开,“我没时间回去做,就在附近的馆子随便买了点儿。”

      温叔的脸色难掩疲态,大概此前一直在帮忙处理陆飞羽的事,有些过于操劳。
      处理陆飞羽的事……
      简短几个字,听上去却那么让人绝望。

      温叔打包带来的是一碗小米粥和几样清淡的佐粥小菜,大概真把他当成大病初愈需要忌口的病人了。
      但躺了几个小时,韩星辰确实饿了,端起粥,把拍黄瓜和凉拌鸡蛋干幻想成红烧蹄髈和糖醋里脊,飞快吃完了一整碗。
      收拾餐盒的时候,值班的医生过来了,简单问了情况,又做了些例行看诊,就说没什么大碍可以走了。

      “小鹿子……”等到医生走了之后,温叔才又开口,声音很轻,“已经送去殡仪馆了,你……”
      韩星辰正帮忙把一个餐盒放进垃圾袋,手上一顿,悬在了半空,隔了一会儿才轻轻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
      温叔偏过头看着他。
      他垂着眼皮,没动,也没出声。

      “太子,”温叔叹了口气,从他手里的拿走了餐盒,把垃圾袋打结捆好丢进垃圾桶,又走回来揽住他的肩,轻轻晃了晃,“不是你的错,也没有人怪你,别想太多了。”
      “……我知道。”他应着,看着角落的垃圾桶。
      “学校那边用不用帮你请假?”温叔问。
      “不用。”韩星辰摇头。
      “晚上去叔那儿住吧,明早我送你去学校。”温叔又说。
      “我想回家。”韩星辰说。
      “可是……”温叔一愣,还想说什么,却很快被他打断了。
      “温叔,老爸临终前是跟你托孤了么?”韩星辰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刚一说完就仓皇移开了视线。

      周围的气压猛地沉了下来,温叔内心必定是震惊而受伤的,但他并不想解释什么,也不需要任何共情和理解。
      他感觉自己此刻就是一颗灌了二斤半TNT的炸弹,谁再多说一个字就能扯掉他身上的引信,把这一整间急诊室给掀了。
      谁都,他妈的,别再说了……

      “连予,你先回去休息吧,”严崛在旁边突然开了口,“我送小辰回家。”
      温叔沉默片刻,独自离开了。

      韩星辰跟着严崛走出医院大门,严崛的司机已经把车停在了路边,他没等严崛开口,径直走过去拉开后车门上了车,然后偏过头面朝车窗闭上了眼睛。
      严崛从另一边上车坐在他旁边,并没有打扰他,一直到了小区门口,又跟着他一起下车,一路把他送到了楼栋口。
      就在他准备开口阻止严崛继续送上楼的时候,严崛却先停住了脚步。

      “到家之后洗个澡,好好睡一觉,”严崛说,“有什么事给温连予打电话,或者打给我也可以。”
      韩星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小辰,”严崛看着他,“你知道基础理论研究最忌讳什么吗?”
      他疑惑地拧了拧眉,还是没说话。
      “结果推导论。”严崛并不在意,自己给出了答案,“打个比方,一加一等于二,三减一也等于二,同样的答案,可以有无数截然不同的推演过程,你搞数竞,这个道理你比谁都懂,不是吗?”
      “研究基础理论的人大多不会绕弯子,”韩星辰看向他,“你有话可以直说。”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多废话,”严崛说,“不要胡思乱想,不要钻牛角尖,更不要一意孤行,如果你愿意信任我,我保证自己会是一个合格的树洞。”

      严崛语速平缓,但十足真诚,一番话说得韩星辰心里五味杂陈,看了他好一阵没出声,最后低下头叹了口气:“你是不是一个合格的树洞,这个另说,但我的出现对于你来说,大概只是一个意外……所以你实在不用对我的事太过上心,因为没有必要。”
      严崛看着他,眼神很平静,看不出一丝情绪,过了很长时间才轻轻弯了一下嘴角:“上去吧。”
      韩星辰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楼栋口。

      大概太久没人住了,时隔多日打开家门,空气里充斥着寂寞的、了无生机的气味。
      韩星辰在黑暗中杵了快十分钟,才伸手打开了灯。
      老妈不在,且看得出已经做好长期离开的准备。
      房间被仔细清扫过,干净整洁,每扇窗户都已关严锁死,即便那么长时间没有人住,灰尘却只落了浅浅的一层。
      大件的家具都用布单罩住了,沙发、电视柜、餐桌,包括他房间的书桌和床。

      掀开床上的布罩,床单被套还有枕套居然是新换过的,看上去纤尘不染。
      他站在床边静立片刻,去浴室洗了个澡。
      由于忘了拿换洗的衣服,他索性光着身子回到卧室,也没再找衣服穿上,就这么掀开被子蜷了进去。

      供暖应该被老妈临走前报停了,房间里很冷,即使缩在被窝里,未擦干的水珠浸湿被单,再贴在光裸的皮肤上,渐渐地、肆意地,带走了身体里所有的温度。
      韩星辰闭上眼睛,将自己蜷得更紧了,类似胎儿着床于母体的姿态。
      越来越冷了。

      就这样死在这里吧。
      一丝|不挂。
      无所牵绊。
      人出生的时候就是这样,死了也该是这样。
      挺好。

      老爸说,时间是绝对公平的,也是相对无常的,每个人都为相同的时间赋予了专属于自己的定义。
      那么他此刻的时间,是否会随着体内逐渐寒凉的血液而慢慢冰封,凝固成一座岿然千年万年直至永恒的冰山呢。

      韩星辰最后试着动了动已经接近僵硬的身体,指尖忽然传来一阵异样的触感。
      坚硬的、属于金属的冷感。
      他一把握住,猛地坐了起来。
      掌心里躺着一个Zippo打火机,银白色的金属磨砂外壳,右下角刻着两颗被陆大爷郑重赐名“星之印记”的四角星。

      眼眶陡然一热,泪水就这么突兀地掉了下来,没有任何征兆,接二连三,渐渐模糊了视线。
      拇指顶开金属盖,叮的一声,指腹拨动齿轮,火苗伴随着机油特殊的气味窜了出来。
      漆黑的空间瞬间被点亮,一丝微弱的暖迅速将身体包裹,他忽然听到冰川融化时,持续而沉重的轰鸣。

      “喜欢吗?”陆飞羽盘腿坐在对面,咧开嘴笑着看着他,“爷精心为你挑选的,那个‘星之印记’也是专门找人刻的。”
      韩星辰怔愣了很久。
      理智告诉他,眼前的这一切都是幻觉,但他迅速手起刀落,把理智给宰了。

      “你烦不烦啊,”他抹了把脸,无奈地笑了起来,“就不能让我多伤感一会儿么,就这么突然出现了……”
      “伤感个屁啊,”陆飞羽啧了一声,“爷不是在这儿吗,你他妈还哭,是不是被爷帅哭的?”
      “傻逼,”韩星辰捂住眼睛,泪水从指缝中汹涌,“你说,你现在是量子云形态,还是我已经疯了?”
      “量子什么玩意儿?”陆飞羽问。
      “……好吧,是我疯了。”韩星辰叹气。
      陆飞羽又啧了一声,倾身过来展开双臂抱住了他,手掌在他的背上一下一下轻拍着:“你没疯,我也没疯,是这个世界疯了。”
      “陆大爷,”他用尽全身力气回抱住陆飞羽,哽咽着叹息了一声,“我很想你。”

      他抱着陆飞羽失声痛哭,像儿时很多次陆飞羽抱着他大哭一样,任由眼泪肆意奔涌,仿佛开闸的水坝,一泻千里,根本刹不住。
      陆飞羽没说话,只是抱着他,持续地、轻缓地,拍着他的后背,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问了一句:“那你愿意跟我走吗?”
      “去哪儿?”他狠狠吸了一下鼻子。
      “B612。”陆飞羽回答。

      韩星辰忽然怔忡,浑身不受控地颤抖了一下,连哭泣都跟着戛然而止。
      陆飞羽松开手,拉开了一小段距离,看着他的眼睛:“你在害怕吗?”
      他迎着陆飞羽直指人心的视线,却发不出声音。
      “别怕,一点儿都不疼……”陆飞羽很认真地说,稍一停顿,又抬起手,掐着一小截小拇指尖,“或许会有一点,但就一丁点儿,相信我,很快就过去了……别怕。”

      韩星辰依旧没出声,看着陆飞羽跳下床走到窗边,推开了窗。
      一阵刺骨的夜风猛地灌了进来,他顿时一哆嗦,赶紧拉起被子裹紧自己,然后从敞开的窗户望了出去。
      风吹散了云朵,青黑的天空一片清朗,满眼都是璀璨的星星,或远或近,忽闪忽明。
      浩渺如烟的银河横亘于苍穹之上,跌浪层层。
      韩星辰张了张嘴,轻轻啊了一声。
      在这个PM2.5浓度逐年上升的城市,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这么多星星了。
      像是做梦一般。

      “韩星辰,你看!”陆飞羽抬手指向夜空,回过头冲他喊,“看见了吗!最边上的那颗,那就是B612星球!”
      韩星辰顺着他指的方向张望梭巡,很快看到了一颗闪烁着薄荷绿色的光芒,看上去温暖而柔软的小星星:“你为什么……那么喜欢B612?”
      “因为那里有我所爱之人,”陆飞羽转身看着他,胳膊肘撑在窗台上,神色间是掩藏不住的憧憬和兴奋,“还有自由和快乐,很多很多。”
      “跟one piece一样么?”韩星辰问。
      “跟one piece一样。”陆飞羽答得非常笃定,紧接着又问了一遍,“跟我去吗?”
      韩星辰低下头,看了看手里的打火机,随后紧紧攥住,棱角硌痛了掌心,心脏也跟着骤然一缩。

      陆飞羽在等他回答,就跟之前站在路口时一样。
      但这一次,没有红绿灯,没有那仿佛每跳一秒,都如同被剜下一块血肉般疼痛的倒计时,陆飞羽始终站在一步之遥的窗户边,安静等待着他。

      “……我不知道,”韩星辰抬起头,惨淡地笑了一下,“对不起,陆飞飞,我不应该犹豫的,可我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我不是害怕,也不是不愿意跟你走,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
      他其实很想立刻答应陆飞羽的,但总感觉内心深处某些东西在扯着他、攥着他,让他没办法决绝地做出选择。
      “你能不能,再给我些时间……”他带着几乎乞怜的口吻,“你能不能,再等等我?”

      陆飞羽看着他,一直没说话,有好几次,韩星辰都恍惚着,感觉下一秒窗外就会飞进来一艘飞碟,把陆飞羽给接走了。
      与其这样,倒不如先下手为强,把陆飞羽捆起狠狠打一顿,一直打到他答应为止。
      陆娇花儿最怕疼了。
      这招绝对管用。

      “等等呗,”大概猜到了他丧心病狂的暴力镇压计划,陆飞羽很快实施了自救,笑着伸出手,在他下巴尖弹了一下,“你哭什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第 6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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