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印记 · 凛冬》Ambby

45、第 45 章

　　十五年，5475天，131400个小时，7884000分钟，473040000秒……
　　韩星辰闭上眼睛，默默倒数了十秒，已经感觉度秒如年，而老妈在四千多万倍这样的时间里，一直看着扎在自己身上的刺，长在自己身上的脓疮，又是什么样感受？
　　老妈说，他毁了她，毁了老爸，还毁了温叔。
　　毁这个字，用得就很妙。
　　毁，动词，破坏损害，可组词语有毁灭、毁害、毁弃……
　　自己真有这么厉害么？
　　他用劲压了压胳膊，外套太厚，看不到漂亮的肱二头肌。
　　不过，一个十五岁的中二少年，竟能同时毁掉三个成年人的人生，只怕牛逼哄哄的太阳哥，都不敢妄言自己能有这么大的能耐吧。

　　韩星辰发呆或思考的时候，眼睛是失焦的，除非出现让他感兴趣的，能把他跳脱的思维给拽回来的东西，例如眼前这双腿。
　　长，且直，裹在黑色的运动裤里，脚踩一双AJ，正缓慢地向他走近，然后停在了两步之隔的距离。

　　韩星辰一怔。
　　老天爷大概觉得他太太太太太……郁闷了，于是天降了一双玩年的大长腿哄他开心，但再玩年，敢这么嚣张地杵他跟前，他也很有心情教教这人“爹”字该怎么写。
　　视线上移，敞开的黑色羽绒服，里面黑色运动卫衣。
　　在往上，看到了那人的脸……
　　哦，沈旭啊，那没事了。

　　“辰哥，”沈旭笑着抬了抬下巴，“又见面了。”
　　这一声辰哥，搭配霹雳无敌爆炸帅的脸，简直舒爽到韩星辰的心尖上，他淤塞的七经八脉瞬间通了一经二脉，总算能呼吸顺畅且睁开眼看看世界，看看帅哥了。
　　“你好啊，”韩星辰也笑了一下，“手下败将。”
　　“还记着呢。”沈旭挑眉。
　　“在你打赢哥之前，哥必不可能忘。”韩星辰说，“小作文写完了么？”
　　“啊，”沈旭愣了愣，“是关于辰哥你这么帅还这么能打的观后感吗？”
　　韩星辰一听，乐了：“那不然呢？”
　　“还在拟提纲，”沈旭弯了弯嘴角，“快了。”
　　“就800字儿，还拟提纲，”韩星辰啧了一声，“你很棒棒哦。”
　　“主要我这人吧，考试从来只做选择题，连字儿都不写，更别提写作文了，”沈旭说，“800字儿对我来说有些超纲了。”
　　“你……”韩星辰惊呆了0.01秒。
　　“没错，”沈旭真诚地点点头，“学渣。”
　　这他妈就是学渣的气场吗！
　　渣得理直气壮。
　　爱了爱了。

　　“你一个人……”沈旭左右看了看，“逛？”
　　“啊？”韩星辰一愣，抬起头往四周扫了一圈，“啊，等人。”
　　这是他常来的商圈步行街，刘教的“忠极跆拳道馆”就在旁边的一幢写字楼里。
　　他现在坐的这个地方，是商圈正中的小广场，身后是集购物娱乐美食于一体的大型购物中心。
　　他跟那个严……叔叔讲完那番话之后，就一个人跑了出来。
　　一路怎么过来的，他有些记不清了，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就依稀有那么一星半点儿搭地铁换公车的记忆。
　　还好，没把自个儿给走丢了。
　　太阳哥把他带到了自己常来的地方。
　　真是靠谱and贴心。

　　陆飞羽瞪着正在拨号的手机，在灵堂门口来回踱步。
　　老妈焦急地拉住了他：“星星接电话了吗？”
　　“没有，打了十几个了，一直没接。”陆飞羽眉头快拧成绳了。
　　韩星辰跑出去的时候，他其实是想跟来着，但那逼又拿那种冷得扎心的眼神瞅他，他当场认怂，被冰刀子给劝退了。
　　妈的……
　　早知道冒死也得跟上去！

　　“哎哟，这咋办呢这……”老妈急得手抖，“这孩子就这么一个人跑出去，别出什么事儿吧……”
　　“妈你闭嘴！”陆飞羽吼了一声。
　　“哎！”老妈吓得往后一缩，委屈地瘪了一下嘴。
　　“我回车行一趟，临时处理点事儿，”老爸夹着包走过来，“晚点再过来。”
　　“哎，好。”老妈点点头。
　　“你去餐厅问问，看能不能打包在这儿吃，”老爸往里瞅了瞅，“温连予和高慧，还有那个谁，还在里面没出来，也不知道还要谈多久，老李和老秦晚上还要陪着守夜，也不能让人家饿着，你跑一趟，把晚饭给安排一下。”
　　“好。”老妈又点头。

　　“星星那边怎么样？”老爸交待完又转脸看着他，“联系上了吗？”
　　“没有。”陆飞羽瞪着忙音的手机。
　　“那继续打，断了就接着打，别停，”老爸说，“打到他接为止。”
　　“……我怕把他手机给打熄火了。”陆飞羽叹气。
　　老爸愣了愣，一挥手：“那就隔五分钟打一次，就这么大点儿的小孩儿，这跑出去真要出什么事怎么办，务必把人给联系上咯。”
　　“陆三儿！”陆飞羽瞪着眼，“闭嘴迈腿吧您！”
　　“嘿？”老爸拿包指了指他，大概一时短路想不起还要说什么，气得把包往咯吱窝一塞，走人了。

　　“九哥！快点啊！”旁边有人在喊。
　　韩星辰扭头望去，才发现隔着不远站了一帮人，大概七八个，高矮胖瘦，各有千秋，全是男的。
　　“你们先走，”沈旭冲那帮人一抬下巴，“我待会儿自己上去。”
　　“别啊，今儿你寿星呢！”又有个人大声说，“我们就跟这儿等你！”
　　“……行吧，都站远点儿，”沈旭说，那帮人集体后退半步，沈旭冷了冷脸，又抬手一指，“到那棵树下面去。”

　　看着一群人胳膊蹭胳膊，左右互看着倒退了大概十来米，然后依旧保持齐刷刷朝他们九哥行注目礼的姿态，韩星辰没忍住笑了：“牛逼啊，九哥。”
　　不愧是十中一霸，这炉火纯青的霸王色霸气。
　　“……我感觉我们之间可能有什么误会。”沈旭说。
　　“今天你生日？”韩星辰没接这茬，摁亮手机看了看日期，有些惊讶，“小光棍儿？”
　　“不必羡慕。”沈旭说。
　　“抱歉，我大光棍儿，”韩星辰乐了，“要跪下么？”
　　沈旭竖了竖大拇指。
　　“没想到你真比我小，”问了年份，韩星辰更开心了，“这声哥叫得不也算亏。”
　　“嗯，”沈旭点头，“不亏。”

　　韩星辰一直仰着头跟沈旭说话，脖子没一会儿就酸了，但他不是太阳哥，必不可能厚着脸皮发出邀请，让沈旭坐下来慢慢聊。
　　况且旁边还有一帮人杵那儿等着，沈旭估计就过来打个招呼，说不了几句就得走。
　　算了，就这样吧。

　　“九哥！饿了啊！还多久啊？”远处树下的那群人里，又有个扯着嗓门喊，其他人跟着起哄，一片“饿饿饿”的惨叫，瞬间在小广场蔓延开来。
　　“闭嘴，”沈旭转头一指，“等着。”
　　惨叫声立马停止了，一帮人眼巴巴地望着这边，跟沈旭大小眼对瞪。
　　场面实属搞笑。
　　韩星辰十分捧场地笑得好大声。

　　“……辰哥，”沈旭叹气，“给个面子。”
　　“哦，好。”韩星辰抿住唇，没坚持三秒，又噗嗤一声笑了。
　　沈旭绷了一会儿没绷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韩星辰一边笑，一边拨冗瞄了沈旭几眼。
　　照理说，他现在应该处于一种极度悲痛、极度愤懑的状态，但沈旭这人就这么神奇，往他跟前一杵，跟他讲两句话，他居然就能瞬间抛开一切不痛快、一切烦躁得要死的负面情绪，跟个傻逼似的，在这儿没心没肺一通狂笑。
　　太神奇了。
　　他必须给沈旭颁一座奖杯，并赐予他“新时代垃圾清理大师”的称号。

　　“她倒是一通发泄完了倒头就睡，”温连予从壁柜里找出殡仪馆配备的小毯子，小心翼翼地搭在已经蜷在沙发上睡着了的高慧身上，“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性子一急就不管不顾，什么话都往外蹦，真的是，岁数白长了……”
　　“她确实一点都没变。”严峻笑了笑。
　　“走吧，”温连予盖好毯子，转身扶住他，“我送你出去。”
　　“其实不用扶，”严峻看了一眼他搀着自己胳膊的手，有些无奈，“我拄着拐杖慢是慢了点，但走得还是挺稳的。”
　　“那行，你自己走，”温连予松开手，跟他并肩往外走，时不时往他腿上瞅一眼，还是没忍住把心里憋老久的话说了出来，“走得时候风风光光，怎么回来变成这幅样子……我听阿澈提过，说是骨瘤，什么时候的事儿，腿又是什么时候没的？”
　　“大二就隐隐有了迹象，当时我也没在意，”严崛回忆着，“后来去了美国，不到一年就发病了……主治医生给了两种治疗方案，放化疗周期长见效慢，我就直接选择了截肢。你知道我这个人，一向喜欢简单有效地解决问题。”
　　“那可是腿啊，长在自个儿身上的腿啊，你真是……”温连予叹着气摇头，“你这人，对人对己总这么狠，我真是服了。”
　　严峻笑了笑。

　　“想当初，你还是咱们校篮的队长，”温连予难掩惋惜，“现在成了这样，落差挺大的吧？”
　　“还行，”严峻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的左腿，“只要没死，就还扛得住。”
　　温连予叹了口气。
　　他跟严崛的交情说深不深，说长也不长，一开始走得近是因为韩澈，后来有了嫌隙渐行渐远，也是因为韩澈。
　　高中毕业后，两人再也没联系过，算算也有二十年了。
　　看到曾经那么骄傲，那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如今身体残破连背都挺不直了，温连予心中不免唏嘘，感叹命运多舛。

　　“你跟小慧……”沉默地走了一段，温连予才又开口，“你有什么打算？”
　　严崛忽然怔忡，默默垂下眉眼：“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跟她之间，从始至终，我都是被选择的那一个。所以，你还是去问她比较好。”
　　“……行吧。”温连予愣住，却也没再多问，回头看了看跟在后面的那两个西装男，皱了皱眉，“后面那俩是什么人？”
　　“老头子安排的，我也很苦恼，”严崛叹气，“无所谓了，跟着就跟着吧，反正我天天都待在所里，定期去趟医院复诊，别的再没什么了。”

　　严老爷子峥嵘一生，性子说一不二，温连予有幸见识过一回，至今印象深刻。
　　况且，严崛是家里最受宠的老幺，如今为恶疾所累，身娇体弱，没被他老爸绑家里勒令卧床，就只安排了两个人跟着，他觉得老爷子已经很克制了。

　　“你爸身体怎么样，是不是快退下来了？”温连予问。
　　“老头子身体好得很，比我这个少条腿的能蹦跶，”严崛说，“他前年就退了，在家闲了一年多了。这几年局势一直不明朗，就看谁能把水搅得更混，退了是好事，明哲才能保身。”
　　“那太子的事……”温连予欲言又止。
　　“其实老头子很早之前知道小辰了，”严崛皱皱眉，迎面有人抬着花圈走过来，他停下脚步，侧过身让了道，才继续开口，“也提过几次想把小辰接回严家，不过都被我拦了……他的态度，不重要。”
　　温连予愣了愣。
　　“整个严家，包括我，”严崛看着他，“还有你、高慧，甚至韩澈……我们所有人的态度都不重要，只有小辰，小辰自己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
　　温连予一时无言。

　　“三年前的约定依然有效，不会因为韩澈突然离世就作废。到时候，无论小辰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会无条件地尊重和接受。”严崛静默片刻，“不过鲶鱼，有一件事，我想恳请你答应我。”
　　“什么事？”温连予问。
　　“如果，我是说如果，小辰问起关于我的事，或是……”严崛顿了顿，“不管他问起什么，我恳请你务必如实相告。高慧那个性子，我估计小辰有心问她，他俩也没办法好好沟通，就只能靠你了。他想知道什么，不用隐瞒，全都告诉他。”

　　“可是……”温连予略有顾虑，“我担心他还太小，一时半会接受不了，你也看到了，他刚才对你的态度……”
　　“没关系，如果他想知道就跟他说，他应该，也有权利知道所有真相，”严崛说，“我们谁都没资格瞒着他。”
　　“瞒得最多的人就你跟小慧吧，”温连予扶了一把下台阶有些费劲的严崛，“你俩的事儿，还是阿澈很久之后才告诉我的，害我以前一直以为小慧喜欢的人是阿澈，还老觉得自己对不起她……”
　　严崛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辰哥，打个商量，”沈旭手撑着膝盖，深呼吸几下，“咱能别笑了么，太他妈蠢了……”
　　“行，收。”韩星辰点头，为了绷住不笑，费了老大劲睁圆眼睛看着沈旭。
　　沈旭也抬起头看着他。
　　俩人对视三秒，又是一通无所顾忌的狂笑。

　　不远处的饿饿饿们估计实在忍不了了，其中一个瘦跟猴儿似的小个子，英勇地站了出来，手掌拢住嘴巴大声喊：“九哥！你还好吗九哥！求你看看我们吧！哥儿几个胸都饿瘦了嘿！”
　　沈旭呛了一下。
　　“九哥嘿！你倒是快点啊！要不我叫你九爷吧，啊？”瘦猴儿继续喊，一边喊，一边朝那群人招了招手，“来来来，全体都有啊，我数三二一，大家一起喊‘九爷’！来，三、二、一！”
　　“九爷——！”一帮人非常配合地高声喊。

　　广场上的行人纷纷看了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又是什么商家出奇招搞促销活动，整了个少年合唱团准备跟这儿演出的。
　　韩星辰笑得更大声了。
　　“……我去，”沈旭直起身，缓了缓，扭头看向那群人，“行了，两分钟。”
　　再给我两分钟，把我的记忆结成冰……
　　韩星辰差点唱出来。
　　“那……辰哥，”沈旭转回头，看着他，“我走了。”
　　“嗯，”韩星辰笑着点头，“快走吧，小弟们都嗷嗷待哺了。”

　　“……你真的，”沈旭有些无奈，“我现在非常确定你对我有什么误解。”
　　“是么？”韩星辰又笑。
　　“那些要真是我小弟，也不可能撵都撵不走，全跟那儿杵着催我了。”沈旭说。
　　“不是因为担心我对九爷您图谋不轨，”韩星辰想了想，“方便第一时间赶过来救驾么？”
　　“那你更是想多了，”沈旭垂着眼笑，“我俩要真打起来，就那帮人，有一个算一个，过来给我帮忙那就是送菜，全他妈指望不上。”
　　“这么高看我？”韩星辰挑挑眉。
　　“事实。”沈旭说。
　　“行吧，辰哥感受到你的诚意了，”韩星辰拂了拂手，“你跪安吧。”
　　但沈旭没走，沈旭继续站在原地，并且从衣兜里摸出手机，在手里掂了两下：“辰哥，跪安前我能先加你个微信吗？”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