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印记 · 凛冬》Ambby

41、第 41 章

　　韩星辰关了水阀走出淋浴间，对着洗手台的镜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
　　陆飞羽这次说的是“分手”，还特别强调“真分了”，有别于之前每一次的“爷失恋了”，看来这逼跟薛薇俩人，必须得有一个跪着求和，这事才能有转机。
　　擦着头发出去的时候，陆飞羽正靠着床头刷手机。

　　“啊，你……”韩星辰把毛巾挂在脖子上，“睡床？”
　　“不然呢，”陆飞羽抬眼，“难不成让爷睡沙发？”
　　“嗯。”韩星辰点头，“我要在床上摆大字。”
　　“你摆锤子个大字！”陆飞羽随手捞了个枕头扔过去，“爷掏钱开个房还得滚去睡沙发，韩星辰你欺负人好歹有个度吧！”
　　“哎你这话说得，”韩星辰笑着接住枕头，踢掉拖鞋，蹦上了床，“我也就欺负你，你见我欺负别人了么。”

　　床很大，即使并排躺着两个180的小伙子，韩星辰依旧可以肆无忌惮地摆大字。
　　四肢伸展，并拢，伸展，并拢……
　　如此循环。
　　“你他妈够了没！”陆飞羽终于没忍住，在被子下面踹了他一脚，“到底他妈睡不睡！”
　　“睡个锤子，”韩星辰笑着回敬了更重的一脚，“嗨他妈的。”
　　“嗷——！”陆飞羽痛得嚎了一嗓，蹭地蹦起来扑上去，手还没碰到韩星辰，就被他拧着手腕，膝盖一顶，撂到了一边。
　　韩星辰翻身骑到陆飞羽的背上，捞过枕头往他头上一顿狂抽。

　　陆飞羽欲哭无泪。
　　他从小到大都打不过韩星辰，小时候因为身材瘦小个子矮，韩星辰就算让他两只手，每次还是能无情地将他踩在脚下，后来自己的个子倒是追上来了，可韩星辰那崽种依旧能仗着练过几年跆拳道，轻轻松松碾压他。
　　陆飞羽垂死挣扎着，两条胳膊胡乱挥舞，但被韩星辰拿膝盖一压，毫无反抗之力。
　　他感觉自己这辈子大概都翻不了身了。

　　单方面折腾了大概五分钟，韩星辰决定放过陆飞羽，惬意地摆个大字，一边笑一边喘气。
　　“操……”陆飞羽慢吞吞地爬起来，薅了薅支楞巴翘的头发，斜了他一眼，“舒坦了？满意了？能睡了不？”
　　“你不行啊陆飞飞，”韩星辰翻身侧躺着，单手支着脑袋看着他笑，“个战五渣，爸爸都没玩儿尽兴呢，生怕哪下没收住把你给弄折了。”
　　“滚犊子！”陆飞羽一掀被子钻进去，顺手关了灯，“睡觉！”

　　灯一灭，房间里瞬间一片漆黑。
　　韩星辰摸黑钻进被窝，跟陆飞羽并排躺着。
　　黑暗放大了寂静，除了带着余温的喘息，似乎还能听到心脏在胸腔跃动的声音。
　　天花板在虚空中无限拉伸，困倦渐渐卷上眼皮，他于是闭上了眼睛。

　　过了不知多久，半梦半醒间，他隐约感觉到陆飞羽在旁边翻了个身，然后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手：“星儿，你睡着了吗？”
　　“唔……”韩星辰在他手心挠了两下，“怎么了？”
　　“没事儿，”陆飞羽反手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睡吧。”

　　陆飞羽大概还想跟他唠两句嗑，关于薛薇，或是别的什么话题。
　　可韩星辰太困了，上下眼皮挣扎着，依然顽强地黏在了一起，他翻身面对陆飞羽侧躺着，伸手在他的胳膊上轻轻拍了两下，几乎是用气声说了一句：“晚安。”
　　“……晚安。”隔了好一会儿，陆飞羽才小声回了一句。

　　韩星辰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是被一阵断断续续、似有若无的说话声，从梦境中给拉出来的。
　　意识逐渐恢复的过程中，他听到陆飞羽努力压到最低的声音：“嗯……好……好……他还在睡……好的，我知道了，放心……”
　　是谁？
　　薛薇吗？
　　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房间里很暗，只有一盏壁灯微弱的光，韩星辰循着声音望去，陆飞羽正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光着上半身，棉质运动裤松垮垮地卡在胯上，少年凛冽的蝴蝶骨和细瘦的腰身，在阴影里显得更加单薄了。
　　“陆飞飞……”他轻轻喊了一声。
　　陆飞羽身形一顿，飞快捂住手机扭头看他一眼，然后对着手机继续低声说：“他醒了，那就这样，我先挂了。”

　　“谁啊？”韩星辰慢吞吞坐起来，靠在床头揉眼睛，“是薛薇吗？让你赶紧回去磕头谢罪？”
　　“不是，”陆飞羽走过来，从旁边的躺椅上捞起那一堆分不清是谁的衣服，混在一起丢到床上，“赶紧起吧，温叔给我们订了最早的飞机，两个小时之内，咱们必须赶到机场。”
　　“嗯？”韩星辰愣了，“去哪儿啊？”
　　“回去，”陆飞羽看着他，“你爸出事儿了。”

　　老爸摔伤了，去工地现场的时候，防护栏断裂，人没留神跌进了旁边刚挖好的地基坑里。
　　接近十米的基坑，老爸掉下去后，当场晕了过去。
　　韩星辰匆忙赶到医院，被温叔在病房走道上给截住了：“哎太子，太子！你慢着点儿，别急！你爸爸……”
　　“我爸呢！”韩星辰吼了一声。
　　“哎哟！”温叔吓了一跳，拽着他走到墙边的长椅旁，按住他的肩，“你爸没事儿。来，先坐下，坐下叔跟你说。”

　　韩星辰侧了两下身子，顺着温叔的力道坐下，又问了一遍：“我爸现在在哪儿？”
　　“在ICU躺着呢，”温叔拍了拍他的肩，宽慰他说，“幸亏抢救得及时，人没事了，这会儿应该已经醒了，”
　　“真没事儿？”韩星辰拧着眉质问。
　　“真没事儿了，”温叔犹豫了一下，“就……断了只胳膊，然后，后脑勺磕了一下，但没破没流血，照了CT，在等结果……”
　　“温叔！”韩星辰急得又吼。
　　“哎！”温叔吓得又往后一缩，一下没压得住火，也吼了出来，“你别跟我吼！我心里不比你好受！我也很急！”
　　韩星辰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温叔第一次这么吼他，把他给吼蒙了。

　　“医院呢，讲话小点儿声，注意素质。”陆飞羽拖着两个行李箱过来了，把箱子往墙边一靠，挤到两人中间坐下，扭头问温叔，“韩叔怎么样？没大碍吧？”
　　温叔咳了一声，摇头：“脱离危险了，没什么大碍。”
　　韩星辰抿着嘴唇，看了温叔一眼：“对不起，叔。”
　　“哎，没事儿，叔也有错，叔不该吼你。”温叔隔着陆飞羽伸手过来捏了捏他的肩，“太子啊，你别太担心了，你爸爸已经脱离危险了，医生说在ICU再观察半天就能转普通病房了……放宽心啊，你爸福大命大，头两年跟着去验收哪个楼的时候，从二楼摔下来不也屁事没有，当场爬起来拍拍屁股，继续跟着安检局那帮老家伙看这儿看那儿的……放心，你爸他皮实着呢。”

　　温叔这话一半是说给他听的，另一半，估计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又看了温叔一眼，低下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温叔的眼睛黯淡无光，困倦快要溢了出来，黑眼圈和眼袋特别明显，应该是在担惊受怕中挣扎了一宿。
　　温叔刚才情急吼他时的眼神，压抑着痛苦、焦灼，无法掩盖的担心和不安。
　　温叔心里一定很难受，不会比他好过，也许更甚于他。

　　韩星辰一直在医院等到了晚上，中途被陆飞羽磨出去心不在焉地喝了半碗粥，又给温叔带了些吃的回来，然后就在ICU病房外继续守着。
　　老爸从ICU出来的时候，已经完全苏醒了，胳膊打着石膏，整张脸惨白一片，连嘴唇都没一丁点儿血色，看到他却依旧温和地笑了笑：“星星，抱歉啊，爸爸没……”
　　“爸，”韩星辰眼睛倏地一热，强忍住哽咽，“你别说话了，好好休养。”
　　老爸又转脸看向温叔，刚伸出手，温叔赶紧握住：“行了，闭上眼休息，别说了。”
　　“韩叔。”陆飞羽笑着抬手，在嘴巴上比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老爸也笑了，轻轻叹了口气。

　　等到老爸睡着后，韩星辰走出病房，站在走道尽头给老妈打了电话，简单说了老爸目前的情况。
　　老妈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长时间：“没事就好，晚上回家吗？”
　　韩星辰试探着说：“……我想留下来陪夜。”
　　“那你留下吧，明天，”老妈停顿片刻，“明天我去看看你爸。”
　　韩星辰一怔。
　　老妈的语气很平静，但他还是从呼吸的轻重和频率里，听出了老妈对老爸的担忧和关切。
　　他揣回手机，心情忽然明亮了起来。

　　“傻乐什么呢？”陆飞羽走了过来，拧开一瓶可乐递给他。
　　“没什么。”韩星辰接过来喝了一口，想了想，又弯起嘴角，“我妈明天要来探病。”
　　老爸有惊无险，老妈依旧关心着老爸。
　　一切似乎好起来了，朝着他曾以为是奢望的方向，突然好起来了。

　　“我爸妈明天也要来。”陆飞羽说。
　　“你跟他们说了？”他问。
　　“对啊，这么大的事儿，肯定要说啊。”陆飞羽靠在窗台边，踢了踢腿，“你待会儿回吗？”
　　“不回，”韩星辰摇头，“我要陪夜。”
　　“就一张小床，”陆飞羽愣了愣，“你陪夜睡哪儿？”
　　“外面长椅呗，”韩星辰朝不远处墙边的一排长椅努努下巴，“将就一晚。”
　　“行吧，我陪你。”陆飞羽直起身，伸了个懒腰，往长椅那边走。
　　“不用，你回了吧，都折腾一天了，”韩星辰跟在后面，“你这位讲究少年不回家沐浴焚香，换身衣服么？”
　　“少废话。”陆飞羽回头瞪他一眼，继续往前走，“咱俩就互相熏一宿呗，看谁先把给熏晕了的。”
　　“……行吧，”韩星辰冲他背影搓了搓牙，“爸爸熏死你！”

　　结果两个互相准备把对方熏晕的少年，到最后都被温叔勒令回家睡觉，两人拖着各自的行李箱在医院门口分道扬镳，约定明天上午医院见。

　　第二天一大早，韩星辰跟老妈一起去了医院，老妈还拎了一个保温桶，是给老爸熬的筒骨汤。
　　他早上起床就闻到了香味，转进厨房的时候，就看到老妈正往保温桶里盛汤。
　　老妈发现他站在厨房门口，一时间还有些发窘，解释说她前阵子买的大骨一直搁冰箱里没机会炖，老爸摔断了胳膊，正好可以喝点儿骨头汤补补。
　　韩星辰弯着嘴角笑，难得看到老妈害羞的样子，竟然有点可爱。

　　老爸住的是三人间，床位在最里面靠窗，中间床位是一位摔断了腿，住进来一阵子了的大婶，最外面的床位空着没人。
　　到了病房，老爸没在，问了护士才知道，他又去做脑部CT了。
　　老妈把保温桶放到床头柜上，然后就沉默地站在窗边，一动不动。

　　“妈，”韩星辰挪了张椅子过来，因为隔壁床大婶还在睡觉，他声音压得很低，“你坐。”
　　老妈回头看了一眼，坐了下来。
　　韩星辰又给她倒了一杯水，老妈接过去双手捧着，搁在大腿上没有喝。

　　看得出来，老妈有些紧张，虽然她没说话，表现得也非常平静，但韩星辰依然能清晰地感应到那种掩饰不住的、类似于近乡情怯的紧张。
　　这样的紧张，在老爸走进病房的一瞬间，达到了顶峰。
　　老妈慌忙间站起来，杯子里的水颠了一些出来，弄湿了手指。
　　“你来了。”老爸扶着门框，淡淡地笑。
　　四目相对，老妈怔愣了一瞬，点了点头：“嗯。”

　　韩星辰靠着窗台没吭声，忽然有些想哭。
　　这应该是老爸老妈分开三年多后第一次见面，虽然两人都没再说话，但他依然感知到一丝潜藏已久的温情，寂静地流淌在两人之间。
　　老妈安静地看着老爸走过来，快到床边的时候，伸手虚扶了一下。

　　“我去问了，医生说CT结果最迟下午就能出来，你赶紧把早饭吃了，哎去晚了，只有清粥和馒头了……”温叔提着塑料餐盒，絮絮叨叨地走进来，看到老妈倏地一愣，立马咧开嘴笑了，“小慧，好久没见了。”
　　“是挺久没见了。”老妈也笑，往老爸那边扫了一眼，“来看看这人，多大岁数了，还能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是吧，你来了正好，可得好好说说他，以为自己还是个精神小伙呢。”温叔放下餐盒，看着老爸摇了摇头，眼神嫌弃，却难掩疼惜，“你这人真是……啧啧。”
　　“要我说，”老妈慢悠悠地喝水，“你就该一天扯他一根白头发，怼他眼前让他清醒一下。”
　　“有道理，”温叔一拍手，“就这么办。”
　　“……你俩还是老样子，一碰上准没好，”老爸垂着眉眼笑，“尽合起伙来编排我了。”

　　韩星辰转身望着窗外，轻轻吸了一下鼻子，眼眶也有些发热，他又抬起手使劲揉了揉。
　　太久没有在老妈脸上看到这么生动的表情了，他几乎快忘了，老妈其实一直很爱笑，性格也很活泼，甚至有些天马行空的天真。
　　还有眼前这幅和谐的画面——老妈和温叔变着法儿调侃老爸，老爸云淡风轻地笑着，随他们笑，随他们闹。
　　老爸曾经提到过，他和老妈还有温叔，他们三人就是这么一起从小闹到大的。
　　真好啊。

　　“哟，挺热闹呢！”隔壁床的大婶醒了，看着几人乐呵呵地笑。
　　“对不住了，大姐，”温叔连忙帮大婶把床铺摇了起来，“把您给吵醒了吧。”
　　“没事儿！早醒了！”尽管断了条腿，丝毫没影响大婶敞亮的大嗓门儿，“我这天天躺着也没意思，光腰疼了！人多了好啊，人多热闹，我看着乐呵！”
　　“来，给您水。”温叔给大婶倒了杯水递过去。
　　“谢谢啊！”大婶一边喝水一边往韩星辰这边扫了好几眼，“这一家三口真俊呢，个个儿都长得好看。”
　　“是吧。”温叔附和着，露出迷之老父亲微笑。
　　韩星辰没忍住乐了一声。

　　“儿子最好看，就是不咋像他爸……”大婶说完又往韩星辰脸上瞅，找补一句，“像妈妈，眼睛又大又亮，好看！”
　　大婶一番情商兑水的发言，令韩星辰非常无语，下意识扭头看了看老爸老妈，然后就愣住了。
　　老爸的笑容僵在嘴角，老妈的脸色更是肉眼可见地沉了沉。

　　“大姐您喝口水吧。”温叔伸脚勾了张椅子，往两张床中间一坐，挡住了大婶的视线，“再不喝就凉了。”
　　“哎哟我知道喝，”大婶笑着白了一眼，喝了口水，又自顾自地说，“儿子像妈妈好啊，像妈妈有福气。”
　　“大姐，你饿不饿？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回来。”温叔继续跟大婶唠嗑。
　　“不用了！”大婶笑着摆手，“我闺女快来了，昨儿说了给我带早饭了。”
　　“哎，好，”温叔咳了一声，“那您喝水……”
　　“喝喝喝！”大婶有些不高兴了，“咋老叫我喝水？我腿断了待会儿老上厕所你扶不扶？”
　　温叔叹了口气。

　　太吵了。
　　太他妈吵了。
　　韩星辰烦得想把两张床之间的隔帘直接拉上。

　　“高慧，”老爸轻声喊了老妈，见她抬头，淡淡地笑了一下，“你瘦了。”
　　“啊，是……”老妈局促地笑了笑。
　　“好好照顾自己。”老爸说。
　　“嗯。”老妈小声应着，别开了眼。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