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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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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CMO在杭州的Z大举行,开赛前一天上午,市里在R大附中召开了誓师大会,下午三点,所有与赛人员再在附中门口集合,一起乘大巴去机场。
偌大的礼堂,就坐了前面三排人——参赛选手、领队及随队指导老师,还有各校领导及市相关部门的几位领导。
最后发言的是教委的一位领导,洋洋洒洒讲了快半小时,总算有点快结束的意思了:“……你们代表了本市青少年在数学领域里的第一方阵,而CMO是目前我国最高规格的中学生数学竞赛,希望你们在这次竞赛中能赛出实力、赛出水平……”
韩星辰大概扫了一眼,也就差不多一个4×4的小方阵,他记得老郑前两天偶然提过一嘴,说今年四川赛区就蓉市七中一个学校就进了十几个,相比之下,他们这个赛区的战力似乎有些不够看。
誓师大会结束后,韩星辰搭地铁回家,将就冰箱里的剩菜剩饭热了吃完,就回屋躺在床上发呆。
他很困,昨晚送了吴忧回家之后,他一晚上半梦半醒,做了一堆诡谲而跳脱的梦,早晨醒来浑浑噩噩的,什么都记不清了,就感觉脑浆黏成了浆糊,老妈问他行李收拾好没时,他还很茫然地反问收拾什么行李。
但他闭上眼睛却始终睡不着,总在不受控地回想昨晚最后的情景——
“小星星,”吴忧推开门,回头对他笑了一下,“我们以后就不要再见面了。”
那个笑容,让人心里堵得慌。
韩星辰拿起手机,点开跟吴忧的聊天记录,最后一条是他昨晚发过去的。
-为什么?
十几个小时过去了,吴忧一直没有回复。
他想了想,又发了一条过去。
-姐姐,你还好吗?
然后,一个红色的惊叹号赫然出现在聊天框里,他愣愣地看了很长时间,最后丢开手机,翻了个身,整张脸埋进枕头里:“什么啊……”
大概被吴忧拉黑给刺激到了,韩星辰没多久就睡着了,一气之下睡死过去,直到被一阵哦哟哟的吆喝声吵醒。
“韩星辰——!”电话一接起,老郑的声波攻击就给了他会心一击,“你人呢?!人呢?!!人呢?!!!”
韩星辰登时一哆嗦,慌忙爬起来看了看时间。
哟西,三点整。
吾命休矣……
韩星辰拖着行李箱赶到附中门口,老郑远远看到就气急败坏地冲上来一顿臭骂,一边骂一边攥着他往大巴车那边走。
老郑这次不跟队,领队是附中的老师,姓李,同时也是老郑大学的师弟,老郑再三拜托他帮忙多关照些自己的学生。
“放心吧师兄,肯定看好你们家孩子。”李老师拍胸口保证。
“哎,好!谢谢啊小李子,回头师兄请你吃饭!”老郑乐呵呵地道了谢,转头又把韩星辰拉到一边苦口婆心,“好好考知道吗!不准消极应试,每道题看仔细,做完至少再检算三遍,尤其不准提前交卷,否则……”
“否则把我头拧下来当马桶使。”韩星辰叹了口气。
“知道就行,”老郑瞪他一眼,一偏头,“赶紧滚!”
韩星辰放好行李上了大巴,李老师也跟着上来,吩咐司机可以开车了。
“快找空位坐下吧。”李老师说。
车上已经坐满了人,齐刷刷抬头行注目礼,有几个大概之前比赛碰过但面生的男生笑着挥手打招呼,韩星辰有些茫然,但还是礼貌地一一点头回应了。
“周书佑!”李老师探头一望,喊了一声,“你举下手!”
倒数第二排靠窗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男生,戴着耳机,侧头望着窗外。
听到喊声,男生摘下了一边耳塞,转头望过来的时候,先是怔愣了几秒,然后才有些迟疑地举了一下手。
“你就坐那儿,”李老师往那边指了指,“坐周书佑旁边,那儿有空位。”
“好。”韩星辰走过去坐下了。
男生冲他淡淡地点了一下头,没等回应,又重新塞上耳塞望向了窗外。
长得还挺好看的,眼神平静而温和,但不知道是不是性格比较内向,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疏离感。
韩星辰拿起刚上车时李老师给的赛事流程表大致扫了一眼,CMO为期五天,第一天开幕式,第二、三天正式考试,第四天学术报告及参观浏览,最后一天闭幕式暨颁奖仪式。
赛程安排得比较宽松,下午基本都是自由备考时间。
他看了一会儿又开始犯困,往下滑了一小段,闭上了眼睛。
快到机场的时候,李老师拿起扩音器开始喊话:“同学们,马上就要到机场了,待会儿大家不要乱,注意检查好随身物品,不要遗漏,再排好队依次下车拿行李。”
韩星辰就在这一阵因扩音器严重走形的喊话声中醒了过来,脑子蒙蒙的,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抬起手揉眼睛,刚揉了两下,忽然愣住。
视线所及是一只手指挺长挺漂亮的手,正拿着手机往下一页页翻歌单,然后点了其中一首俄文歌。
这个角度,虽然自己视力还行,但也不至于连食指关节上那一小颗痣,都看得这么清楚吧?
韩星辰很快意识到不对劲——
他此刻正靠在周书佑身上,脑袋下面枕着的,还他妈是周书佑的肩膀……
酷索!
韩太阳你个臭不要脸的!
冷静,冷静。
现在这种尴尬的境况,只能靠辰哥的智慧来解决了。
猛地拉开距离,肯定会显得更傻逼,万一周书佑本来觉得没所谓,自己把动静整这么大反倒是此地无银了。
韩星辰沉下一口气,尽量不着痕迹地缓缓坐正,正盘算着如何缓解尴尬的时候,耳边传来周书佑的声音:“醒了?”
“……啊。”他顿时心梗,略僵硬地扭头看去,发现周书佑正平静地看着他。
韩星辰猛地有些发窘,清了清嗓子,视线飞快扫过周书佑的肩,还好,没有水渍:“那个……不好意思,昨晚没睡好。”
“没事。”周书佑摘了耳机,拿线夹缠好,收进背包。
“你好,初次见面,我叫韩星辰,”韩星辰说,“四中的。”
“你就是韩星辰。”周书佑愣了一下,用的是陈述句。
“啊,对,”韩星辰点头,“我就是韩星辰。”
他这一两年大小比赛拿了不少奖,数竞圈来来回回就这么些人,周书佑大概听过他也不足为奇。
“周书佑,R大附中,”周书佑嘴角一弯,“久仰。”
“失敬。”韩星辰抱了抱拳。
到了机场,一车人鱼贯下了大巴,等到所有人拿完行李,李老师组织大家排好队,随行的生活老师帮忙清点了人数。
“同学们,待会儿上飞机就按刚才车上的座次两两一组,大家各自记好自己刚才的同坐,”李老师拍拍手,“来来,都跟好我!”
韩星辰转过头,发现周书佑正看着自己,他于是拉起行李箱拉杆,侧了侧脸:“走着?”
“嗯。”周书佑点头。
一路跟着大部队托运行李,办理值机,因为时间预留得很充足,即便因为韩星辰迟到耽误了半小时,一帮人仍需要在候机大厅再等个四十来分钟才能登机。
韩星辰百无聊赖,摸出手机没什么目的地胡乱点着,周书佑坐在他旁边,又戴上了耳机,闭眼靠在座椅上听歌,回归一副淡漠疏离的姿态。
“妈,你在跟谁打电话?”沈晖的声音突然从电话那头传来,“是小旭吗?”
沈旭握着手机的手,没由来颤了一下。
“……嗯,”老妈大概捂住了听筒,声音变得有些远,但依然能听清她隐约的迟疑和心虚,“快元旦了,我想叫他回来吃顿饭。”
“他不肯回来么?”沈晖问。
老妈没有回答,沈旭犹豫着准备挂断的时候,听到沈晖又说了一句:“我来跟他说吧。”
沈旭拧了拧眉。
“喂,小旭,”沈晖在那头叫他,“在听吗?”
沈旭沉默着,没出声。
“……元旦有训练啊?”沈晖自顾自开始了他的表演,“训练完了呢……跟同学出去玩儿……去哪儿啊……啊,这样啊……”
沈旭始终没开口,片刻后,挂断了电话。
不知道沈晖等下会怎么跟老妈说,但结果他已经预见,无非就是她的小儿子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元旦不能回家陪她吃饭了。
沈旭轻轻叹了口气。
沈晖恨他,他心里清楚,老爸老妈心里也清楚,毕竟那么追求完美的一个人,因为他变成了一个一生只能跛着脚走路的瘸子。
角色互换的话,他肯定见一次,头给人打歪一次。
此生注定不能和解。
但让沈旭费解的是,沈晖一面恨着他,一面又乐此不疲地拉着他表演兄友弟恭,仿佛一个精分十级患者。
他没那么好的演技,很快烦了,倦了,于是从那个家里离开了。
没有任何人出声反对,大概或多或少地,还心怀一丝庆幸,庆幸他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多出来的那一个。
“元旦怎么过?”郝亮坐到他前桌的位子,转过来往他课桌上一趴,兴奋地看着他。
“睡觉。”沈旭靠到椅背上,扭头望向窗外,前阵子还是满眼金黄的银杏树,一转眼就被老北风虐得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桠,看着怪可怜的。
“然后呢?”郝亮问。
“睡觉。”沈旭收回了视线。
“2号大志让去他们家吃饭,”郝亮放弃了迂回,“去不去?”
沈旭没说话。
“去吧,”郝亮锲而不舍,“你不去,丫又得哭。”
“……让他去检查一下泪腺吧,”沈旭说,“有点儿太发达了。”
“那说定了啊。”郝亮嘿嘿乐了两声,一拍桌子站起来,转头扯着嗓子吼了一声,“大志!你九哥答应了!”
沈旭叹了口气,重新望向了窗外。
冬天什么时候过去啊。
“韩星辰,”一个男生隔着两个座位探出头,“今年你们四中就来了你一个啊?”
“就我一个。”韩星辰扫了几人一眼。
这次参赛的十几个选手,一半以上都是R大附中的,其余的来自十一中和Q大附中,而四中只有自己这一棵独苗苗。
他不禁回想起老郑痛心疾首,三问“知不知道”时的样子,唯一的小火种临阵打退堂鼓,老郑当时是真的有被气到内伤吧。
“去年还有仨呢。”另一个男生笑笑,“我记得其中一个还是女生,数学信息双金……是你们四中的吧?”
韩星辰稍一回想,点了点头:“是。”
“我知道!我知道!特牛逼,好像叫吴忧,”有人举手插了一句,转头问他,“对不对?我没记错吧?”
“嗯,就是她,”韩星辰说,“她很强。”
“这么牛的吗!”周围几个学生集体惊叹。
“上一个双料还是咱们附中的徐神,数物双一……啧啧,人间处处是传说啊。”有人感慨。
一帮人立刻因为吴忧跟徐乔宇谁更强这个话题,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韩星辰没有参加讨论,想到吴忧,那种堵得发慌的感觉又涌上了心头。
去年还双金称王,即将开启传奇新章的吴优,今年就变成了老郑口中“高中部几个全军覆没”中的一个。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吴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很平静,看着他,却又似乎透过他看着一片虚妄的无人之境。
深渊是什么?
谁在凝视着深渊?
深渊又在凝视着谁?
谁?谁?谁?
……
“尼采。”旁边有人轻声说了一句。
韩星辰转过头,看到周书佑斜靠在椅背上,耳机摘了一边,正侧着脸看着他。
他愣了愣:“什么?”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周书佑说,“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出自尼采的《善恶的彼岸》。”
“……我,”韩星辰张了张嘴,猛地回头看了一眼,一帮人仍在为了吴徐二人孰强孰弱争论得热火朝天,顿时松了口气,转回头压低声音,“我说出来了?”
“嗯。”周书佑点头。
“所以?”韩星辰皱了皱眉,虽然对自己无意识自言自语的行为感到很无语,但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当人们凝视深渊的时候,”周书佑说,“最直观的感悟就是,千万不要掉进深渊。”
韩星辰看着他,有些茫然。
“每个人心里都有阴暗的一面,但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质,只接受真、善、美,刻意忽略内心深处那些罪恶的小心思,其实是很危险的。”周书佑仰头望向候机大厅的穹顶,嘴角微微一弯,“换句话讲,我们直面内心,审视恶的目的,就是为了不成为恶。”
韩星辰仍然没说话。
他不知道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内心的震撼,仿佛深海沉寂已久的火山猛然爆发,热浪和岩浆沉闷地喧嚣着,然后最终归于平静,凝成了大洋中心一座孤单的岛。
一直以来,在他心目中,数学是至高无上的,凌驾于一切学科。
于是,当那些意识流的、形而上的、名为哲学的喟叹,悄然入侵思想的时候,他迷茫了,混乱了。
这世上竟然还有数学无法解释的东西。
所以,为什么?
吴忧为什么要跟他讲这句话?
以及,她引用这样一句话,究竟想要传达什么深意?
“抱歉,我打个电话。”韩星辰起身走到一边,拿出手机拨了吴忧的号码。
电话拨通后,提示正在通话,隔了一会儿又试一次,仍在通话。
当语音第三次提示正在通话中时,他相当无奈地叹了口气:“没必要这样吧……”
单方面宣布不再见面,然后立马拉黑所有联系方式。
这个姐姐是真的绝。
韩星辰给陆飞羽发了条微信过去,让他下课去趟吴忧教室,看看她现在什么情况。
陆飞羽冒着手机被没收的风险,秒回了过来。
-???不会自己打电话???
-她把我号码拉黑了
-哇操??!!韩星辰你老实交代你干了什么禽兽事儿人要拉黑你??!!
-让你去你就去,再废话我也拉黑你
-尼玛……彳亍!
韩星辰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座位坐下,手机还捏在手里,无意识地转着圈。
大概过了二十来分钟,陆飞羽那边才给了回信。
-忧姐今天请假了,没来上课
韩星辰皱起眉,陆飞羽又连着咻咻咻了好几条。
-到底什么情况?
-你跟忧姐怎么了?
-你惹着她了?
-还是你求复合失败了?
-不是吧不是吧【惊悚】【惊悚】
韩星辰简短回了一个字。
-滚
然后,关机。
吴忧请假了,没去上课……
那是在家么?
那她父母呢?
昨晚那个状况,警灯不断闪烁着的刺眼的红蓝光,指缝中渗出的血,眼神涣散的女人,还有吴忧流着泪说的那些话……韩星辰摁了摁眉心,克制自己别再往坏的方向继续联想。
“韩星辰。”周书佑在旁边喊了一声。
韩星辰转过头,行动比大脑更快,扣住伸到眼前的手,猛地往外一掰,周书佑痛得闷哼了一声,惊诧地睁大眼看着他。
“抱歉,”他丢炮仗似的飞快松手,蹭一下站了起来,“不好意思,条件反射,我……”
“没事,”周书佑看了他一眼,转了转手腕,兀自笑了,“好厉害的条件反射。”
“抱歉。”除了抱歉,韩星辰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真没事儿,”周书佑单肩挎起背包,也站了起来,往前一抬下巴,“该登机了,走吧。”
上飞机坐下之后,韩星辰仍有些不安,看着黑了屏的手机,想着要不要让陆飞羽再去帮忙打听一下。
他不认识吴忧的朋友,据他在那段跟吴忧短暂交往的时间里的观察,除了跟他在一起,吴忧似乎也没什么亲近的同学或朋友,几乎都是独来独往。
除了陆飞羽,他想不出还能再找别的什么人了。
正焦虑着,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只手,指尖捏着一只耳塞。
他诧异地转过头,周书佑笑了笑:“要听歌吗?”
韩星辰看着他,没说话。
“你好像很紧张,”周书佑说,“听听音乐或许能缓解一下。”
飞机开始加速,在巨大的轰鸣声中缓缓升空,现在纠葛也没什么用,只能等下了飞机再说。
“……谢谢。”韩星辰接过耳塞,塞进耳朵里。
周书佑的歌单不太好形容。
全是外文歌,还都是欧美的,其实英文的还好,但法意俄德,还有其他一些小语种……
韩星辰听了一阵就开始犯困,在连着几首疑似西班牙语或意大利语或德语……反正听得他一耳朵糊涂的歌之后,上下眼皮经过一番激烈地相爱相杀,最终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意识消散的一瞬间,他挣扎地想,周书佑大概是为了避免他再冷不丁地条件反射一下,索性先发制人,用自己催眠效果无敌的歌单把他给搞定了先。
啧啧。
心机很重嘛,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