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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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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回走的时候,韩星辰选择了沿途都亮着路灯的大路,虽然刚刚才跟人打了一架,身体里还沸腾着斗志昂扬的热血正气,但依旧扛不住来时那条忽明忽暗跟闹鬼了似的小巷子。
到了小区大门,用了比之前多了近一倍的时间。
大半夜了,小区里非常安静,除了神出鬼没巡逻的保安,再没什么人了。
顶着癫狂的老北风,头发被吹得支棱巴翘的,韩星辰这才发现自己出门时戴的滑雪帽不见了。
应该是刚才打架的时候掉了……
他叹了口气,拉起外套的连帽兜头罩着,缩着脖子往前走,耳边时不时回旋着呼啦啦的风声,听着像一个喝高了的二傻子正撒丫子狂奔……
啊咧?
这月黑风高的,什么人会跑得这么奔放?
韩星辰下意识往边上靠,给这个夜奔的浪人让出了充分的跑道,然后紧盯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地面上先是出现了一道晃动的人影,跟着就窜出一个闷头狂奔的瘦高个儿,从他面前飞快跑了过去。
韩星辰愣了小半秒,立马追上去拽住了那人的胳膊。
“陆飞羽!”他把陆飞羽拽得原地转了半圈,“瞎跑什么呢?出什么事了?”
陆飞羽看到他眼睛一下瞪圆了,样子瞅着比他还震惊,反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腕:“你跑哪儿去了!你他妈跑哪儿去了现在才回来!”
韩星辰愣了好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陆飞羽不是没有吼过他,但还从没像现在这样眼珠子蹿着火大声吼过。
“说话啊!”陆飞羽猛地把他跟前一拽。
陆飞羽这气生得无可厚非,换做是韩星辰自己,如果陆飞羽深夜出门不带手机,失联状态持续近俩小时,他也会因为紧张、着急、担心等等一系列复杂的心理活动而气得头顶冒青烟。
“我……”韩星辰被这一拽,差点一跟头栽陆飞羽身上,“我能跑哪儿去啊,我买烟去了啊。哎你能不能小点儿声,这大半夜的……”
刚打架的时候右手腕被沈旭劈了个手刀,这被陆飞羽拼了老命似的狠狠捏了一下,疼得他倒吸了口凉气,立马抽出手,忍了好一阵才没哼出声来。
他转了转手腕,骨头倒是没伤到,就是肉疼。
“你也知道大半夜啊!”陆飞羽压低了声音,但语气依旧愤怒,“你知道你出来了多长时间吗!你他妈买包烟买到南极去了啊!是不是把一盒烟都抽完了才回来的啊!”
“……这话说的,”韩星辰听乐了,摸出烟盒塞到他手里,“没抽完,就抽了一根,给给给,都你的。”
看陆飞羽还是一脸便秘的表情,他想了想,又举起两只胳膊比划起来:“不要生气,不要生气,生气给魔鬼留……”
“滚蛋!”陆飞羽绷着笑推他一把,打开烟盒瞅了瞅,立马又皱起眉瞪他,“就抽了一根?”
“嗯。”韩星辰应着,猛地想起苏景宓刚才找他要了一根烟,“两根,两根……”
他并不打算告诉陆飞羽刚才发生的事,一来是觉得没必要,不想陆飞羽担心,二来,他始终感觉陆飞羽不喜欢从他口中听到沈旭的名字。
况且这货看着是真动了气。
陆飞羽哼了一声没再说话,摸了根烟出来点上叼着,双手往衣兜里一揣,扭头就往回走。
韩星辰赶紧跟上去:“你不又是头晕又是要吐的么,怎么跑出来了?没惊动屋里俩老头儿吧?”
“出来找你呗……放心,爷悄悄出来的,俩老头儿早睡踏实了,惊动不了。”陆飞羽斜他一眼,眉头跟着又拧上了,“不是韩星辰你怎么回事儿?买他妈个烟买这么久,出门还他妈不带手机,练几年跆拳道就飘得拽不住了是吧?有没点儿深夜外出的安全意识了?”
“小区对面的小卖店关了,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家24小时的便利店。”韩星辰伸手按了电梯,想想,兀自笑了,“哎你这要没被我撞见,你打算上哪儿找我呢?这地儿你熟吗?”
“瞎几把找呗。”陆飞羽在垃圾箱上摁灭了烟,绷了一会儿也笑了笑,看样子差不多是消气了。
“蠢不蠢啊你,”韩星辰说,“你又没钥匙,要没找着我,请问你是准备在外边儿晃荡一宿么?”
“叔他们不是在家么,再说我哪儿想得了那么多,你走没多久我就睡着了,一觉醒来你还没回来……”陆飞羽埋着头,声音越来越低,鞋尖往垃圾箱上磕了两下,“我担心你出什么事。”
“担心个屁啊。”韩星辰笑着把他推进电梯,“我有太阳哥罩着呢,能有什么事儿?”
“靠,”陆飞羽绷了绷,跟着就笑出了声,“神经病!”
“到了。”沈旭扶着自行车,冲边上偏了偏脸。
这儿是他出租屋那栋楼旁边的一条小巷子,两边都是一排合着卷帘门的小门脸,一看就有些年头了,好些卷帘门都已经磨得不见本色,拉起来的时候动静能响彻方圆百里。
沈旭指的是一幢五层老楼,底下的卷帘门是拉上去的,里面的玻璃门把手上扣着链锁,门脸上方有一个蓬满灰尘、几乎透不出光的灯箱招牌,上面五个红色大字——福兴招待所。
苏景宓仰脖瞅着那块招牌,“……招待所?”
“这儿离我那儿近,你先将就一晚,明天再送你去酒店。”沈旭踢了脚车撑子把自行车停稳,往招待所大门走过去。
“将就?”苏景宓跟在后面,一脸难以置信,“行啊,我算是明白了,你丫不是没把我当女人,你丫是压根儿就没把我当人呗。”
“我在这儿住过一阵子,没你想的那么糟。”沈旭往里瞅了瞅,拽着玻璃门上的链锁摇了两下。
刚离家那阵子,他在这儿住了差不多一个星期,直到林婶按他唯二两个要求——一、离学校近;二、不要小区房——帮他租了现在的房子。
这家招待所除了房间小了点,床垫硬了点,被褥潮了点,采光通风差了点,冷不丁还能听见隔壁打呼噜放炮的声音以外,其他的……还好。
有独立的卫生间,还24小时供应热水,其实已经很好了。
前台值夜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婶,裹着毛毯过来,拿钥匙打开了链锁,然后拉开玻璃门放俩人进去了。
大概是半夜睡得正香被吵醒,大婶趴在台面上登记入住的时候,脸色非常难看,一边写一边不时地抬头瞅他俩一眼。
沈旭站在边上没吭声,眼神放空盯着一个地方,一动不动。
苏景宓没住过招待所,难免好奇地四下打量,在第三次对上大婶瞅过来的视线之后,她指着沈旭冲大婶笑了笑:“婶儿,快憋瞅了,我俩奏是你琢磨的内种关系。”
沈旭迅速扭开脸,手背挡着嘴,轻咳了一声。
大婶一脸茫然,跟苏景宓对着冷漠的大小眼。
“走吧。”沈旭从大婶手中抽走收据和钥匙,回手一勾,夹着苏景宓的脖子往楼梯那边走了。
还没上到二楼,沈旭松开胳膊,俩人站在楼梯中间,压着声音笑了好半天。
“你说你是不是有病,”沈旭笑完叹了口气,迈开腿继续爬楼,“才去了几个月就偷跑回来,规矩在美国呆着不行么。”
“呆不惯呗,哪儿哪儿都不爽,还特想你。”苏景宓小跑着追上来,吊他胳膊上让他拽着走,走了几步又小声问,“你不想我么?”
“你自己心里没点儿数?”沈旭停在一个房间门口,拿钥匙开了门。
“滚!个狼心狗肺的玩意儿。”苏景宓把他往边上一扒拉,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是个标间,两张一米二的木板床,中间间隔就够站一个人,靠墙一张样式老旧的单人沙发,环境跟沈旭以前住的时候差不多,甚至还要好一些,至少墙壁看得出重新粉刷过。
进门的时候检查了一下,房门里面的插销没坏,他又把窗户全都关好落锁,还推了一下,又走进洗手间试了试有没有热水。
一切检查妥当,沈旭坐到了沙发上:“小火在那边还好吧?”
苏家这一辈,除了苏景宓,跟他玩得最近的就是老三苏景灿。
最先叫他小九的,就是苏景灿,而小火只是他的礼尚往来,两个无比幼稚还沾沾自喜的小屁孩儿。
因为同龄,沈旭跟苏景灿不仅同校同级同班,还在同一个老师那儿学钢琴,且都是无法无天的主儿,俩人从小打到大,然后被各自家里的大人打,算是一对难兄难弟。
不过小学还没毕业,苏景灿就被他老妈带去美国了,这几年都没回来过,也没跟他联系,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不清楚,”苏景宓摇头,“我去了这小半年,一直没见着他,每次去找他,三婶都说他不在,要不就说在练琴,反正就是见不着,神神秘秘的。”
“什么情况?”沈旭皱眉。
“不知道啊,三婶这人怪得很,”苏景宓叹气,“跟三叔闹就闹吧,还非把小灿给带走,还藏起来不给见,搞不懂她……”
“苏爷爷那边也没管么?”沈旭问。
“你从家里出来这两年多三年,你们沈家老爷子过问了吗?”苏景宓冷笑着反问。
沈旭看了她一眼,没回答,拿出手机随便点开了一个游戏。
“哎,沈九日。”苏景宓盘腿坐在床上,从背包里把自备的洗漱用品一一拿出来,她抱怨归抱怨,但并不矫情,在沈旭跑完一圈temple run之后,已经完全接受了这里的住宿条件。
“说。”沈旭应着。
“你多久没回家了?”苏景宓问。
沈旭怔愣一瞬,重新开了一把游戏,操纵着里面的小人跑了一大段,才回了一句:“中秋回去吃了顿饭。”
“哦。”苏景宓点点头,隔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你这流放了快三年了吧。”
“逗呢你,还流放。”沈旭时不时左右上下地晃动手机,游戏里小人灵活地跳跃滑铲,一路狂奔。
“不是吗,”苏景宓啧了一声,扯过毛巾往床上一摔,有些激动,“你个半大不点儿的小破孩儿,你们家就这么放心你一个人搬出来?开什么玩乐呢!哎我就没搞懂了,沈晖姓沈,你也姓沈,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凭什么就把你给边缘化了?你们家可真逗!”
小人惨叫一声跌进了万丈深渊,沈旭盯着手机屏幕上的GAME OVER,很轻地叹了口气。
“沈晖那事儿……”苏景宓犹豫了一阵,话说一半就被打断了。
“行了,”沈旭把手机往衣兜里一揣,站了起来,“我走了。”
苏景宓愣了:“你不陪我?”
“本来是打算等你睡着再走,可看你这架势,一时半会儿是消停不了了。”沈旭边说边往门口走,“时候不早了,明早我有训练,六点就得起,真要一宿不睡会死人的。”
“沈旭,事情已经过去三年了,你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来?”苏景宓拧着眉看着他的背影,“你知道吗,你越是表现得轻描淡写跟屁事儿没有似的,就越显得你可怜至极。在我眼里,你就是个怂货!沈晖吃定了你这种性格,他把你吃得死死的,你知道吗!”
沈旭握着门把手没动,沉默了很长时间才拉开了门:“走了。”
流放,边缘化,怂货……
苏景宓这一通叨叨,让沈旭感觉有点儿想笑。
然后就咧开嘴笑了起来。
下巴猛地一阵揪心的疼,他倒抽了口气,英雄的胳膊肘真是又快又狠。
刚才那场架打得他有点供血不足,大概全身的血液都忙着去修复那些被英雄的拳头砸出来的淤青了,踩着阶梯一步步下楼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脑子一阵发蒙,连带着脚步都有点儿飘。
推开招待所大门走出去,还没带得及反应,就被凶残的老北风给几巴掌扇醒了。
拉了卫衣的帽子戴上,又把夹克拉链拉到了头,沈旭缩了缩下巴,咬住了拉链头。
走到路牙边一站,他愣住了,自行车不见了,原本停车的地方,只有一个被踩瘪的易拉罐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他瞪着那个易拉罐,好半天才小声骂了一句:“操。”
凌晨一点多还有人顶着跟刮刀子似的寒风偷自行车,沈旭不知道该说自己点儿背,还是该钦佩小偷的敬业精神。
年底了吧,生活不易啊。
没了交通工具只能步行回去,好在这儿离他住的地方不远,走路也就几分钟,否则他肯定调头就得回招待所。
手揣进衣兜的时候,碰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沈旭掏出来看了看,是一顶灰蓝色的滑雪帽,英雄的,刚才打架的时候掉在了地上,被他给捡了。
帽子不知道是用哪种毛线织的,摸起来很软很舒服,他里外翻了翻,没找到商标,倒是在翻折的帽檐内侧,看到了一大一小两颗用黄色毛线绣的四角星。
心尖不受控地颤了一下,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双黑得透亮的眸子。
神奇的巧合。
真的……太像了。
他笑了笑,把帽子重新揣回了衣兜。
“电影下好了没?”陆飞羽从洗手间出来,踢掉拖鞋蹦上了床。
“没,”韩星辰扣上笔记本,放回书桌,“资源损坏了。”
其实已经下载好了,不过他刚才趁陆飞羽去尿尿的时候,把电影丢进一个文件夹,然后隐藏了。
说不清为什么,忽然就不想让陆飞羽看了,文件夹图标消失的一刹那,他甚至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陆飞羽翻身侧躺着,一只手撑着脑袋:“意思是看不了了?”
“嗯。”韩星辰起身去衣柜找衣服,“不早了,赶紧睡吧,你头不晕了么,还是你要抽根烟再睡?”
“哎,不抽了,”陆飞羽仰壳冲天花板啧了一声,“你这不说还好,一说我头又开始晕了,这会儿看你都带着重影呢……温公公别是看我不顺眼,拿假酒坑我吧。”
韩星辰笑了笑,左脸顿时有些扯着疼,他没再接陆飞羽的话茬,埋头走进洗手间。
卧室里只开了床头灯,光线比较暗,现下洗手间里灯暖和照明全部打开之后,瞬间比四月春光明媚的白天还要敞亮。
他撑着洗脸台对着镜子瞅了瞅,左脸颧骨有一点淤青,不细看不明显,应该是沈旭那避无可避的第一拳,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随意扭了扭腰,又活动了一下四肢,身体好些地方绷着,又酸又痛,伸手在几个地方按了按,每摁一下就有一道钝重的疼痛蹿出了皮肤。
他龇着牙抽了口凉气。
靠,真爽。
韩星辰埋着头站到花洒下面,双手撑着墙,任滚热的水幕和白腾腾的雾气将自己完全包裹住。
浑身的酸痛被热水一冲,感觉更爽了,是那种打通了任督二脉,原地蹦两下就能上天的舒爽。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木了好一阵,然后咧开嘴笑了起来。
洗了澡出来,陆飞羽已经睡着了,半趴着的姿势,横了大半张床,一条光溜溜的大长腿,外加包在四角裤里紧实的小翘臀露在外面,脸埋在松软的枕头里,走近之后,能听到一阵阵细微的鼾声,从他微微张开的嘴巴里传出来。
面对如此销魂又勾人的画面,韩星辰感觉自己不干点儿什么,都对不住自己天然gay的属性。
妈的陆飞羽有毒。
韩星辰叉着腰欣赏了一会儿,然后跳上床拿脚往陆飞羽身上轻轻一蹬,把人踹成了平躺的姿势,又牵过被子给盖严实了。
陆飞羽睡得很沉,只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不清不楚的,就没再出声了。
韩星辰靠在床头半躺下来,拿过笔记本插上耳机,点开了那个隐藏文件夹。
电影的背景音乐一响起,整颗心跟着就沉静了下来,像是顺着河道蜿蜒流淌的水。
十六岁的少年,侧影修长而孱弱,跟身边涌动的人群格格不入,空洞落寞的眼神,偏又透出不安世俗的轻狂与桀骜不羁。
将家庭和夫妻绑在一起的不是爱,而是愚蠢、自私和恐惧。
爱并不存在。
“Self-interest exists. Attachment based on personal gain exists. Complacency exists. But not love,”他盯着少年一张一阖的嘴唇,默念着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台词,“Love has to be reinvented.”
兰波的情感凉薄而炙热,害怕变成自己眼中的别人,却又在不断扮演着那些“别人”的过程中,寻找最真实的自己。
一个比水晶更通透美好的少年。
韩星辰阖上笔记本放到一边,胸口有些堵得慌,连着深吸了几大口气,像一条濒死的鱼。
每次看完这部电影,他总会有种无法抽离的感觉,大概入戏太深,要缓好久,才能把那股劲儿给缓过来。
他关掉床头灯,往下滑溜躺下了,房间里一片漆黑,但他并没有闭上眼眼,而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黑暗中的虚空。
很快的,眼前出现了一片蔚蓝平静的海,阳光洋洋洒洒地落在海面上,满眼星星点点的光。
兰波说,
永恒,就是太阳与海,交相辉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