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他的名字 ...
-
宁城正迈着不可抗拒的步伐走入深秋,清早愈发的冷了。
时临说不太清为什么他会像失心疯了一样,每隔两天就来听江烟讲一堆废话。
大概是他太无聊了,无聊到对外面的生活提起一点微不足道的兴趣,无聊到对眼前这个人能伪装多久产生了好奇。
时临拿出一点精力当作筹码,参加一场每两天开盘一次的赌局,以此来消磨时间。
既然江烟将他当作茶余饭后的娱乐项目,他也可以把她视为用来取乐的跳梁小丑,不是吗?
少年抱着最恶毒的揣测,等待着赌局的崩塌。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在这场突如其来的赌局中屡战屡败。
江烟坚持得远比他想象的久,比任何人都久。
赌局演变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战线被拉长,少女的温声细语如绵密的雨,淅淅沥沥模糊了天地。
让人觉得夜好像没那么暗了,心间的墨色也晕染开来,不再浓的发黑。
时临不知不觉放松一点警戒。
他却不知道,有些东西就像飘渺的烟雾,坚固的防御上出现一点裂缝,它就会趁虚而入。
最终,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时临又一次见到江烟时,他发现往话痨趋势发展的少女突然安静许多。
一句简单的“早上好”后,她就开始喝牛奶。
这让他有些不习惯。
时临只当江烟今天心情不好,压下了心里的一点浮动。
然而当这种情况一连发生三次后,他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对劲。
少年面无表情,看起来冷冰冰的,落在他脸上的灯光凝成了霜。
简单的白T挡不住风,贴着他单薄的胸膛,江烟看着都觉得凉。
上次不是穿了件外套吗?
今天怎么又不穿了?
江烟想问又没底气,话卡在嗓子里,绞尽脑汁地思考下一步作战计划。
她心不在焉的,盒子里的牛奶都没了还在吸吸管,吸管发出“真的一滴都没有了”的声音。
时临扣住扶手的修长手指微微发白。
……也许,他要赢了。
预料之中的结局,胜利果实的滋味却没有想象中的甘甜。
时临心乱如麻,明明江烟的所作所为所想都在他预想之内,他却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乱成一团麻。
凭什么每个人都可以毫无负担地靠近他,利用他,再像丢垃圾一样,将他随意丢到一旁。
仿佛这只是件微不足道、顺手而为的小事。
他不满意这场赌局即将迎来的草率又平静的结局。
电影中的反派好歹还有个动人心魄的落幕,他却什么都没有。
他还没规划好赌局的最终章,他还不想结束,就不该迎来尾声。
只要他再加一点筹码,就能让快要离场的人重新回到赌桌上。
“早上好。”
少年冷漠又清晰的声音像冬日挂在房檐下的冰凌。
江烟愣了下,吸管安静了。
见她没反应过来,他又开口了:“时临。”
江烟惊得捏瘪了牛奶盒,微微睁大眼睛,磕磕巴巴地问:“你、你的名字?”
秀气婉约的少女第一次露出憨憨的样子。
雕像少年终于说话了!
处于震惊中的江烟下意识问:“石头的石吗?”
时临拧起眉,莫名有点不爽:“时间的时,临终的临。”
临终的临。
听起来……很悲观,正常人会这么介绍自己吗?
江烟回过神,说:“时刻的时,君临天下的临。时临,真是个好名字!”
到了命定的时刻,君临天下。
她太有才了!
时临一脸黑线。
这是什么品种的中二少女。
那些阴暗的复杂情绪却被这句无厘头的话刷得吹散了。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不等时临回答,江烟笑着说,“我叫江烟。江水的江,烟雾的烟。你告诉我你的名字了,以后我们就是朋友哦。”
她的眼里流淌着笑意,带着光,好似旭日东升之时江流上的一缕水雾。
江烟。
时临在心里默念这两个字。
很配她的名字。
时临没说话,江烟就当他默认了,他的回应给足她底气,她问:“你那件黑色外套呢?前两天刚下过雨,已经深秋了,你不冷吗?”
“忘带了。”
原来她发现了。
少年眼睫低垂,挡住了那双刺人又阴凉的黑眸,鼻梁高挺,但鼻尖雪白,看起来莫名乖巧。
江烟把冒出来的妙鲜包扔到脑后,雕像少年一时变得能正常沟通,甚至还有点听话,这让她大为震撼,以至于大脑机能混乱,不受控制地拿出叮嘱自家母亲的语气说道:“今天早点回去吧,冻感冒就糟糕了。”
时临低低嗯了一声。
江烟:瞳孔地震。
不行,她得缓缓。
“那我先去上学了。” 江烟机械地拿起书包,“……你早点回家。”
时临沉默地看着她,江烟产生了“这才正常”的念头,离开前,她又道:“后天见,时临。”
江烟刚转过身,就听到身后传来的冷淡声线。
“后天见,江烟。”
+
江烟被时临出其不意的主动开口打了个措手不及。
雕像少年有了名字,还开口说话了。
虽然依旧和她保持着相当远的距离感,但他们确实成为了朋友。
江烟有些不真实的恍惚。
就像贫民窟里的孩子骤然得到了抽奖券,奖品是隔着高档橱窗只见过一次就再也忘不了的玩具。
在困惑中,江烟迎接自己的月考成绩。
二中月考不像期中期末考那样郑重,卷子老师随批随发,每一科都是错开的,也没有全校排名,只会最后拉一下班级名次。
但这不意味着老师家长们不重视月考的成绩。
假期后的第一场月考出成绩后,学生们总会迎来愁云惨淡的一周。
“烟烟,你好厉害啊。上次班里第十,这次就第四了,一直在进步。” 齐苒苒把卷子扣在桌面上,沮丧着脸,“我掉了八名,回去肯定要被说。”
江烟对自己的进步没什么感觉,她稳定地汲取着知识,查漏补缺,获得了预料之中的稳步提升。
“这次数学最后两道大题考的比较偏,你才会丢分多一些。” 江烟笑着翻出齐苒苒的语文卷子,悄悄附在她耳边说,“刚才我发卷子的时候留意了一下,你语文排名比之前提高了好几位呢。”
齐苒苒眼睛一亮,决定把语文排名提升一事当成晚上家庭会议上的反击盾。
“烟烟你几乎每科都有进步诶,不愧是你!”
齐苒苒看了看江烟写在卷子背面的成绩总结,真心实意为江烟的进步高兴,她的笔尖停在英语上,“就是英语还差一点,要是再高一些,说不定下次期中考能拿班里第一呢!”
确实,她得分最低的就是英语。
英语一直是江烟学习路上最大的绊脚石,这次月考不是没有进步,但提高的分数比江烟的期望值低不少。
归根结底,她初中拉下了太多知识,英语又不是能一口吃成个胖子的速成学科。
为了补上英语这块短板,江烟不得不加倍努力。
地上的落叶微微起伏,像海面上漂浮的几叶小舟,长椅的铁质扶手散发着金属的凉意,泛着些微的哑光。
被清早提神醒脑的冷空气一吹,混沌的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
昨天晚上背单词背到险些睡着的江烟深感这是个学习英语的好环境。
于是,简单的问好后,时临看着喝完牛奶的江烟从书包里掏出一本英语教材开始磕磕绊绊地背词组。
时大少爷等了两天才等到的闲聊时间被在他听来不堪入耳的英语发音挤掉了。
专注的江烟完全没注意到少年阴晴不定的眼神,彻底沉浸在学习的苦海中。
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教材封面上,纤细的手指下意识摩挲着书页边缘,风轻轻拂过,额前碎发被吹到一边,露出弯弯的细眉,沉静得似画中人。
“对什么负责用’answer for’,不是’answer to’。”
江烟正全神贯注地背诵,安静突然被打破,吓了一跳,“啊,你还在呀?”
她早将憋掉的牛奶盒当成时临离开的固定信号,以为她喝完牛奶,他就走了呢。
虽说时临告诉了她他的名字,但那天以后,两人的相处方式没发生太大改变。
依旧是她的单口相声,加上一个沉默的观众。
直到目前为止,时临在江烟心里,不像是日常生活中接触到的人,更像个具有特殊象征意义的雕像。
过去她一直仰望着雕像,从它的身影上获得继续生活的力量。
如今雕像骤然来到眼前,在触手可及的范围内,江烟心底难免产生类似近乡情怯的感情。
她不敢也不愿横冲直撞地强势介入他的生活,可她又想要靠近他。
不靠近,怎么帮他?
他对她来说过于特殊,两股感情拉扯着,造成当下的僵局。
让江烟没想到的是,打破僵局的竟然是雕像少年。
他显然被她那句“你还在呀?”气到了,冷哼一声,就要控制轮椅往回走。
“等等!” 江烟反应过来,连忙抱着教材跑到时临身边,“你刚才说的我没听清,你能再说一遍我哪背错了吗?”
时临不理她,面无表情地推着轮椅。
江烟不好给上一句话找补,干脆抓着刚才的英语词组不放。
“时临,你告诉我好不好?我们一会儿早自习要默写,我要是默写错了要被罚抄。我本来英语成绩就不太好……”
江烟本来不觉得委屈的,成绩不好就加倍努力,她一直都很脚踏实地。
江亦然对她也没有多高的要求,“努力了就好”是她妈常挂在嘴边的话。
可在少年面前,学习时的辛苦,对月考成绩的不满意,像是找到宣泄的出口,一股脑冒了出来。
她越说越小声,语气低落,隐去的后半句更是让人忍不住去想她是不是因此受了不少委屈。
也许会被要求多抄许多遍,也许会被老师点名责骂。
不怪时临这么想,他曾经就学的私立学校总会因为各种缘由放大某些学生的错处。
学生们都知道追根究底,他们遭到特殊对待的原因不是学习成绩。
可成绩是最好用的名头,随之而来的责罚也是实打实的。
何况,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明显的情绪波动。
……她既然觉得他们是朋友,他就该装的像一些。
“’answer for’,你背错了。”